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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一粒小小的尘埃,飘浮于浩瀚的宇宙,我生在水里,我长在树上,我从来没有这么自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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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把披肩披上,手包拿着,下去吧。”乔楚替我把一束碎头发拢到耳后,那眼神跟看着出嫁的女儿似的慈祥,“别让齐唐等太久了。”
我拉着她的手:“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玩吗?”“不了,”乔楚笑得很疲倦,“我想去白灰里,我有很久没见过闵朗了。”
终于到了跨年的这一天,下午的时候齐唐发来短信说晚上会顺路过来接我,叫我提前做好准备。
自从那天乔楚平地起惊雷之后,我现在一想到齐唐就觉得胆战心惊,虽然我打从心底里就不相信乔楚说的那句话,但一想到要面对他,难免还是有些心情复杂。
不管怎么说,齐唐对我的关心和照顾,确实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走出单元门口便看到齐唐站在车前等我,按照邵清羽对于男生们提出的要求,他穿了白色的衬衣和深蓝色的西装,神采奕奕,笑容非常温和。“挺好看的。”他说。我有点心虚:“披肩和包都是乔楚借给我的,她说做戏要全套。”“她很细心,是我不够周全,只给你准备了裙子,你们女孩子的事情还是女孩子更擅长。”齐唐替我拉开车门,“叶小姐,出发了。”车行驶过张灯结彩的大街,圣诞时的装扮还没来得及撤下,又多了许多传统型的装饰,我侧着头看着窗外,人真多啊,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高兴的样子,真好,虽然我并不属于其中,但隔着车窗玻璃沾点儿喜庆也觉得好。
邵清羽说过,今晚会请简晨烨一起来,这是我们分手之后第一次见面,想到这里,我不禁紧张得打了个冷战。
齐唐始终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我拿余光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他神色自若,我丝毫看不出他对我有乔楚说的那种意思。
乔楚一定被徐晚来和闵朗的事给刺激得发神经了,我暗暗想。
我和齐唐到达邵清羽父亲的别墅时,Party并没有开始,但已经到了不少人,粗粗一看绝大部分我都不认识,只觉得他们一个个光鲜亮丽——怎么说,就是跟我有很大的区别。
出于本能吧,我有点儿怯场,只想找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安安静静地待着,等到十二点的时候象征性地跟着喊一句新年快乐,就算交了差了。
可是我没想到,我没能如愿。就在我准备溜的时候,邵清羽挡住了我,发出了一声惊叹:“天!
昭觉,你今天好漂亮!”她这大嗓门一叫,立刻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侧目,我原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家伙,唰的一下脸红得都嫌腮红多余。“咦——”她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目光狐疑,“这条裙子,Lanvin(浪凡)的吗?”
我的脸更红了,这一刻我真的非常后悔自己出现在这里,我确实不应该来的,鬼迷心窍鬼使神差地来了,现在好了吧,尴尬了吧,想死了吧。
“是Valentino——邵清羽,你退步了。”齐唐停好车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我身后,一副摆明了要给我撑腰的样子。
邵清羽眼里那点狐疑更浓重了:“你怎么知道,难道……是你送的吗?”
要是地上有条缝我现在就钻进去了。“是员工福利,辛勤工作的人才能获得。清羽,这么多客人你不去招呼,有点主人的样子吗?”齐唐不急不忙地把话说完,轻轻拉着我的手臂把我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这真的不是我叶昭觉该待的场合,我觉得我就应该待在那种左边一桌麻将,右边一桌斗地主,每桌旁边各围着一圈人押注的地方。
“齐唐,我想回家。”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叶昭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这么脆弱,这么矫情玻璃心了?我真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光,装什么柔弱啊你!
齐唐皱着眉头,语气有点儿严厉,很像昔日面试我的时候的局面:“搞什么啊你,刚来就说走,她不就是问了一下你裙子的事吗,平时你不这样的啊,你这是怎么了?”
是的,他问到了我的痛处,平时我真的不是这样的,可现在我,失恋,失业,穿着来历不明的裙子,披着乔楚的披肩,拿着乔楚的包,自尊心岌岌可危一碰即碎。
是的,我别扭,我做作,我局促不安,恨不得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既来之,则安之。”齐唐说。我没说话,只是在心里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他还是骂我自己。
与此同时,乔楚在化妆台前化完了妆,她今晚选的唇膏是Chanel的42号色,娇艳欲滴。
她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再挑剔的人面对着这张脸也无话可说,她知道自己美,从来都知道,曾几何时这张脸就是她去换取理想人生的最大筹码。
可是现在都没有意义了,她看到自己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无奈的笑,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那个女生,那个叫徐晚来的女生,昭觉说她并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气质,呵呵,气质算什么东西!我乔楚从来也不缺,可是……想到闵朗竟然会在她面前哭,那个冷冰冰的闵朗,像一把刀似的闵朗,竟然会在她面前哭。还有那个玉镯子,乔楚想起这件事就浑身发抖,她发誓这辈子要跟全天下戴玉镯子的女人势不两立!这些愤懑的、激烈的情绪淤积在胸腔里,散发着腐败的气息,就好像有一条毒蛇在她心里爬来爬去,咝咝地吐着信子,随时会冲她的心脏咬一口。
不能再继续一个人待着了,这寂寞快把她逼疯了。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从衣柜里随便扯出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她要赶紧去白灰里,去见闵朗,见到人就好了,所有的疑问和隔阂就会不攻自破,她就会镇定下来,恢复常态。
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乔楚一边把脚捅进靴子里,一边安慰自己,这点事根本就不算事。
可是这路上的人和车怎么这么多,这红绿灯怎么这么慢!坐在出租车里的乔楚不耐烦地拍打着自己的腿,胸中的那团火焰马上就要喷薄而出了,想烧死这些耽误她时间的神经病!所有挡在她去见闵朗的路上的人,一个都不能活!
司机有点害怕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意识到了,狠狠地瞪了回去:“看前面,绿灯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再严峻的场面她也稳得住自己,可是现在全乱了。
生平第一次,乔楚发觉原来自己的骨子里,自己内心最深最深的地方,竟然还保留着这样纯真的力量。
因为纯真,所以慌乱,所以才这么,不得章法。
闵朗,闵朗,我一滴酒都没有喝,可我就已经觉得醉了,我想念你,我如此想念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知道我为了和你在一起付出了怎样的代价,那么你不可能不爱我。
乔楚用指甲狠狠地掐进自己的皮肤里,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眶里聚满了泪水。
这种毫无缘由的颤抖是怎么回事,仅仅是因为我想到了你。我一直以为你天生冷漠,不会爱人,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不强求更多。可是不是这样,并不是这样,原来你也爱过,你有爱人的能力,你只是……不爱我。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流淌下来,无声无息地淹没在黑夜里。
Party开始了好一阵子之后,我紧绷的神经才有所缓解。人越来越多了,粗略地估计也有三四十个,自助餐区的食物上了一份马上就空了,厨师和服务生们忙得片刻都不能休息。从中午开始我就没有再吃东西,此刻只觉得饥肠辘辘,饿得都快站不稳了。即便如此,我还是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甚至希望我能够越变越小,从宾客们的脚下面逃掉。
我做得很成功,确实没人搭理这个角落里沉默寡言面目模糊的叶昭觉,就连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在路过我时,也没有停下来问一句:“小姐你需要来杯酒吗?”
很好,保持下去,等到简晨烨来了就可以走了。
这大概是我来参加这个Party的唯一原因,在我的内心深处,是如此渴望能够见到他。
我了解自己的性格,又犟又固执,而简晨烨,我说过,他的自尊心是我的升级版。
从那天他离开公寓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过哪怕一丁点儿联络,坦白说我心里真的觉得,哪怕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也不至于要这么决绝。可是我们就是僵着,耗着,谁也不肯先让这一步,好像让这一步就等于丧权辱国。区别于别的情侣,我们之间已经不是单纯的爱或者不爱的问题,而是谁的意志力更加坚强的问题。如此,我便只能像一个木偶一般,在这里傻傻地等着,等着那个我自己也不能确定会不会发生的见面。我的心就像明明灭灭的信号灯,进来一个人,便亮一下,发现不是他,便灭了。
这种滋味不好受,我承认,真的不好受。
就在此刻,邵清羽站在厅中间喊了一句什么,闻声而动,所有人都开始往中间拥,像浪潮一样。只有我不仅没上前,反而一直退,一直退,退到一脚踩到齐唐。
他扶住了我,递给我一个白色瓷盘,上面有一块芝士蛋糕。我太饿了,连句谢谢都没说便开始狼吞虎咽。齐唐并不在意我难看的吃相,他兴致勃勃地看着那群人说:“清羽今晚有大动作啊。”下一分钟,齐唐的话便得到了验证。
邵清羽挽着一个男生,脸上洋溢着藏不住——可能根本也没想过要藏起来的幸福笑容。那男生个子很高,皮肤偏黑,轮廓分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你能明显地看出来这份镇定是虚弱的,他的眼睛里闪着没法掩饰的紧张。
这很正常,邵清羽这架势弄得换了谁都会紧张,但我的注意力不是落在这里,我觉得——这个男生,我似乎,好像,大概,可能,曾经在哪里见到过。
可我就是不太想得起来。“是她新交的男朋友。”齐唐小声跟我讲,“我去机场接她的时候,打了个照面。”“这么说,清羽果然不是一个人出去玩的。”我想起之前在她微博上看到的那张照片上那双不太引人注意的鞋子。过了这么久之后,我的猜想终于被坐实了。就在这时,我听见邵清羽的声音穿越层层人墙,抵达我的耳朵:“这是汪舸。”
五雷轰顶!我全想起来了!要不是齐唐拉着我,我应该已经扑过去抓住邵清羽一顿狂揍了。这叫什么事啊?这叫什么事啊!你就那么缺爱吗,连你好姐妹的仇人都不放过?是不是对你来说,是个男的就行?我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齐唐这样聪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出点儿端倪。就在大家都围着邵清羽,恭喜她从劈腿男蒋毅的阴影中走出来,涅槃重生的时候,没什么人注意到我跟齐唐之间那动作幅度大得跟打架似的。末了,还是他赢了。
我被他活生生地拖到了二楼。
也不知道这是谁的房间,空调都不开一下,乔楚借给我的那条披肩根本不足以御寒,我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战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齐唐皱着眉头,二话不说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肩上。实在太冷了,我也懒得跟他客气,连忙把衣服裹得更紧一点。“叶昭觉,你怎么回事啊?今天晚上跟中了风似的。”印象中这好像是齐唐第一次当着我的面讲粗口,我有点儿惊讶,但转瞬就回到了先前那种愤怒的状态:“你知道那个男的是谁吗?我那次车祸,就是害我丢了工作的那次,就是被他撞的!”齐唐一愣:“什么?那清羽怎么会?”“就是啊!神经病!”我愤恨极了,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更难听的话我都说得出口,我只是强忍着不说。齐唐的神情更困惑了:“你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吗?”“我知道个屁!从我去你那里工作开始,不不不,从我去你那儿面试那天开始,邵清羽就跟我玩捉迷藏,发短信总是不回,打电话永远不接,接了永远只说两三句话……呵呵,我今天算是明白为什么了,我到今天才明白是为什么——她也知道对不起我。”
我越说越气愤,一腔怒火不知道该往哪里撒:“神经病,你们这些有钱人都是神经病,完全不把别人的感受当回事,心里只有自己,还口口声声说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哈哈哈,我真是要笑死了。”
“喂,我哪里对不起你了?”齐唐无奈地问。我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齐唐这句话把我问倒了。我穿着他送给我的裙子,坐他开的车来这里,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像个怨妇一样在他面前释放负能量——他问得对,他是哪里对不起我了。我捂住了脸,从指缝里渗出一句:“不好意思,齐唐,我太激动了。”
冷静下来之后,我有一种深深的乏力感,齐唐拍了拍我的肩膀,像从前在公司里安排了工作任务给我似的:“我们下去吧,这毕竟是别人家私宅,躲在这里被人撞见了,会引起误会的。”
他的语气很温和也很轻缓,像是在哄劝一个完全不懂道理的小孩。
回到一楼大厅,人群已经散开了,只看见邵清羽和汪舸宛如新婚夫妇一般在挨个跟宾客们干杯,合影,真是其乐融融啊。
可是我一丝笑意都挤不出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来到某一个地方,我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不愿意看到邵清羽,哪怕是陪她去酒店捉奸的那天。
有些什么东西真的变了,不管我愿不愿意正视,我都必须要坦率地承认,真的变了。
在不知不觉之中,在我懵懵懂懂尚未察觉之际,它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发生的变化,而像是滴水穿石,那些我说不清楚的东西,像缓慢却不间断的水滴,在我一直以为坚实的友情上慢慢地凿穿了一个洞。
我远远地看着她笑靥如花,邵清羽,我最好的朋友邵清羽,她让我觉得有一点儿陌生。
或许是因为我和齐唐站在台阶上太过显眼,邵清羽的目光扫了过来,像射灯一样毫不留情,我的一举一动都被她尽收眼底,就算我想逃,现在也逃不掉了。
躲不过去了,我看到她端着酒杯,朝我们走过来了。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很诡异的话——她像一头狼一样,冲着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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