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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的烟雾早已散得一干二净。
贺烟一字一句:
“阿樾, 我那漂亮的阿烈需要过正常人的生活。这正常人的生活就建筑在!和他一起生活的女人身份不是他表姐,以及!他的孩子不是一名精神分裂症病患。”
钝痛。
戈樾琇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孔, 浅看时和妈妈是有几分相似, 但细细看时又不像。
也不知道多久。
戈樾琇听到自己的声音再说着。
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可怎么办, 小姨, 知道阿烈做的事情,我更加舍不得他了。”
宋猷烈,你看, 戈樾琇没退却。
即使她心里很认同你妈妈的说法:是啊,那么漂亮那么好的阿烈得过上正常生活, 最起码, 他的孩子不能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小姨, ”艰难从肺部挤出一个一个发音, “请,请让我和阿烈在一起, 我知道, 要和阿烈在一起不能光用嘴巴说, 会的……会的, 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如果说……如果说为了能和阿烈在一起,我愿意尝试去放下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呢?”
宋猷烈, 你听到没有?戈樾琇现在在以超越她所能承受能力范围去牢牢抓住你。
以后, 以后你得对她很好很好才行;当然, 她也是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沉默着。
车窗关上。
贺烟幽幽说:“阿樾, 你还真是铁石心肠的人。”
戈樾琇转过头去窗外。
车子缓缓从一株株柏树下穿过。
那幢中式建筑被越拉越远,车子开在略带颠簸的公路上,小段后开上高速公路,高速公路尽头一眼望不到边,开着,开着……一个右拐,进入市区,不是通往比弗利山方向的市区。
“小姨,我们还要去哪里?”问,戈樾琇心里更想回家,她想好好睡个觉。
小姨有东西忘在工作室里,贺烟语气柔和回应她。
这么听来,她们一点也不像刚刚谈崩的双方。
也许都累了吧,戈樾琇想。
贺烟的工作室在百老汇街附近,曾经她在这里的某条街把染着亮紫色头发离家出走的宋猷烈带回家。
笑了笑,戈樾琇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车停独立式办公楼下。
贺烟打开副驾驶车门时,戈樾琇脑子有些呆,在贺烟的注目下只能不甘不愿解开安全带,也许小姨落在办公室的东西是一个大家伙,小姨一人拿不了需要她打手。
低着头跟在贺烟身后。
今天放圣诞节,整个办公楼都空荡荡的。
跨过电子门栏,戈樾琇看到有个人远远等在那里。
走近,那人戈樾琇认识,是一名医生,和外公的交情非常好,作风正派,这位完全可以拍着她肩膀说“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以前明明是一个小不点。”换言之,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姓陈。
“陈伯伯。”低低叫了声。
这位陈伯伯手里拿着档案袋,没和之前几次遇到时那么的热络,看着她,心事重重。
手掌轻轻压在她肩膀上,再把档案袋交到贺烟手上。
小姨在目送陈姓长辈身影,她也只能跟着目送。
目送完了。
贺烟打开办公室门,也不急于去找忘落下的东西,问她要喝水还是喝咖啡。
“水。”回。
水比咖啡省事多了,目前,戈樾琇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透过百叶窗,偌大的一轮红日被都市的高楼大厦硬生生切成几节,走了那么多的地方,只有在南加州,她才能看得到这么大的落日。
又大,又炫目。
递到戈樾琇手里的不是水,而是热气腾腾的咖啡。
好吧,咖啡也不错。
找了沙发坐下,小啜一口咖啡。
贺烟还是不急于去拿落下的东西,而是在她对面沙发上坐下。
皱眉。
不去理会她一脸的不乐意,贺烟以一种从来就没有过的眼神凝视着她。
老实说,戈樾琇被贺烟看得有点害怕,脚底虚虚的,一颗心一会儿沉下一会儿浮起。
逐渐,逐渐,凝视她的眼眸被淡淡浮光所笼罩。
眉头更加皱紧。
听似唏嘘的语气在喃喃说着阿樾,你之前要是答应小姨多好啊。
答应小姨多好啊,这可是在说离开宋猷烈的事?
瞬间,贺烟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眸底的浮光紧随消失,无影无踪。
表情严肃,声音更加严肃,如是告知接下来她将给她说一段故事。
贺烟说,有一名英国人撰写过一本名字叫《阁楼之花》的小说,故事讲的是一对长期生活在阁楼上的兄妹到最后冲破世俗所导致的一系列孽缘。
该名作者是想借助这本书表达:在一个狭隘的空间里,寂寞的灵魂总是会相互吸引。
贺烟还说,她接下来要讲的故事也可以叫做《阁楼之花》。
然后?戈樾琇再啜了一口咖啡。
在淡淡可可豆香气中,阁楼之花开始了:
一个男人在一场婚礼上对新娘一见钟情,而新郎是这男人的挚友,这男人来自于名门望族,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明白到,什么事情是可以做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做,婚礼结束,男人不动声色和其挚友疏远。
三年后,噩耗传来,挚友在一场意外中丧失生命,留下了刚年满周岁的孩子,那是一个小男孩。
又过去两年,那场婚礼的新娘正式成为这个男人的妻子,一年后,男人也迎来自己的孩子,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孩,小女孩继承了妈妈的美丽。
只是,在小女孩刚过完三周岁时妈妈死了,死于自缢。
妻子死后男人一直没再娶,他很爱他的孩子,但他太忙了。
小女孩在妈妈去世,爸爸一直忙碌于工作中孤独成长着。
十五岁,小女孩从一位亲戚口中得知她还有一个哥哥,那是妈妈和第一任丈夫生下的孩子,这消息让小女孩乐坏了。
说到这里,贺烟淡淡笑了笑:“这时应该不能以小女孩称呼她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贺烟说这话的语气表情都让戈樾琇以为,她见到故事里长成亭亭玉立大姑娘的小女孩。
《阁楼之花》继续:
女孩找到她的哥哥,哥哥住的城市和她住的城市不远,素未谋面的哥哥和她想象中一样,优秀英俊温和。
女孩让爸爸在哥哥的城市买下大房子,邀请哥哥和她一起住,哥哥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哥哥的爷爷奶奶生活并不富裕,哥哥目前还在求学阶段,无经济能力。
女孩提出的要求被哥哥一口拒绝,好吧,那还能怎么办。
接下来的时日里,女孩放着自己的大房子不住,天天跑去哥哥在学校附近租下的阁楼,等哥哥放学,陪哥哥读书,和哥哥一起做饭,哥哥问她你怎么不去上学呢,女孩说她是一名天才选手不需要上学。
时光流逝。
故事结束在女孩十八岁生日这天,也是哥哥订婚前的一天。
这天,女孩服下大量的安眠片,哥哥在赶着去看女孩的途中出车祸身亡,哥哥的女友在收拾男友遗物时找到了哥哥留下的日记,哥哥的女友烧掉了日记,哥哥在日记里留下什么没人知道。
沉默,如大山压境。
戈樾琇仔仔细细看着贺烟的脸,从抿着一条线的嘴角,到挺翘的鼻尖,顺着鼻尖去她的眼睛。
贺烟的眼睛落在百叶窗上,似乎想透过一格一格的敞开空间去追寻,追寻故事里的那对男女,在阁楼上,一起吃饭一起逗乐一起看日落的时光。
故事应该没有结束。
“后来呢?”轻声问着。
故事的尾声:
女孩出院,回到自己的城市,对于哥哥的死只口不提,但她开始交起了男朋友,细细去看她交的那些男友:a君有着像某个人的脸型;b君有着象某戈人的眼睛;c君说话声音和某个人很像;d君笑起来和某个人简直是一模一样。
逐渐,女孩在这个城市声名狼藉。
后来,女孩离开那座城市。
再之后,传来女孩结婚的消息,女孩嫁给了一名商人。
再后来……
再后来,贺烟没继续说下去。
“小姨,再后来呢?”低声问。
贺烟的嘴角又变成了抿成一条线。
那一缕一缕声音在空中飘荡,状若梦呓,念叨着:“再后来,女孩变成一名母亲,再再后来,变成母亲的女孩在她生日那天早上去了天国,永远离开她的孩子。”
“小姨,爱往阁楼跑的女孩名字是不是叫贺竺?”
许久,许久。
戈樾琇听到了那声“嗯”。
“嗯”就是了。
又轻啜一口咖啡,咖啡已经变凉了。
“阿樾。”
“嗯。”
“小姨很怕宿命论,太年轻的孩子,甚至于连灵魂都没有,他们对命运嗤之以鼻,他们不懂得对命运敬仰,如十八岁的你妈妈,如……现在的你,如阿烈。”
一口接着一口,下一口,发现杯子已经见底。
把杯子放回去,问小姨你东西拿好了吗?如果拿好了我们回去吧,我现在想早点回家睡觉。
贺烟一动也不动。
声音带着乞求:“小姨,我们回去吧,你也知道我精神总是不好。”
“阿樾。”贺烟的嘴唇在蠕动着,“小姨再问你一次,你能不能……”
“不,小姨,我不答应。”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抢答。
从贺烟的眼角滑落下了一滴泪来,清清楚楚的。
那滴眼泪让戈樾琇心里发慌,蹭地站起,贺烟身手快极了,拦住她,把一个档案袋往她怀里塞。
被动接过档案袋,这是陈姓长辈之前交给贺烟的,档案袋还注有洛杉矶某权威医疗机构的标志,不知道贺烟把这个档案袋交到她手里做什么?
眼睛打着问号。
贺烟一张脸比平日里显得苍白,眼角处还残留着泪水的印记。
看着她,缓缓开口:“黑天鹅效应,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又,又来了。
贺烟目光移至她手里的档案袋上:“阿樾,打开它。”
如果按照贺烟的话乖乖打开档案袋那她就不是戈樾琇了,装神弄鬼后让她听她的,没门。
是的,没门!
把档案袋狠狠摔在桌上,掉头就往房门方向,打开门,脚步急促,迈向出口,逐渐,逐渐,脚步慢了下来,直至停下。
停下,抬头,仰望着苍穹。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往回走了,再打开那扇房间门。
档案袋还在那里,封口还没拆开呢。
拿起,撕开封口。
里面放着几页文件稿,页面上的字体有些小,看了一阵子,戈樾琇才看出这是类似于鉴定结果单子什么的。
她今天精神状态极其的差。
用了很长时间戈樾琇才弄清楚页面上的内容,这些内容又是意味着什么,又花去了她不少时间和精力。
勉强让自己集中精神,眼睛直勾勾落在页面上。
最终,目光死死盯在页面最后一行字体上。
那行字体可真费劲,把她的眼睛都看酸了。
眼睛一眨,一颗泪水滴落在页面上。
滴落在那行注明‘相似度达到%99.999’的字样上。
二零一六年十二月二十五号十七点四十一分十六秒,这一刻。
这一刻!
戈樾琇山穷水尽,弹尽粮绝。
宋猷烈,只能到这里了。
我和你,已无路可走。
空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形式,一颗颗一粒粒快速集拢,眨眼功夫,像天空撒下的一张大网,铺天盖地。
快要不能呼吸了,快要不能呼吸了。
不,她答应过宋猷烈,她答应过他的。
死死看着那个从小到大被她称之为“小姨”的女人。
一个声音在说着,“阿樾,别那样看着我,小姨也是利益集团下的牺牲品。”那个声音还建议她给她亲爱的外公打电话,她傻傻听从了,外公是不会骗她的。
如果不给外公打那通电话,戈樾琇也许不会那么的绝望。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谎言和利益组成的大坑。
跌跌撞撞离开那个让她几近窒息的空间,背后传来的那句“阿樾,小姨尽力了,但你不听话,小姨也是没办法了,阿烈不知道这件事情,阿樾,相信你也和小姨一样,会永远守护这个秘密,阿烈是从格陵兰岛来的孩子。”像一曲安魂曲。
黑天鹅效应,那只黑天鹅一直存在着,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跌跌撞撞……
周遭都是陌生面孔,她怎么来到这里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到这里了?
手指深深穿进发底下,发底的毛孔像一开一合的大喇叭,在叫嚣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连血带肉冲出她的躯体,然后,她又变成想也不想就把刀插进洁洁身体里的戈樾琇。
不,不,那万万使不得,那样,戈樾琇就永远回不来了。
现在。
她要以最为虔诚的心去等待,等待着,那些不安份的小家伙们一个个安静下来。
她尝试和小家伙们沟通,说起那天在向日葵花田睡了一个上午,那是在一个秋天,连草绒也有着万里骄阳的滋味,说某一天她折的那只纸飞机,不知道是否如她意愿中的去往海的另一边。
她唱起摩洛哥孩子们教给她的放羊歌曲,摩洛哥的天说变就变,暴雨将至,回家路上,以歌声安抚受惊吓的羊群们,特别是那些小羊崽。
一双双眼睛在看着她,就像她是一个疯子。
不,不,先生们女士们,我不是疯子,我只是以这种方式让戈樾琇安静下来,我相信戈樾琇会安静下来的。
终于,终于。
不停叫嚣的小家伙们一个个沉沉睡去。
脚步从这条街到那条街上,走累了,站在一个公车站台上,看着一些人上车,又看着一些人下车。
有东西迎面而来,很是刺眼。
眼睛去找寻。
原来,已是华灯初上。
这个时候,人们要回家的。
可她呢,可戈樾琇呢?
戈樾琇就只有她的影子。
灯光光线把她的身影投递在地上,和她一样孤零零一个人。
缓缓蹲下,问她的影子:你说,这个时候会不会有人过来问我在这里干什么你怎么了?你说,要是这时有人过来问我你在干什么时,我要不要嫁给他,当然,前提得是,未婚目前又没对象的男性。
影子沉默着。
沉默就等于默认。
很快,戈樾琇又有想法了。
瞅着她的影子,低声说希望他长好看点。
要一起生活很久脸蛋好看点的话,心情会比较愉悦的。
这一次,如果有这么一个人的话,她要和他一起生活很久。
会吗?会有这么一个人吗?
屏住呼吸等待着。
有一抹人影,在斑马线对面,和她连成垂直一线。
细看,那是一名年轻男子,年轻男子也在看着她。
会是他吗?
年轻男子穿过斑马线,朝她走来,年轻男子身材还可以,脸蛋也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切看起来像缘分天注定。
站起,整理头发,要给对方一个好印象,眼睛牢牢钉在那男人的身上。
此时,电话响了。
该死的,到底是谁。
她得抢在那个男子来和她搭讪前,打发掉这通电话。
眼睛继续锁定在那男子身上,接起电话。
电话彼端:“戈樾琇,你现在在干什么?”
是顾澜生。
“没干什么。”回答。
顾澜生继续问:“你声音怎么了?”
“我没怎么。”
快速挂断电话。
因为,那年轻男子已经来到她跟前了。 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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