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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维是个精神分析师。
所以当林尹然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子,扑到苏维身上准备动手动脚的时候,穿着围裙端着咖啡从厨房里出来的大黄恰好看到这一幕,一个箭步硬生生挤入两人中间,眼神很犀利,笑容很谄媚:“先生,请问你是精神分裂还是人格障碍?”
林尹然:“……”
事实上,精神分析师的访客们大抵都是心理暂时无法调衡而前来寻求帮助的正常人,真正患上人格障碍、人格分裂等严重精神疾病的访客很稀少,而大黄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星期前,苏维是在小区附近的一个花园里,随手,把大黄捡回了家。
那时候大黄已经不知离家出走了多少天,脏兮兮的脸上的连五官都看不清楚,不过一双眼睛还是大而明亮,光芒丝毫未被遮掩。苏维本以为他是流浪到此地的小乞丐,不过大黄身边没有任何乞讨的工具,他也没有做出乞讨的姿态,只是蹲在花坛边一脸好奇地看着一个又一个人从他面前走过。
苏维一时鬼迷心窍,走到他面前,微微弯下腰。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使他实际并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十分柔和:“名字?”
大黄呆呆地看着他,许久也不说话。直到一只翘着尾巴的大黄狗从苏维身后走过,大黄才突然醒过神来,喃喃道:“大黄……”
苏维扯了扯嘴角,礼貌地点点头:“大黄,你好。”说罢缓缓直起腰,转身走了。
苏维的五官很标准,皮肤很白,睫毛长而密,左眼眼角处有一颗泪痣,平添了几分忧郁的气质。正是因为这一颗泪痣,削减了他的英气,反而使他看起来有些阴柔——当然,那并不等同于女气,只是不那么有男人味罢了。
按理说,苏维的长相并不属于那种会令人惊艳的类型,可所谓芝麻看绿豆看对眼了就是那么回事。从苏维走到大黄身边,挡住了原本属于大黄的阳光的那一瞬间开始,大黄的思维就像磁带卡带似的变得一愣一愣,后知后觉地拔腿跟了上去。
走出一段路,苏维发现大黄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职业敏感使得他又转身走回大黄身边,礼貌而疏离地微笑:“你需要帮助吗?”
大黄盯着苏维看了许久才恍然大悟一般,讷讷地说:“我被小光屁股的箭射中了……”
苏维好笑地看着他,在原地站了不足三秒,转身就走。大黄却突然抓住他的衣摆,有些苦恼又有些羞赧地说:“先生,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噢?”苏维转过身,整张脸浸润在阳光中,拖长了声音悠悠问道:“失——忆?”
之后,苏维替捡来的大黄洗了个澡,意外发现他是一个唇红齿白浓眉大眼的俊朗青年。苏维将他带到市立医院,做了一番全面而彻底的检查后,医生给出的结论是——一切正常。
苏维又问了大黄几个问题,确定他的失忆乃是心理原因所致。于是苏维将他带去警察局备了案,最后将人带回了家。
诚然,苏维并不爱管闲事,他也没有这样的好心,他这样做实是有私心的。
后来大黄问起这件事,逼问他最初是否对自己一见钟情,苏维只是很平静地回答道:“在你之前,我只从书上看过这样的病例。一个失忆的病人对于一个心理医生来说,比一具新鲜的、完整的尸体对于医学院的学生来说,价值更高。”
大黄无语凝噎。
苏维的家在上海浦西,三室两厅约一百平米,只有他一个人住。苏家做房地产生意做得很大,苏维在兄弟中排行老二,照理该是位苏二少爷。不过苏维除了一辆车和一间房,并没有再从苏家要更多的物质了。
苏维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大黄:“你还记得自己几岁吗?”
大黄毫不犹豫地答道:“十八。”说完自己还愣了愣。
苏维看了他一眼:“你还记得什么?”
大黄偏过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苦着脸说:“不知道,要不你问我,我记得的就回答你。”
苏维问了些基本的问题,发现大黄在智商和知识体系方面一切正常,唯有关于自己身份的一切记忆都丢失了。
苏维收拾了一间客房让大黄住下,决定慢慢研究这只小白鼠。
为了了解大黄的病情,苏维除了在生活中观察大黄的一举一动外,每天还要抽出两个小时与大黄交谈,试图挖掘出他内心深处那段自我封锁的记忆——记忆之所以会被丢失,若非外力所致,往往是一个人心理的防御机制在作祟。苏维几乎可以肯定,大黄一定经历过一段他自己难以接受的往事,才会造成记忆的屏蔽。这种屏蔽或许是暂时的,也或许永久不能恢复。
但是过了没几天,苏维就发现自己似乎捡了个大麻烦回家。他发现自己不仅仅是个观察者,同时还是个被观察者——
“……你在看什么?”苏维忍无可忍地搁下筷子,“我脸上有米粒吗?”
大黄露出花痴的笑容:“医生,你长的真好看。”
苏维沉默数秒,重新拿起碗筷。
“……你又在看什么?”苏维坐在书桌前看书,大黄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不远处,目光几乎将他的侧脸灼穿。
大黄舔舔嘴唇:“医生,你的睫毛好长啊。”
苏维沉默数秒,重新拿起笔。
“……”苏维洗完澡围着一条浴巾从浴室出来,感受到坐在客厅里的大黄灼灼的目光,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回浴室。关门,落锁。
几分钟后,穿戴整齐的苏维重新走了出来:“如果你做好准备,现在是否有空和我谈谈?”
大黄连连点头,乖巧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苏维捻动着手里的笔:“昨晚睡得好吗?”
大黄低着头,不无烦恼地说:“医生,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噢?”苏维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样的梦境?”
大黄迅速抬眼看苏维,又迅速再次垂下眼:“医生,你、你知道我喜欢你。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苏维捏着笔再度沉默了两秒,不为所动地问道:“什么梦?”
大黄脸颊飞红:“咳……我梦见我在脱医生的衣服……”
这一次苏维没有停顿很久:“怎么脱?”
大黄愣了愣,傻傻地说:“我梦见我解医生的扣子,解了很久。”顿了顿,不无可惜地说,“不过我没有解开……”
苏维说:“纽扣代表着封闭,这只说明你想走近我,想了解我而已。无需多想。好了,你还梦到什么没有?”
大黄:“……”
几分钟后,大黄恹恹地问道:“医生,你总是问我问题。可以和我聊聊你吗?”
苏维耸肩:“当然可以。”
大黄来了精神,笑眯眯地凑上去:“医生,你为什么会做心理医生?”
苏维眯起眼,仿佛在回忆过去,过了一会儿才怅然若失的笑了起来——当然,那表情也只是一闪即逝:“我以前得过抑郁症,治好了之后就对心理学产生了兴趣,于是去了美国攻读精神分析。”
大黄问:“有趣吗?”
苏维说:“你有兴趣的话,我这里有很多书籍,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
大黄顶着张笑脸凑上去,将下巴搁在苏维的膝盖上:“医生,你教我吧。”
苏维皱眉:“起来。真当自己是狗么。”
大黄只是咯咯傻笑。
事实上,大黄并不傻,相反,他非常的聪明。
自从那天过后他真的开始自学心理学,仅仅用了两天就看完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并开始进军弗洛伊德其他的著作。
《精神分析引论》一书中有很多偏僻的名词和解释,如果没有人提点,门外汉很难将这些内容看进去。
苏维问大黄是否看得懂,大黄用看的津津有味、甚至舍不得将目光从书上移开的行为作为回答:“啊,懂个大致吧。这些东西好像以前有人教过我,我感觉有些熟悉。”
除了对心理学的天赋之外,大黄亦在生活上表现的很贤惠。
苏维是个很独立的人,从前他一个人住的时候,所有的家务几乎是他自己一手包办。而大黄住进来之后,从打扫卫生到洗衣煮饭,他几乎样样包揽。烧菜和炖汤更是拿手好戏,每天都不带重样,从猪脚牛筋到鲍鱼海参,几乎没有他搞不定的菜。
所谓要抓住一个男人,必须先抓住他的胃。苏维对大黄的频频示好是很不以为然的,但是每天到了饭点的时候,看着穿着围裙忙进忙出的大黄,他却觉得异常顺眼。
大黄不爱出门,每天除了自学心理学和做家务之外的时间几乎都用来讨好苏维了。他对苏维的好感度和热情大大出乎了苏维的意料。
苏维除了每天的例行谈话时间之外对大黄都很冷淡,可大黄却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并有越挫越勇的趋势。
自然也会有这样时候,大黄捧着胸口受伤地说:“噢,医生,你真是不能体谅一个暗恋者的苦心。如果你能对我多笑一笑,这比一台NDS对宅男的魅力更要大的多。”
当然,如果这时候苏维从抽屉里取出一台崭新的NDS,大黄又会两眼放光地扑上去。
这天午间苏维坐在书房里看书,手边是大黄用黑豆、黄豆、白豆、赤豆打出的四色豆浆,那厢大黄又捧着一碗熬好的猪骨汤端过来,笑容谄媚:“医生……”
苏维随手点了点桌面:“放着吧。”
大黄将猪骨汤放在桌边,托着腮盯着苏维的侧面出神。苏维已习惯了他这样的目光骚扰,倒也兀自看书看的镇定。
等猪骨汤凉了以后苏维也没有动上一勺,大黄终于感到不满了。
他试图骚扰苏维,引起苏维的注意,可苏维始终显得爱理不理,于是大黄涎着脸接过了苏维手里的书:“医生,我帮你翻书。”
苏维镇定地看着眼前的文字翩翩飞舞:“大黄。”他叫住了大黄,“如果你手里拿的是一本图画书,以你翻书的速度,我想我可以看动画了。”
最终,苏维喝下了那碗大黄加热过的猪骨汤。汤的确很美味,但尚难以抵消他对大黄方才举动的不满。然而这个时候,自觉完成任务的大黄已经心满意足地跑去午睡了。
苏维除了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外,他还在一所大学中任教,教授精神分析入门的选修课。
这天下午他正要去上课,临出门前大黄却拉住了他的衣摆:“医生,我想去听你上课。”
在此之前,大黄很少主动提出要出么,大多时候苏维赶他出去散步他都不愿动弹。
苏维看了他一眼,大黄的表情很真诚。这个年纪的少年若非出了这样的意外,原本也应该是校园里的莘莘学子之一。
苏维说:“去换件衣服。”
两人出了门,坐上苏维的黑色凯美瑞。
大黄穿的是苏维在家时穿的T恤和牛仔裤(在外面的时候苏维更倾向于穿衬衫西裤),两人身形相似,倒也合适。
路上大黄捏起领子、抬起袖子嗅个不停,失望地说:“怎么没有医生身上的味道?”
苏维无奈:“我洗过的。”
“啊……”大黄失望地叹息。
苏维在那一刻很有冲动抓住他的后领将他丢出窗外。
车开进学校,苏维见大黄扒在窗口四处张望,遂抬手看了看表:“我十一点下课。如果你想逛的话,在十一点之前来找我。”
大黄很惊讶地扭头:“逛什么?我是来看医生上课的啊。”
苏维愣了愣:“你对精神分析很感兴趣吗?”
大黄摇头,笑得露出两排白牙:“我只是对医生感兴趣。如果医生上厕所的时候愿意让我观摩的话,我会万分荣幸。”
苏维淡定而迅速地将刹车踩到底,没系安全带的大黄一头撞上车前玻璃。
苏维说:“到了,下车。”
由于昨晚被大黄骚扰,苏维无心备课,这堂课他便随便找了部与心理学相关的影视作品让前来上课的同学们观看。
这节课放的是日剧《心理医生》中的某一集,讲的是一个叫小纯的女人因为看见仇人的尸体,怀疑是自己未婚夫所为而受刺激过度,进而分裂出一个全新的人格重新开始生活,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在日剧中,这种症状被称为“背离性人格分裂”。
下课后,大黄屁颠屁颠跟在苏维身后出了教室,不无苦恼地问道:“老师,我失忆的症状和小纯是一样的吗?”在家中,大黄喜欢叫苏维医生;出了门,在邻居面前为了避嫌,苏维让大黄称他一声二哥;到了学校中,大黄则从善如流地开始叫老师。
苏维脚步一顿,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在此之前,苏维认为大黄或许是心因性失忆,却并没有想到人格分裂的可能性。不过在心理学上,很多症状的表现相似,所以很难确诊。
苏维表情严肃的想了会儿,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岔开了话题:“你想在学校食堂吃还是去外面吃?”
大黄说:“食堂吧。我想吃老师平时会吃的东西。”
走在路上大黄还纠结于这个问题:“老师,你说我失忆,会不会是因为受了什么我难以接受的刺激?或者我出了车祸,无良的肇事司机丢下我逃走了?”
“不会是车祸。你没有受到任何器质性损伤。”他停下看了眼大黄,“你的身体很健康。”
吃完了午饭,苏维下午没有事,决定带着大黄在校园里逛逛。他希望校园的生活能唤起大黄的熟悉感,或许对他的病情有帮助。
两人躺在人工草坪上,苏维惬意地闭上眼,享受午后的阳光。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的是大黄放大的脸,不禁吓了一跳。
大黄红着脸退开:“老师……”
“Dolores?”一个青年教师走过草坪,看见苏维和大黄二人,逐渐放缓了脚步。
大黄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昨日那个一进门就对苏维动手动脚的男人。于是立刻小鸡护食一般挪近苏维,眼神充满敌意和挑衅。
“哟,”林尹然挑眉,流露出的敌意丝毫不逊于大黄:“是你啊,大黄狗。”
“林老师。”苏维慢慢坐直身体,神情慵懒而冷漠:“这是中国,请不要叫我的英文名。”
林尹然表情讪讪,耸了耸肩:“OK。阿维。”
林尹然走后,大黄没了晒太阳的兴致,缠着苏维问道:“老师,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苏维微微皱眉:“他是我在美国时的同学。”
“就这样?”大黄不依不饶。
“就这样。”苏维很无所谓。
“我感觉到威胁。”大黄可怜兮兮地凑近苏维,此刻如果他脑袋上长出一双狗耳朵,必定是耷拉着的:“二哥,我觉得他想从我这里抢走你。”
苏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的移情作用太严重了。而且,大黄,我是男人。”
大黄不解:“移情?”
回到家后,苏维给了大黄一本《精神分析师与病人》的书,书上的第四章就是关于移情作用的内容。
大黄看完后,不大高兴地闯进苏维的房里,拿掉了他手上备课用的稿件,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医生,去他X的移情,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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