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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尼树尊寺的历史还算悠久,二百三十年前,由七代国王普里丰的次公主索阿妮许愿所建,在王国时代一度香火鼎盛,联省共和国建立后,阿尼树尊寺失去了往日的光辉,逐渐变成了高僧清修的淡雅之所。白须飘飞,皱纹满额却不失健康神采的古阿里·切·比塞塔老尊僧是这尊寺的第二十七代主持,自他成为主持以来,尊寺已经在平静中度过了九个春秋。
苏珊和妮尔娜先跟在古阿里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地拜见了尊寺主殿上供奉的尊神神像。月之国的守护神,同时也是王国时代传说中王室的祖先,以白羽大凤形象显灵的海之风尊处于神殿供奉桌的正中位置。风尊的左边是天之鹰尊,以三头神鹰的形象显灵,风尊的右边是地之蛇尊,以出火红蛇的形象显灵。这三尊,就是尊教中掌控天下万事的大智大圣之灵,尊教的核心,便是通过诵读经文,向尊神祈祷,求得消灾增福。
焚过绿香,诵过经文,苏珊和妮尔娜随古阿里来到主持的客厅,那是个中间置有铜火炉的樟木房间,火炉边置有矮桌和座垫。在玄关前脱去鞋子后,三人围着火炉盘腿坐下,古阿里开始为两位客人倒茶。
“好香,还是那么香……”妮尔娜在桌子底下搓着手感叹道。
“那还用说,这可是老爷爷亲手作出来的茶,别的地方根本碰不上。”
苏珊捧起茶杯吹了吹气,轻轻晃动杯子,先闻了闻紫露花那清郁的香气,然后细抿一口,露出陶醉的表情。
古阿里在旁道:“如何,老僧的手艺进步了否?”
“太妙了,比以前的又多了层境界,品过这一口之后,不但舌上生津,齿上添馨,花香入肺,清气入脾,眼去污影,耳祛杂音,更有一种瀑布般的清爽直达心底,太不可思议了。”
古阿里脸上露出安详的微笑,他点点头,抚着茶杯盖叹道:“知我茶者,福兰克家父女二人止。”
妮尔娜对古阿里尊僧那纯粹大陆族的语言并不大了解,只是捧着杯子道:“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很好喝,美极了。”
苏珊倒是很明白古阿里那话语中的追忆和伤感之情,她不禁想起初来此地时,额上皱纹还没有那么多的古阿里是那么慈祥地为她解释尊教的经文,讲述古代奇妙的传说和几百年来的历史故事,亲手做出那么多美妙的菜肴让她吃得肚皮滚圆,还教她如何在山林中辨别方向、找到最可口的食物。对苏珊来说,古阿里扮演着她爷爷的角色,而不仅仅是福兰克家父女畈依尊教的引导僧那么简单。
“啊,新的杂烩糕已经热好了,快尝尝吧。”古阿里从小僧手中接过托盘,把装在小碟子中的香气四溢的杂烩糕摆放到姑娘们面前。
“太……太美妙了,太好吃了。”妮尔娜为这难得一遇的美好食物沉迷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往嘴里塞,嚼得津津有味,脸上表情是不可遏止的激动和幸福。
苏珊细细品尝着,却没有出露特别的表情,因为她的心中,由于古阿里的话语,又不禁生出了对养父的思忆,离伤的情绪压抑了她的味觉。古阿里看出了这一点,对于苏珊,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思绪里常常混杂着相互矛盾内容的女孩,比他的亲孙女更能引起他关爱的感情。
“苏珊。”古阿里轻轻唤了一声,苏珊回过神来,收起忧郁的神色,慌忙应了一声。
古阿里知道应该如何让她改变心境,便问起了这次出征的事情。苏珊高兴起来,自豪地谈起战役前后的种种细节,从全歼敌军第九巡逻分舰队,到把自己的巡航舰队化装成敌军的第九巡逻分舰队,从派出特攻队混进花港的要塞点燃弹药库,到本舰队突进花港对排列整齐的敌舰群实施大屠杀,从第一个月亮降落,到第三个月亮升起,前前后后,那些让人振奋的场景,还有看见胜利到手时的那种成就感,那种无比的欢跃,一古脑全都说出来。若是在别人面前,苏珊并不会说那么多,因为她觉得不应该对公众表现出自己的骄傲,她应当以一个谦虚而不居功自傲的良将形象出现,然而,是人总会有真正的感情,取得了完美的胜利而一点也不骄傲的人恐怕并不存在于世界上,苏珊不喜欢把大多数真正的感情压在心底,她需要找人倾吐,而与世无争亦无关的古阿里爷爷,正是她某些心事的寄放地点。
“那么,这次以后,恐怕要任命你为总大将了吧。十七岁的总大将,也只有月生女皇才做得到哪,风尊庇佑,想来我们大海族能够有幸复兴了。”古阿里忽然这么说道,却让苏珊吃了一惊。
“老爷爷,千万不要这么说,现在是共和时代,复辟王国可是死罪哪。”
“联省共和也不是从来就有的吧,在帝国和王国时代,反对君主还要诛灭全家的哪。苏珊,你不应该让命运安排你,你可以试着去安排命运了。”
“安排……命运?”苏珊一时间觉得心里很乱,她想思考点什么,可是,原本很充实的思考力此时却逃得无影无踪,一丁一点也抓不到。
“不要犹豫,不要动摇,既然命运给了你不平凡的人生,你就不要强迫自己去过平凡的日子,也不要受别人的影响去把你的人生庸俗掉,要记住,如果你不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就决不会有人认为你有任何特别之处。”
“可是,我觉得自己……自己已经太突出了,我身上的福气太多了,多得令我不安,我不敢去承受……”
古阿里微笑了,从袖子里取出一件银光闪闪的东西递给苏珊。苏珊双手接过,却是一条项链,串着一个白银的风尊神像。
“老爷爷……”
“苏珊,不要担心福气太多,戴上这个,风尊会庇佑你,这个小神像我每天都对它念一百遍尊神显灵护佑的经文,已经这样子做了三百天,就预先当作你十七岁生日的礼物送给你吧。”
苏珊的生辰是大天历九四九年十六月一日,到九六六年十六月一日才正好满十七岁,不过按照大海族习惯,只要过了新年,就在名义上增加一岁,名义上的年龄又被称为“侧岁”,真实年龄则被称为“正岁”。古阿里所说的生日,便是苏珊“正岁”上的生日。
“谢谢爷爷,在我生日的时候,无论如何,我都会派人来为贵寺做供奉的。”
“本寺受到你们福兰克家父女很多照顾,我也时常为你们父女二人做祈祷,苏珊,回去以后好好想一想我刚才说的话,不要虚度了宝贵的光阴,来世难以预料,应当在现世就创造被尊神瞩目的壮举,这样反倒有机会得到尊神庇佑的美好转世。”
“我知道了,我会仔细去想的。”苏珊说道,解下大衣,掀起披肩,把项链小心系好,再把披肩盖好,穿回大衣。
这时,一个小僧匆匆走进,在古阿里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古阿里便转向苏珊道:“有一个自称是你家臣的年轻人在门外求见,自报姓名为帕里克· 比埃塔,说是有月都方面的急事禀报。”
苏珊在记忆的仓库中搜索了一下,由比埃塔这个姓氏,找到了帕里克这个名字,想起他是管家切卡努特的孙子,比自己小一岁,于是向古阿里点头道:“对,正是我家的家臣,让他进来吧。”
小僧遵命而去,稍顷带入一个嘴上刚刚生出稍许黑绒毛的少年,少年身穿印有福兰克家家徽的棉布短装,腰带上佩着短刀,外面披着灰色棉大衣,皮帽下的墨绿头发用黑布条束着,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见到苏珊便慌忙单膝跪下,用生涩的语调禀报道:“小姐,不,主人,请允许我向您报告,月都方面来了首席执政官大人的信使,说是有一封重要的信件要交给主人,因为途中落马受伤的缘故,信使无法亲自赶到尊寺,现在正于府中休养。我爷爷,不,管家切卡努特先生要我前来请小姐下山,接见那位信使。”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跟那位小僧走,他会安排你一切的。”
“遵命。”帕里克带着初次执行任务的忐忑不安跟着小僧走开,苏珊抿了口茶,又多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就跟琳琳说好了,我在家里呆上五天就回去的,现在却派人来催了,真叫人担心。”
古阿里又给她倒了杯茶,微笑道:“不管什么事情,先回去看看吧,从今以后,你大概就要忙起来了,下次不知道要过久才会来看我这个老家伙。”
“放心吧,老爷爷,我一有空就回来,只要我回到清凉谷,就一定到秀秋山上来陪你。”
“我也是。”妮尔娜也凑了一句。
古阿里快活地点点头,露出老人特有的满意神情,站起身来不情愿而又关切地说:“好吧,今天就到此为止,我要下逐客令了——下山时候要小心点,让家臣们开路,不要跑太快。”
“那么,老爷爷,告辞了。”
“不用多礼了,国家大事比较重要,苏珊,好好地把握你的人生吧,老僧会为你日日祈祷的。”
系好大衣上的绳扣,苏珊领着妮尔娜走出了阿尼树尊寺精巧而**的大门,家臣们牵着马从侧门出来。跨上马背,苏珊回望一眼寺里高耸的塔楼,尊寺定时祈福的钟声却正好响起,那震荡灵魂的声音,正在苏珊的脑海里搅动起遮天的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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