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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七寸液晶屏上,一张女孩儿苍白的面孔几乎占满了整个视野,凌乱翻飞的黑色发丝不时跳跃着扫过她血色尽失的脸颊,仿佛所有颜色都汇聚在了她左侧眼尾那颗半粒芝麻大小的泪痣上,红得像要滴血。
女孩儿的脸上挂着绝望而诡秘的笑,薄而浅淡的唇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她深不见底的漆黑瞳仁中,两道灼人的目光透过屏幕射过来,似乎迫切地想要一路洞穿人心深处。
“井澄,我就是想再看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贴近她面孔的屏幕被缓缓拉开,女孩儿身后的背景渐渐涌入一截病号服蓝白相间的衣袖,带有银色凹槽的白色塑钢窗框,她身下窄得让人心惊的黑色大理石窗台,远处大厦的灯火阑珊,和,万丈深渊般楼下的车水马龙。
举着手机狂奔在距离鲸市人民医院五六条街开外的年轻男子看到屏幕里的图像,瞬间两腿一软跌跪在地上,徒劳地低呓了一句,“小澈,不要——”
那声音哽在喉咙里,几不可闻。
屏幕中,女孩戚戚然地笑了笑,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汩汩流下,将眼角的泪痣冲刷得愈发鲜红。
她松开了扒在窗框上的另一只手,朝摄像头缓缓地曲了曲手指,“景sir,拜拜——”
这句道别轻得像唇语,不经声波的传递直接从两人隔空对接的视线中撞入他的脑海,仿佛插入东海的金箍棒一般搅起了一阵眩晕和剧痛。
随即,屏幕中的景象一路色彩凌乱、明暗纷繁地天旋地转,仿佛炸裂的烟花般迅疾掠过,最终随着一声不知是真实还是脑补出来的巨响,回归永恒的黑暗。
***
景澄被那声巨响笃地从佛洛依德躺椅上惊醒,抿着唇努力平抑着纷乱的呼吸,他英俊的脸上肌肉僵紧,绷出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冷硬线条,微微颤栗的指尖被他紧紧攥拳扣在掌心里,奋力维持出一个不动声色的“自然醒”。
淡橘色的窗帘遮住阳光,室内暗成黄昏,他转动眼珠四下里看了看。
这里是他熟悉的心理咨询室,身下也是那床十分契合人体生理曲线的舒适躺椅,两侧都有柔软的真皮扶手,还带预热功能,让人一躺进去就仿佛投入了某个温暖的怀抱。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并没有着急起身,五感逐渐从刚刚的梦境中抽离了出来,于是听见了头顶两点钟方向养生茶煲里沸水滚开的汩汩声,和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淡淡的甘苦气味。
两分钟后,屋子里亮起了一圈暖白灯光,那灯带隐在环形的吊顶里,因此光芒并不刺眼。
滕青端着一杯原材料不明的茶色液体递给景澄,“又做噩梦了?”
她的声音清婉柔和,相当动听,低语时自带镇静剂效果,这一点也大大加持了她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的专业技能。
滕青穿了一件奶白色羊绒连衣裙,玳瑁装饰的细皮带环在腰间,黑色丝袜包裹的两腿纤长笔直,脚上踩了一双银色低跟浅口小羊皮鞋。
她在工作的时候穿着向来讲究,既不失职业感和应有的端庄,又让人觉得舒服可亲信。
景澄大概是她最为特殊的一个咨询对象,因为这个咨询者每周如约过来“倾心斋”一次,每次呆足两个小时,一连来了两年多,从来不给钱。
这年头听说过吃霸王餐、搭霸王车的,还真鲜少见到咨霸王询的,但没道理霸王就不存在心理问题,而且可能还比一般人更严重。
要知道滕青这个级别的心理咨询师,一个钟起码五百块往上,能够坚持不懈地在他身上浪费几百个工作时真可谓“情比金坚”。
景澄蹙着眉抿了一口杯中的不明暗黑料理,眉心揪得更紧了,“又是什么东西,闻着还行,喝起来苦死人。”
这位不给钱白蹭喝的,居然还好意思挑三拣四。
“又梦见她了?”
滕青没有接他那毫无营养的打岔,直抒胸臆地问了出来。
她在这位咨询者身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倾尽平生所学,结果每次都是听他说梦话似的胡掰瞎扯几分钟,然后就只能边上网边欣赏真的进入梦乡的睡美男。
要说他最坦诚的表现,就数噩梦醒来时他那无法掩饰的一瞬反应了。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症)患者的核心临床表现之一,便是创伤性再体验症状。
主要表现为患者的思维、记忆或梦中反复且不自主地涌现与创伤有关的情绪和内容,极易触景生情再次陷入到创伤事件发生时的心理状态。
此外,刻意的回避和高警觉性也是显着临床表现。
作为一名心理素质过硬的警察,景澄具备优秀的心理防御能力,强大的意识支配能力,只要他不愿意配合,便可以看似配合地躲过任何心理医生挖给他的“陷阱”。
这大概也是之前几任心理医生含恨败北的主因,你问他什么,他便老实回答什么,没有跑题,没有遮掩,说的都是别人知道的那些,情绪上也没有不合逻辑的异样波动。
用景澄自己的理论解释就是,我根本没有病,就像绝大多数心理病患自以为的那样。
因此,拐带得心理医生也开始觉得他大概真的没病了,不需要再过度治疗,于是将他打发给了滕青这位心理咨询师。
心理医生看的是精神疾病,而心理咨询师解决的是心理问题,二者是完全不同的层次。
精神病不是每个人都有,但心理问题是普遍存在的,所以,景澄终于证明了自己是个没病的正常人。
景澄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过点儿了,你怎么不早叫我几分钟,那样兴许我就能把噩梦给错过去了。”越说越不要脸,他还先下手为强地赖上对方了。
滕青也不生气,噗嗤笑了出来,喷出一腔的无可奈何。
“我见过的ptsd也不算少,但像你这么掖着藏着假装自己是没事人的,别人能怎么办?不然干脆你再另请高明好了,反正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别听那些老家伙胡说八道了,我哪有什么心灵创伤,有也是被他们给折腾的。”
“卢教授可是受你母上大人重托,一定要还她个里外健康的儿子。”
滕青不露痕迹地欣赏了一下躺椅上修身长腿、姿态散漫的景澄,心中感慨:里面健不健康不大清楚,起码这人外表是极其健康的,何止健康,简直完美到诱人。
也就是她这种自控能力足够好的知性女子吧,换个定力稍差的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扑上去了。
心里这么一歪歪,她还真难以自抑地面皮发烫起来。
“不交女朋友就是心灵创伤?那你是不是也该顺便给自己治治?”
他语气戏谑,却不显得轻浮,“什么时候你也拥护景大夫的标准了?你俩可差出三十年呢,代沟多得都能种出两亩地了。”
滕青心说,卢教授把你推荐过来,大概就是想让咱俩一块儿治治的吧,要是真在一起了,就算双向治愈。可如今一晃两年多过去了,她除了让他每周一次地享受俩小时安稳觉,其余方面毫无进展。
好歹滕青读书的时候也是班花级别的女神学霸,追她的男孩子至今仍络绎不绝,饶是她心里喜欢景澄,这种事情也总不好让女生太主动的吧。
滕青继续口是心非,“我有个师兄也在鲸市做心理咨询,一级心理咨询师,海归博士,不然我帮你推荐下?”
“别整这么优秀的给我,万一再不小心把我掰弯了,景大夫可是要动手术刀的。”
景澄从躺椅上抻了个懒腰爬起来,偷偷把那杯茶塞到桌角盆景隐蔽的一侧,老大爷似的活动了几下胳膊腿儿,“我是不打算再换了……”
他看了一眼多少有些赌气成分的滕青,对方的心刚刚捕捉到这话里隐藏的某种亲切意味,甚至是一语双关的暧昧,就听他接着说,“就你这里的椅子睡觉最舒服。”
滕青脸色一凉,转了个身,准确无误地从桌角找出那只被藏起来长毛的倒霉杯子,几步走到水池边将里面的剩茶哗啦一下倒进水槽里冲干净。
“睡足了赶紧走吧,我等会儿还有客人。”
“晚上几点下班?我请你吃个饭吧。”
景澄抓起外套,边穿边走到窗边,抬手拉开窗帘。
天光西斜,室外也是灰突突一片苍茫。这里是七楼,景澄额头抵着玻璃向下看去,这个高度掉下去,手机能摔得尸骨无存,人,一定也是活不成的了吧。腿肚子上的小筋儿稍一酥麻,他便赶紧撤回视线,后退了几步。
“无事献殷勤!”滕青话里还带气,但没忍心说不去。
她在心里暗暗扇了自己的骨气一耳光,也不是很用力。
“也不算是无事,今天……好像还是个什么节,什么节来着?”他修长的手指指向墙上贴着的一张月历,捋着数字不知今夕何夕似的找下去。
滕青白了他一眼,“清明节。”
“……”景澄有点儿尴尬地收回手,一颗颗扣紧风衣上的钮扣,“那要不然就改天。”
“今天就今天好了,难不成还真怕撞见鬼?”
她挑衅地看了景澄一眼,心说,只有你心里才住着只鬼。另外可别跟他这种技术宅说什么改天,指不定改到猴年马月去了呢。
“那你几点下班?”
“现在。”
“你不是说还有客人么?”
“现在没有了。”她直接在羊绒连衣裙外头罩了件姜黄色的小立领蝙蝠袖毛呢外套,又从门口的鞋架上取出一双方根筒靴换上。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咨询室,和往常咨询师礼貌地迎送客人没有任何区别,却迎面接收到同事们暧昧的眼神。“滕老师,今天走这么早?”“滕青,今晚有约会?”“小滕,这是男朋友吗,很帅哦……”
一路问得滕青有点儿脸红,走到电梯间统共也没有几步路,她也不便一一解释,都是但笑不语地含混过去。误会带来虚妄的满足感鼓胀在胸口,竟也合成出一股真实的肾上腺素来,令她心情雀跃。
滕青微微侧头瞄了眼站在身旁等电梯的景澄,对方倒是一如既往地自然淡定,跟啥也没听见似的。
一个人若是真的很喜欢另一个人,想藏住不被人看出端倪来是很难的,更何况“倾心斋”这种地方尽是一些挖空心思往别人心眼儿里钻的专业人士,察言观色技术一流,滕青对景澄那点儿心思怎么可能藏得住。
早在景澄人嫌狗不待见的年纪,滕青便认识他,既然人和狗都对他有意见,小孔雀似的滕青自然也很难看他顺眼。
年龄上她比景澄还要大几个月,情商和心智发育一路领先的女孩子在青春期到来之前看待同龄的男孩子,或者像只是撒尿姿势不同的好哥们,或者就完全是另外一个物种。很不幸,景澄在滕青眼里是后者。
当景澄开始成长到释放荷尔蒙吸引异性的年纪,滕青却已经被父母带到了国外,俩人险险地错过了可能相互吸引的最佳时期。
三年前滕青回国,没过多久,便有人透过七大姑八大姨的曲折关系,将景澄这块烫手山芋塞给了她。两年来,她就一直颤颤巍巍地捧着,越来越舍不得撒手。
***
俩人搭电梯一路来到大厦的停车场,滕青熟练地朝着景澄惯常停车的位置走过去,待他靠近之后直接拉开白色路虎副驾一侧的车门坐进去。
景澄刚把车驶上主路,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景良辰。
想着还有滕青在,他摸出蓝牙耳机接通电话,没有用车载免提,万一这个没正经的兔崽子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呢。
果不其然,对方头一句便问,“现在说话方便吗?”
“说。”
“一个大消息,倪焰下个月就要放出来了。”
景良辰的声音压得很低,不知是因为身边有人还是他情绪紧张,“家里那些老头子有些神经过敏,让我给你打个预防针。倪焰是条疯狗,你还是尽可能小心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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