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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作品: 千秋穗 |作者:一只予隐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6-01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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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月的西子湖畔已经有了早开的荷花,藏在氤氲的水汽里,被终日不绝的笙箫声熏得慵懒起来,枝蔓之间也生出了一股媚态。沈瑽瑢坐在湖中央最华丽的画舫上,举起苏绣金鱼团扇堪堪遮住了小半张脸,正津津有味地嗑着瓜子。随行的侍女红蓼假借斟酒,小心地凑近瑽瑢,低声道:“二小姐,夫人看你呢。”

瑽瑢从容不迫地嗑完最后一颗瓜子,拿脚把地上成堆的果壳抹平,用裙摆遮住,放下团扇,站起来朝着最上座的贵妇人行了一礼,捏着嗓子道:“本来母亲宴请永安王妃,玦瑢不该扫兴。只是玦瑢似是饮酒过度,又吹着了凉风,身子略有不适,先行告退,还望王妃与母亲不要怪罪才是。”

永安王妃笑道:“想必是记挂生病的妹妹,急着回家吧?”

瑽瑢低着眼,听见她娘笑着接下王妃的话:“这姐妹俩的感情确是很好,但玦瑢你也太不懂规矩了,怎么能在宴会的兴头上就离开呢!”

永安王妃摆摆手道:“无妨的,便让孩子去吧。姐妹俩的关系好,看着就让人欢喜呢。”

瑽瑢微微抬头,迅速的瞟了一眼上首的母亲,看见她的眼睛里非但没有丝毫的指责之意,反而还略带欣喜,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计算着这回倒又是自己吃了亏,不仅没能给沈玦瑢添个不知礼节的坏名声,还给她带了个疼爱幺妹的帽子,实在是憋屈。

正想着再添把火,却被她娘一眼看穿并且无情的打断:“既然王妃都这么说了,那你便先下去吧。”

瑽瑢微笑,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轻巧地踩着小碎步从容地踢着瓜子壳走出去,脚尖踩过的一地的瓜子壳在雍容的雅乐声里细碎地为她的离场伴奏,不用回头,瑽瑢知道她母亲的脸色肯定已经不好看了,她的步子更加轻快起来。

刚刚离开画舫,红蓼就迫不及待地嘟囔起来:“二小姐,您这也太不应该了,合着您今日是以大小姐的身份赴宴的,总该注意着点形象。提前离席不说,您还嗑瓜子,太有失身份了!”

瑽瑢凉凉的看了她一眼,道:“姐姐可是这般教导你的?在我们家奴婢还可以教训主子了吗?”

红蓼潦草的福福身:“奴婢也是为您好,等夫人回来指不定怎么惩罚您呢!”

瑽瑢懒得回答她,掀开帘子对着车夫道:“去珍宝阁逛逛。”

红蓼吓得脸都白了:“不行啊二小姐,您可别忘了您现在还病着呢。”

“是啊,”瑽瑢笑着说:“可我现在是沈家大小姐,沈玦瑢啊。”

不去理会红蓼又心急如焚地说了什么,瑽瑢心情颇好地闭上眼睛假寐。

世人都知当今的沈丞相无嫡子,却有两个孪生嫡女,年方十四,相貌一模一样,声音也有七分相似。大小姐沈玦瑢,知书达理,能歌善舞。琴棋书画在临安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坊间早有传闻沈家将出凤凰。而二小姐沈瑽瑢,为人低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知道她与她姐姐生的一般貌美以外,便什么也不知了。

而我们神秘的沈家二小姐瑽瑢,正优雅的一把掀开帘子,绕开轿凳,轻轻巧巧地跳到地上,然后还要貌似不经意地挑眉看一眼在身后急坏了的弯着腰在马车上跺腿的红蓼,掩唇笑道:“哎呀,你急什么。”

这是一个不用等人应答的问题。沈瑽瑢抚了抚裙上的褶子,大步向着店里走去。一边跨进门槛,一边就出了声:“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店里的伙计可能从步下生风的瑽瑢身上隐隐看出了些要砸店的气势,忙不迭地从内屋把睡得稀里糊涂的老板给抬了出来。

看不出丝毫好梦被搅的不满,掌柜风轻云淡的拢了拢半开的窄衫,垂眸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瑽瑢问道:“我上个月是不是在你们这儿定了些什么?”想了想这掌柜看着面生,许是刚刚上任的新人,不认得她的,又好心补充了一句:“沈玦瑢。”

掌柜的这才抬头扫了她一眼,后来又可能是觉得唐突了,把头低了低,故作镇定的吩咐伙计:“把沈小姐的缠丝玛瑙镶金手钏拿过来。”

伙计伶俐的取了一个紫檀木匣子过来递给瑽瑢。瑽瑢接过,随意地扫了两眼匣子里的手钏,有意无意地赞美了一句“还真是好看”,就收起了匣子,转身往门外走去。

背后有人终于敢直视她的背影,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一丁点多余的情绪,只有嘴角恰到好处的勾起,带动了一些周围的气氛。

“沈……玦瑢吗?”

内屋畏畏缩缩地走出来这家店原本的主人,在他背后恭恭敬敬的行礼。

“辛某自作主张送了一个手钏给沈姑娘,掌柜的怕是不会介意吧?”

“辛大人哪里话,自然不会。”

“掌柜的稍后使人来府上取钱吧,我先行一步了。”

“辛大人走好。”

等着人走远了,伙计上前询问老板:“我们可真要去这位大人家里取钱吗?”

掌柜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伙计一眼:“那可是枢密使,不要命了吗!”

伙计一惊:“这枢密使,对丞相家的小姐……”

“不许说了。”掌柜厉声打断他:“我们只要好好做生意就好了。”

伙计赶紧闭上嘴巴,随手给自己找了个活做,自行散开了。而另一边的马车上,瑽瑢正得意洋洋的欣赏着战利品。

“红蓼,你家小姐定的这手钏可真好看,一定价值不菲吧?”

红蓼抿了抿嘴巴,把刚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瑽瑢假意把玩手钏,实则观察着红蓼的一举一动,见到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猜测她可能又要教育自己了,从容不迫的取出手钏戴在腕上,道:“不过姐姐从来不爱碰我碰过的东西,本来只是想帮她取回来,省的她多跑一趟又染了风寒,可是你看这手钏一不小心就到我手腕上了,想来姐姐定是不会要了的。真是可惜啊。”

她又故作惋惜的叹了一口气。

而红蓼终于还是没忍心告诉她大小姐从未定过手钏。

刚踏进丞相府大门,瑽瑢就迫不及待地往沈玦瑢住的院子里跑去。

一把推开守在门口的侍女,瑽瑢痛心疾首地踏上一条玉石铺就的小道,穿过稀疏的竹子,入眼便是大片大片应季盛开的琼花,沈玦瑢悠闲的半躺于花下,左手支着脑袋,右手拿着一本诗话,家常地穿了一件鹅黄对襟褙子,绿萼站在她身边磨磨蹭蹭地为她剥枇杷,她记得了就去吃一个,有汁水滴到了衣上,也不甚在意。

瑽瑢故意放重脚步,沈玦瑢却是听到了也不肯抬头,绿萼惊喜地唤道“小姐”,抛下剥了一半的枇杷就飞奔过来,红蓼则委委屈屈地躲到自家主子身边去。

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无需打招呼,瑽瑢摸了摸绿萼的头,转身就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路上杂扫的奴仆们,见着了瑽瑢从沈玦瑢的院子里走出来,赶紧远远地躲开,这对在外面以友好恭顺出名的姐妹,其实早就势成水火,这是丞相府上下都心照不宣的秘密。尤其是刚从大小姐院子里走出来的二小姐,带着一身煞气,谁碰谁倒霉。

当然,除了沈丞相。

路的尽头是还来不及换官服的沈丞相,杀气腾腾的瑽瑢,一看见父亲正笑着看着自己,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一路小跑到他面前,先拿手拍了拍胸口顺顺气,嘴巴一撇作势就要落泪。

“好了,我都知道了,”沈丞相笑道:“沈玦瑢其实没有生病,骗你母亲让你顶着她的名头去赴宴是不是?”

“是!母亲还维护她,说我不懂事!”

“那爹爹罚她抄五遍《女则》,抄不完不许吃饭好不好。”

瑽瑢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想起来自己手腕上还有刚刚顺来的手钏,有点不好意思:“三遍就够了吧?”

“好。”沈南风对着左右吩咐下去,又小心翼翼地开口:“爹爹去看看玦瑢,好不好?”

瑽瑢的目的早就达到了,也善解人意地帮他找台阶下:“爹爹莫不是要亲自去教训她?那女儿就先回房了。”

沈南风满意的点点头,目送瑽瑢一蹦一跳地离开他的视线,才转身往瑽瑢来时的那条路走去。面无表情地穿过极尽奢华的庭院,看到了早就听到风声早早躺在床上的沈玦瑢。

玦瑢面色苍白,挣扎着起来行礼:“玦瑢拜见父亲。”

沈南风挥了挥手:“不必装了。”

沈玦瑢原本就惨白的脸更是又白了几分,她咬了咬下嘴唇,暗自定了定神,仍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病怏怏地问道:“父亲突然来女儿这儿,可是有什么要事?”

“为父想知道你宫廷礼仪的学习进度,最迟到仲秋,你就要……”

“仲秋?”玦瑢失声叫了出来,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用手紧紧捂住了嘴巴:“父亲,为何……”

“如今的朝局,不论是圣上,还是沈家,都需要这个太子妃。”

“可是父亲……”

“不必说了。你心里有数就好,这是你的使命。”

话音刚落。沈南风一掷袖子,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身后的沈玦瑢死死抓住被子,声嘶力竭地朝着她父亲的背影大喊:“为什么不能是她?”

沈南风自是听到了也不会回答的,看着他的背影绕过弯弯绕绕的碎玉小径,沈玦瑢仿佛被抽空了满身的力气,瘫倒下去,朝着屏风床上精美的雕花,无声地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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