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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的祖宅不大,因为江家世代人丁稀薄,但作为祖宅,在江家最鼎盛的那几代,也是经过精心修缮的,房梁房柱用的都是上好的楠木料,家具摆件也都是红酸枝木,其中还有几件黄花梨的,这在乡下是十分少见的。
刁大妹时常给酒馆饭庄以及当地的大户人家供肉,也是见过好东西的,因此在踏进江家正屋后,就有些拘谨了。
“你说你要为凌冬求娶我的女儿?”
江保宗是个极其斯文的男人,即便这些年因为家庭的变故,因为女儿的身体时常操心,眉头横生不少纹理,依旧不能掩盖他出色的外表以及卓然的气质。
女儿是江保宗的逆鳞,但凡是牵涉到关于女儿的事,他都很难保持冷静。
此刻江保宗紧簇眉头,他实在不明白刁大妹为霍凛冬求娶他家闺女的原因。
“是的。”
那个坐在媒婆身边的粗壮女人开口。
她的体格很高很壮,常年风里雨里,皮肤也没有一般女人的白皙细腻,刁大妹的模样真的说不上好看,细长眼,鼻梁有些塌,嘴唇又过于丰厚,脸颊两侧还有不少雀斑,衬托站在她身侧的霍安更加斯文俊秀。
刁大妹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
她家的情况和别人家不一样,因为刁家只有她一个女儿的原因,当年立了女户,名义上刁大妹才是一家之主,因此今日上门提亲,即便霍安也一块上门了,开口商谈的依旧是刁大妹。
“咱们是一个村子的,我刁大妹的为人江夫子你也清楚,如果阿芜嫁到我们刁家,我保证她不受一点委屈,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闺女。”
深怕江保宗不同意,刁大妹急切地证明自己的真心。
刁大妹的人品江保宗还是信得过的,虽说村里的碎嘴婆子时常揣测她对外甥霍凛冬的真心,可江保宗是霍凛冬的先生,自己的学生在家里过的好坏,他还是能够察觉到的,那霍凛冬虽然长得瘦弱了一些,却不像是在家受委屈的人。
“我们家虽然是屠户,门第上和阿芜不够般配,但是我和霍安早就想好了,会一直供凛冬念书,他那身体也不适合干重活,要是他不会念书,我们也会想办法送他去酒馆饭庄当账房先生,将来也会为他置办家业,绝对不会亏待阿芜的。”
刁家的家底也是很厚的,这归根结底于刁家祖传的礅猪手艺,所谓礅猪就是猪的阉割术,帮公猪摘除睾丸,帮母猪摘除卵巢,阉割过的猪没有异味,体重增长的也会比没有阉割过的猪来的更快。
这项手艺不是人人都会的,也不是所有掌握这门手艺的人都像刁家人那样精通此道,因此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只要养猪,且是养肉猪而不是种猪,都会请刁大妹上门帮忙,这样阉一头猪,刁大妹可以得到十五文到二十文左右的报酬,加上平日里杀猪卖猪肉的营收,刁家几代攒下来的家底未必比江家薄弱。
因此刁大妹很有底气地承诺自己会帮霍凛冬置办家业,由此可见她是真心将丈夫的那个外甥当自己的亲儿子养的。
“并非我信不过你,也并非我不喜欢凛冬那孩子,只是我家阿芜情况特殊,你们应该听说过,阿芜是有娃娃亲的。”
江保宗看自家闺女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可他心里清楚,在别人的看中,阿芜并不是完美的媳妇人选,他家又乖又漂亮的女儿,在那些人的眼里,或许还比不上贫穷人家,模样普通却身体强健的姑娘。
刁大妹的上门让他意外,霍凛冬是他的学生,这一届科举对方也是要参加的,江保宗摸过底,除了有希望考中秀才的林平春,就属霍凛冬的天资最高,而且江保宗有预感,对方或许还藏了拙,并没有完全表现出他的才华能力。
这样一个人,往日又与江家没有什么来往恩情,为什么忽然要求娶他家姑娘呢?
江保宗想不通,不过他也没有多想,他早就认定了林平春是自己的女婿。
“阿芜今年已经十四了,村里的姑娘,十二三岁就已经定亲,江家和林家的娃娃亲传了那么多年,也不见徐林氏请媒人上门交换庚贴,说句可能不恰当的话,林家对这门亲事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吗?”
刁大妹看不惯林家那个寡妇,坪乡村的村户还算富裕,普通人家十天半个月就会去她的猪肉档买肉吃,但也不会去的太勤快。
林家那个徐寡妇是例外,明明是寡妇,家里也只有三亩薄田出租,却隔三差五去她那里买肉,买的还都是最贵的五花肉,说是要给她家那个读书的儿子补身体。
林家的条件摆在那里,徐寡妇能这样大手大脚养孩子,靠的还不是江家的帮衬。
刁大妹觉得,做人还是得讲良心,林家如果不愿意曾经戏口定下的娃娃亲,就不该理所当然接受江家的帮扶,但凡真正感恩,早在江妩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该请媒人上门,正式认下这门亲事,不让这桩娃娃亲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归根结底还是林家一边不舍得放弃江家的资助,一边又不想要江妩这个儿媳妇罢了,这样的人品,她刁大妹是绝对看不上的。
她为外甥霍凛冬求娶江家阿芜也是有私心的,但谁能没有私心呢,可刁大妹能保证将来将江妩当作亲生女儿对待,即便霍凛冬将来不喜欢这个妻子,也保证她衣食无忧,过着如未出阁时候那样恣意自在的生活。
想到这儿,刁大妹的表情又镇定了许多,比起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林家,她自认自家才是江保宗最好的选择。
“林家……自然是真心的……”
这话说的,江保宗自己也觉得心虚。
男女有别,他和徐寡妇的相处并不多,两人之间的来往仅限于他每个月让家里婆子送过去的补贴,林家这么多年没有上门确定亲事,他也明白,或许徐寡妇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恐怕随着林平春考上秀才,考上举人,徐寡妇会更加的不甘心。
但江保宗赌的是林平春的人品,这个他亲自教养的孩子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所以他加倍厚待他们母子,就是希望将来林平春看在往日恩情上,即便飞黄腾达了,也不要辜负他的女儿。
“江夫子,我也实话实说了吧,我们家凛冬身子骨并不好,不久前我们遇到了玉佛寺的圆明大师,圆明大师说了,只有娶了特定命格的姑娘,才能保佑凛冬否极泰来,而阿芜的命格,正是圆明大师口中的特定命格。”
玉佛寺在当地十分有名,远游归来的圆明大师更是得道高僧,备受尊崇。
刁大妹原本是不信这些的,谁知道圆明大师居然说中了外甥的身世来历,对方的这番话她就不得不信了。
她那外甥身世坎坷,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这些年即便他们用心照顾,也不如一般孩童天真活泼,那孩子的心里总是藏着很多事,刁大妹真担心他应了大师的那句话,慧极必伤。
大师说了,外甥一生中会有三次大劫,前两次大劫虽然度过了,却也导致了他身体破败,常年生病,最后一场大劫是死劫,要是度不过,他可能活不过二十岁。
江妩的命格是外甥的福星,那一线生机就在江妩的身上,这也是刁大妹为外甥求娶江妩的原因。
“因着圆明大师的话,我们也绝对不会亏待阿芜的,谁敢欺负阿芜,先看看我的砍猪刀同不同意。”
刁大妹就差诅咒发誓了,她的真心,江保宗确实也看在眼里。
“这件事我还得想想。”
关于女儿的终身大事,江保宗怎么会草率决定呢,更何况刚刚刁大妹的那番话挑破了他一直以来回避的问题,现在他更想知道林家的态度。
女儿已经不小了,如果林家不是心甘情愿娶她,江保宗还能选择方家、徐家……
阿芜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总要替她思考周全。
刁大妹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得到结果的,但她对自己有信心,时间一长,江家一定会看到他们的诚意。
在刁家人离开后,江保宗叫来了家里干活的婆子:“阿芜还在午睡吗?”
提到女儿,江保宗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刚刚苗家的三娘子和阿芜一块出门了,估计去玩去了吧?”
婆子口中的苗三娘就住在江家隔壁,今年才七岁,和十四岁的江妩玩的不错,虽然这不错很大程度都是因为江保宗为女儿准备的点心果脯。
江保宗也希望女儿能够有些朋友,从不阻拦女儿和村里那些小姑娘一同玩耍,加上苗家的人也是知根知底的,因此听到婆子的话后也没有多想,转而处理更要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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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妩坐在河边,手里拿着两块果脯。
出门的时候,丁婆婆往她的荷包里装了满满当当的零嘴,只是刚到了河边,就被苗三娘拿光了,对方还有点良心,给她留了两块,然后将其余零嘴分给了在场的那些同伴,一群人抛下江妩去找其他乐子去了,留她一人坐在河边。
他们也不担心江妩出事,因为他们知道江妩虽然是大人口中的小傻子,却很乖很听话,只要和她说好了,让她待着不动,她就能够乖乖在河边坐一下午,等到他们玩痛快了,再来河边带她回家,在大方的江伯伯眼中,就是他们陪小傻子玩了一天,到时候又能得到好多好吃的。
江妩的视线看着清澈湖底的小鱼,思绪却是放空的。
所有人都叫她江妩,可她记得自己并不叫这个名字,她似乎记得有人叫她阿芜,可到底是谁在叫她,她却又不记得了。
可能是因为她笨吧,背着爹爹,大家都叫她小傻子,江妩思考问题总是很慢,就好比她到底是江妩还是阿芜,她思考了半个月,却还没有想明白。
霍凛冬走到河边的时候,就看到一个梳着双髻,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坐在平滑的大石头上,左手拿着一块黄桃果铺,右手拿着一块山楂块,圆溜溜地眼睛随着河塘里的游鱼移动,又萌又呆的模样。
这就是圆明大师口中自己命定的媳妇?
霍凛冬的心情有些恶劣,冲动之下做了一件让他回想起来都觉得无比丢脸幼稚的事。
他抢走了小姑娘手里那块山楂蜜饯,在小姑娘缓缓转过头来后,当着她的面,将山楂放到嘴中,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酸,这是霍凛冬的第一反应,也不知道眼前这小丫头是怎么将这么酸的果脯当零嘴吃的。
江妩虽然不明白自己是谁,可她却很喜欢这具身体的爹爹每日为她准备的零嘴,只可惜,她能吃到的并不多,因此每天江妩都会十分珍惜苗三娘留给她的两片果脯,小口小口地吃掉它们。
现在右手空了,江妩呆呆地看着右手,迟钝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就是江家阿芜吗?”
看小丫头没有反应,霍凛冬的心情畅快不少,只要她一直都这样乖,让她做自己的小媳妇也没什么不好。
河边的风有些大,江妩头顶绑着圆髻的丝绦随风飞舞,时不时从她白嫩的脸颊划过,霍凛冬看的手痒痒,伸手想要帮她固定一下那不听话的丝绦。
这会儿江妩迟钝的神经才反应过来自己心爱的山楂被抢的事实,名为难过的奇怪情绪涌上心头,江妩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眼眶慢慢泛红,有了些许氤氲的潮气。
霍凛冬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看着脸颊鼻尖泛着粉色的女孩,只有两个念头。
他将飞舞的丝绦夹到女孩耳后的动作好像有些孟浪!
原来小傻子,也是会害羞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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