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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方长一脚,地牢天塌地陷,唯有方长站立之地周围安然无恙,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阻挡着那些崩塌的土石。
与此同时,空气仿佛凝结无形台阶,方长拾阶而上,走出地牢。
天上阳光微暖,地上方长负手而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他身后沈秀文和小石头都被无形力量禁锢,也是一种保护,刚才的动荡未能损他们分毫。
好一会儿。
才见不远处狂涌的灰尘龙卷,土石轰鸣中,一个人影灰头土脸地逃出。
刚才方长的一脚震塌了整个地牢,林真虽是第一个跑的,却是最后一个逃出来的。
当然,相比那些永远被埋葬在地下的狱卒牢头,他算是比较幸运的。
只是当他看见方长那张在他记忆中无数次闪过的面孔,他身子不自觉颤栗,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
“仙师,再饶我一命……”
他猛地跪了下来,一如当初再遇之时。
方长却道:“我这人一向说话算话,既然说了要给你想要的东西,你为何要跑。”
林真一愣,就见方长朝他手指轻轻一点。
空气泛起涟漪,本不该在绝灵之地存在的灵气骤然涌现,好似乳燕投林般涌入到林真体内。
那是方长主动输出自身法力,在天地短暂消化不过来的情况下,人造出大量灵气。
林真还未搞懂什么状况,就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见的神奇力量。
他进无可进的血影神功此刻就像受到什么指引一般,自行运转起来。
血气被提纯,凝结,牵引着天地间弥漫的灵气化作一种神奇的力量。
明明是生死关头,林真心底却涌现出无限的感动。
他苦苦追寻的力量,他梦寐以求的力量,竟在他最绝望的时刻出现。
他的全身血气都被转化为法力,他利用燕国开国战争所吸收的庞大血气此刻都成了他不断突破的资粮。
炼气一层,炼气二层……
直到炼气圆满!
林真双眼猩红,流露出无尽的兴奋之色,百年积累一朝爆发,带来的收获是他难以想象的。
他几乎笃定,只要自己再进一步,他枯竭的身体就会重复青春,他可以活出下一个百年。
兴奋的同时,他心中不免闪过一丝疑惑。
难道仙师念着往日情分,真的愿意帮他一把?
还是仙师刚才说的故事是真的,他虽然错了,但也无意中帮助仙师突破了,所以仙师既往不咎。
但下一刻……
“不!”
林真只觉周围原本温和的环境突然变成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嘴,他还未来得及好好感受的法力不断向外泄去。
林真用着各种自己能够想到的方法,想要止住外泄的法力。
可面对绝灵之地的天地规则,又没有方长这等如渊似海的强横法力,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身得之不易的法力好似漏斗一般往外泄去。
原本兴奋的神情逐渐绝望。
他呆呆看着方长,而后猛然清醒,语气哀求,卑微到泥泞之中。
“仙师,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法力乃是他浑身血气凝聚而成,如今法力散去,他一身血气也随之不存。
没了这身以魔道法门汲取来的血气,他拿什么支撑自己腐朽的身躯。
散去的不仅仅是他的法力,还是他的生机。
方长神情淡漠,不为所动。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林真的容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老起来,鹤发童颜变成鸡皮白发,眼神浑浊,连说话都变得困难起来。
久久不见方长回应,他的意识逐渐丢失,眼前一片模糊,有一幕幕画面逐渐自脑海中闪过。
年幼遇仙,少年成名,继而得志,老年求长生,自悟魔道法门,为求血气不惜掀起战争,涂炭生灵。
可无论他如何算计,直到最后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可能成功。
杀死他的从不是方长,而是这方天地。
“老天爷,你真是不公平……”
……
眼见林真当着自己的面衰老而死,方长面色不悲不喜,没有什么触动,就像轻轻掸去一只小虫子。
于他而言,林真不过是他漫长路途中的一个小小过路人,就和路边多看了一眼的杂草差不多。
“小石头,该你了。”
方长目光终于投向林磊——这个因为他需要一个借口而改变命运的孩童。
林磊看着心目中战无不胜的国师大人如同一只可怜虫般卑微地死在自己面前,心中震撼甚至压住了对死亡的恐惧。
他是听着真爷爷的传奇故事长大的孩子。
他也曾亲眼见过国师大人一人独斗景国皇室三大镇国供奉,奠定景国武林第一人的威名;
他也曾见过国师大人单枪匹马于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那是何等威风;
燕国皇上视其为座上宾,授予护国大法师的名号,麾下十万青龙军足以颠覆皇权。
可就在刚才,国师大人死了,就像一只虫子般死去。
他的信仰崩塌了。
直到母亲的抽泣声将他唤醒。
“相公,他是小石头啊,是你的徒弟,也是你的儿子啊!”
沈秀文跪倒在方长面前,眼眶通红,苦苦哀求。
林磊看了看哀求的母亲,又看了看不悲不喜的方长,苦笑一声道:
“娘,不必求他了,他如今已经不是我的师父,也不是你的丈夫了。”
“这一切都是假的,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林磊悲愤大笑道:
“从一开始我们娘俩就是棋子,是助他修行的棋子!他和国师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国师败了,他胜了。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儿子如今的功名自马上取来,早已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来吧,杀了我!”
林磊看着方长道:“是我背叛了你,与我娘无关,放过她。”
方长面上此刻泛起几分波澜,摇头道: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哪里能说得清。”
“小石头,你可知道,就在你向我挥刀之时,我的心也曾为你痛过。”
“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你,也不曾亏待过你。还记得被你放弃的鹰爪功吗?”
“那是我记忆未失之时为你量身定做的功法,那是林真梦寐以求的东西,从一开始我就给了你。”
“十年功成,但你走得太快太急了。”
“所以不要说什么成王败寇,给自己找个背叛的借口。
我只觉得可笑,你是个男人,可到了最后一刻,却仍不愿意与自己说句真话。”
“你?!”
林磊悲愤的神情当即呆滞下来,方长的眼神仿佛能够看透人心,他那想维持死前最后的体面也被一层层扒了下来。
他沉默片刻,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一切。
他喃喃自语道:
“不错,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心野了,瞧不上你了。”
“那一年,国师带着青龙帮的小辈来下马村小住。
我曾经用你的鹰爪功打遍下马村无敌手,可是面对青龙帮的那些家伙,我败得一塌涂地。
我从小就受村里孩子的欺负,我是被欺负惯了的,我不怕被打。
可那群人里面还有小雨。
她是国师的重孙女,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真的好美好高贵。
我想跟在她后面当个小跟班。
其实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喜欢,但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可以输,却不能在她面前输。
所以我问你还有没有其他功法可以教我。
我想学会更厉害的功夫,我不想再在她面前输。
但你没有教我。
或许是觉得鹰爪功够了吧。
后来我去了青龙帮,因为国师让人带话给我,小雨在青龙帮等我,如果我去了,就能跟在她后面。
你的鹰爪功我一直没忘,只是它真的太弱了。
我在青龙帮中只能算是个小角色,小雨身边任何一个同辈都能打败我。
国师当时还特意来指点过我,现在想来大概是看上了你教我的鹰爪功,觉得里面有什么秘密。
连国师都觉得不行,我没有再坚持,转修了血鹰十三击。
说来也怪,我修行鹰爪功进度平平,可同为爪功的血鹰十三击却是突飞猛进。
很快我就在青龙帮成名。
这让我对你多了几分埋怨,觉得是你耽误了我。
现在看来大概就是之前练习鹰爪功给我打得基础吧,我已经练了八年,只差最后两年,可惜了。
后来,大将军造反了,青龙帮也投入大将军麾下。
我随着国师南征北战,一个个成名高手倒在我的爪下,我愈发瞧不上躲在村里默默无名的你。
再到后来,燕王登基,我成了神鹰大将军。
国师说要把小雨嫁给我,但前提是让我从你手上拿到一样东西。
我准备好了荣华富贵与你共享。
但你那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我。
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个早衰的老头子,我这些年几经生死,吃了多少苦头,你却躲在下马村里从不出去。
如今我与你共享富贵,你却不识抬举。
我想让你见识一下我没有修炼你的鹰爪功,我离开了你,一样很厉害。
但当你那一掌拍在我身上之时,我彻底丧失了理智。
原来你这么厉害,可为什么要教我那么弱的鹰爪功,让我在外受尽了白眼,吃尽了苦头。
我恨啊!”
方长微微颌首:“你是为了一个女人?不,你还将这些年所遭受的苦难小半归咎于我,即便我什么也没有做过。”
“人一旦走入偏见,果然很难再回头。”
“不过你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就要承受相应的代价。”
林磊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
“如果让我重来一次,我希望再也遇不到你,永远做个蠢笨的小石头。”
“娘,照顾好自己!”
他痛苦呻吟一声,心脉俱断,七窍流血。
沈秀文已经完全呆傻了。
她连滚带爬地跑到林磊身前,手掌不住擦拭着林磊口鼻间流出的血,仓皇失措道:
“小石头,你不能有事,你走了娘该怎么办?醒醒啊,娘在叫你,不要睡小石头。”
可血越流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她似是想起什么,跪倒在方长面前,不住磕头。
“求求你!求求你!”
方长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看向远方,此刻显得格外深邃。
许久。
他低下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如你所愿。”
……
下马村。
天色微微泛白。
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自家中茅屋醒来,眼神迷茫,他撑着床板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嘴里嘀咕道:
“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嘿嘿,还真不赖,什么时候真的像梦里一样就好了,神鹰大将军,啧啧,听起来就威风。”
“可惜啊,我只是个小农民。”
正当他心中惋惜的时候,屋外传来娘亲的呼喊。
“小石头,别睡懒觉了,趁着现在太阳还没出来,赶紧去田里把地挖了,别误了时辰,耽误农活。”
“知道啦。”
青年答了一声,扛起放在墙脚的锄头,走出屋外,接过娘亲准备的两张大饼,就要赶着晨光去干活。
但他突然停住脚步,对着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妇女笑道:
“娘,我刚才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梦,在梦里,我是大将军哦,可威风喽,还娶了一个好漂亮的媳妇。”
“行了,你就真是大将军,该你挖的地也不能少了。
不过说到媳妇,你年纪也不少了,多干点活,攒些银子,娘给你去说门亲事。
咱们林家有了后,娘去了地下也有脸面见你爹。”
中年妇女没好气道,但后半句又多了几分憧憬。
“真的,娘,我还梦到娘你嫁给了另一个人,不过是谁我不记得了。”青年认真道。
“别啰嗦了,再啰嗦太阳就出来了,到时候再干活把你皮都给晒下来。”中年妇女却是听也不听,催促道。
“知道了。”
青年叹了一声,咬着大饼往田地里赶去。
他还没做过这么真实的梦,可惜娘请不愿听他细说,不过待会下田的时候可以和同村吹吹牛。
这么想着,他心情又愉快起来,嘀嘀咕咕地哼着小曲。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梦吗?”
目送儿子远去,中年妇女嘀咕一声,转头回了屋。
其实她也做了一个梦。
但很快她就将这事忘去。
梦就是梦,与其想什么梦,不如琢磨琢磨哪家闺女适合她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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