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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被蓝冰带到傅氏的画室中,第一次见到小雪。她十七岁,样子非常美。头发像黑缎子一样,眼睛亮如宝石,翘翘的鼻子尖儿,小薄嘴巴。她身上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和镶着珍珠的高跟鞋,整个人像个会发光的小仙子。明月在蓝冰的身后看着她,就像刚刚经过傅氏那个种满了亚热带植物的花园一样,心里面赞叹着她的精致和美。
“她鼻子尖儿不一样了,肯定动手脚了,从前没有鼻梁,就一个小圆头儿,还朝上露鼻孔。”此时的傅显洋说,“现在弄得像外国小孩儿。”
她的话突然被打断,愣着看他,好一会儿没跟上:“… …不会吧。”
他手肘架在咖啡桌上,一只手拄着下巴:“我不可能记错的,那个鼻子可难看了,让人起了外号叫水牛儿。”
“这也太坏了。”她说,“谁起的?!”
“她二叔。我。”他一只手肘架在圆桌上,拄着脸,异性盎然,“一见面就那么喊她。水牛儿,水牛儿。给她气得要命。”
她好一会儿没敢说话:这话可怎么接下去呢?给小女孩儿起外号,当面叫,这不就是个讨厌精吗?
“小雪就是个讨厌精。”傅老师说,“小时候总换保姆,没有一个人能带她超过三天,各种矫情公主病。她没欺负你吗?”
明月想了想:“没有。”
“… …不太可能呀... …”倒是让他纳闷了。
硬要说的话,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还是那一次,初见面的时候,蓝冰把她们介绍给对方,说这位是关明月,你叫她姐姐。她以后陪着你跟老师学画画。
小雪手里摆弄着一根画笔,歪着头,脸上笑嘻嘻地:“她岁数也不大吧?从哪里找来的?我叫她名字不行吗?”
不行。蓝冰很干脆地说。我说了你得叫她姐姐,你不能叫她名字。
小雪在陌生人面前被卷了面子很不乐意,开始发难了:“干嘛找人陪我学画画?我是六七岁的小孩儿吗?”
“咱们不是说过了吗?你爸爸的意思。”蓝冰说,“他觉得你画了那么久都没有长进,老师是没有问题的,肯定是你自己哪里不对,他要我请个人帮你。”
“我用不着呀。我觉得我画得不错呀。”
“跟你爸爸说去。”蓝冰不紧不慢地。
“你去跟我爸爸说去!”
“你不能指使我办事。”
“我怎么不能?我们家付你钱!”
“你爸爸付我钱,不是你。”
“你敢跟我这么说话?!”小雪气急败坏了。
“你年纪不大,记性这么差了?我又不是第一次跟你这么说。”蓝冰看着她。
片刻间两人你来我往,小雪的声音越来越高,蓝冰声音平静,但每一句都针锋相对。
终于她说不过了,抬起手,一根指头指着明月:“我不需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陪我学画画!你马上让这个人出去!”
明月听了小雪这话只觉得自己身上发热,脖子肩膀都梗起来,那是个发怒的要反击的状态,可是她不会跟人吵架,连反驳的话也不会说,僵了半天干脆头一扭走了。她脚步飞快出大门的时候被几个抬花盆的工人挡了路,在台阶上被蓝冰从后面拉住手肘,哎,哎… …
她转过身来,把手抽开,抬头看着一节台阶上的他。
这人竟笑了:“你怎么走了?怎么脾气这么大?”
“不是她,小雪,她让我走的吗?我还留在那里干嘛?”
“她矫情呢。”蓝冰说,“小孩子被宠惯了就是这样。我告诉你,她人不坏,不会难为你的。你先别走,留下来试试,要是实在是你们两个处不来,没有缘分,我再给你算钱,我再找别人。”
明月没动,小雪也追出来了,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像小孩子知道自己闯祸了一样,一只脚别在另一只的后面。明月低头想了一会儿,上台阶回到她面前说:“我在美院念书。三年级了。我比你大。你可以叫我姐姐,也可以叫我名字。可以的。我也不知道能帮你做什么,但我不是一个乱七八糟的人。”
小雪低头,点点头:“对不起。”
一个人能真的张嘴道歉是个难得的美德。明月从这个时候开始就有点喜欢小雪了。
此时的傅老师点点头:“你总去找别人身上的好处看,对不对?”
“可能是吧。”明月说,“那样的话,我跟这个人呆在一起的时候会自在一点。”
傅老师笑了:“小雪现在怎么样?画画长进了一点吗?”
“她手腕子力量不够。拿笔的姿势总是不太对。”
“你纠正她了?”
“纠正了好多次。”她说,“她实际上就是不想学画。”
“那你们干什么?”傅老师问。
“小雪喜欢聊天。我不得不听,也尽量督促让她边说边画。”
“聊什么了?”他看上去还挺感兴趣的。
“聊起过你。”明月说。
“说我坏吧?”
“不,小雪说二叔很好。小时候陪她玩。把她驼在后背上,在草坪上骑大马。”
“好像是有这事儿。”他皱着眉头,仔细回忆,“对对,我想起来了。”他笑起来,“骑大马,有那么一回,就在我们家水塘边的草坪上。不只小雪,还有她妹妹小冰呢,两人一前一后,她们还很小,小雪才七八岁… …我想起来了,这俩坏蛋把一个新来的保姆的鞋给扔到池塘里面去了。她们爸妈当时就在旁边,也不管教,就拿了两百块钱给那个保姆,让人家买双新鞋。
我都看着呢,什么都没说。
等她们爸妈不在了,我跟俩坏蛋说,来呀,二叔让你们骑大马。我就背着她们走到池塘边上,脖子一低,俩人咕噜一下就顺到水里去了,水倒是不深,小雪吃了一嘴蝌蚪。俩人哭得呀,可笑死我了。然后我就跟俩坏蛋说,对不起。二叔跟你们说对不起。你们看到了吗?做错了事情,说错了话,一定要说对不起。现在把保姆的鞋捡出来跟人家道歉去。”
这一段傅老师说得简直是得意洋洋,明月听得入神,之后喝了一口咖啡,觉得又有哪里不对劲儿,她到底是问出来:“你,是不是一直在跟小孩儿过不去呀?”
她这一问,他好像自己也才反应过来,慢慢总结道:“不能超过十岁。小孩儿一过了十岁,心眼多了,还会记仇。”
“哦… …”
“嗯… …我们家的人,你还见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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