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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方的的伤只是皮外伤, 请来大夫重新上药包扎就行了, 只是在伤口愈合前不宜沾水, 但并不妨碍日常生活。
上完药, 米管家看着天边的云彩, 劝傅芷璇道:“闻方受了伤, 夫人这几日不如暂且在苗家住下, 免得又遇上了那些歹人,惊扰了夫人。”
听了这话,傅芷璇还没反应, 闻方已经先一步吭声了:“米管家,小人没事的,只是皮外伤而已。”
说完还挥了挥另外一只没受伤的胳膊。若是被王爷知道, 夫人因此被留宿在苗家, 他也别活了。
傅芷璇明白他的顾虑。自己虽是个和离之妇,但苗铮正值壮年, 还没娶妻, 孤男寡女, 同处一个屋檐下, 传出去对两人的名声都不好。就连她与陆栖行来往也是偷偷摸摸, 避人耳目,哪能这么大大咧咧地住在苗家。
许是米管家见过了苗夫人与徐荣平私会的事, 因而把这些看得不重吧。傅芷璇没有深想,只是笑盈盈地婉拒了他:“米管家不必担忧, 有闻方在不会有事的, 况且这次失手,徐荣平应该也会消停一阵子。”
苗铮也说:“夫人说得是,米管家,待会儿你多派几个人送傅夫人与闻方回去。”
米管家看了苗铮一眼,躬身应是,遂即出了门。
苗铮苦笑着看向傅芷璇,替米管家解释道:“他也是担忧夫人的安全,冒昧之处,还请夫人海涵。”
傅芷璇点头笑笑,以示自己明白了:“公子多虑了,时候不早了,我与闻方先回去了。若是公子有事,派人来客栈知会我一声。”
苗铮颔首,把她送到门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苗铮明白,夫人今日所提之事皆是替我苗家考量。只是苗铮身为苗家子弟,若不能守住祖宗基业,让它们毁在我的手里,我有何颜面去见苗家的列祖列宗。”
他这是倾向于否定自己的提议了。到底是那么大的利益,让他轻易就拱手让人,如何甘心,傅芷璇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笑道:“行,我明白了,我们再想想办法,总会有出路的。”
苗铮抬头望天,碧空如洗,一只只大雁凌空飞过,发出高亢的叫声。他目露艳羡之色,低落地说:“是苗铮无能,劳夫人操心了。”
傅芷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段时日的接触,她也发现了,苗铮在经商一途上并无天分,而且为人做事还带着几分书生意气,缺乏决断。苗夫人想必也是知道儿子并不是经商的料,因而才一直致力于培养他读书出仕。
“言重了,你我既已签订契书,这便是我分内之事。只是公子可有想过以后做什么?”
苗铮眼中闪过一抹茫然,他十九岁之前唯一要做的就是读书,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但这一趟南行,把他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母亲骤然离世,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因为要守孝三年,他也不能参加乡试,还有这偌大的家业,也要他来继承,支撑,他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顿了片刻,苗铮自嘲一笑:“我也不知。”
傅芷璇点头,浅笑道:“既然不知,那就去寻找,后日我要去苗家港,你是东家,至少应该知道苗家有哪些产业,到时与我一道过去吧。”
作为新上任的东家和大掌柜,他们两人本来也应该去苗家港,视察一番。
苗铮知道,这是他身为苗家子弟的责任,郑重地点头道:“好,后日清晨,我派人过去接夫人。”
双方道别,傅芷璇与闻方回了客栈。
小岚已经从傅家回来了,还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傅松源的双腿勉强能下地了,只是走不了两步就气喘吁吁,没有力气。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若非天色已晚,快到宵禁的时候,傅芷璇当即就要回家一趟看望父亲。
是夜,明月高挂,傅芷璇吃过晚饭,坐在房里,拿出苗家的账册,又翻了起来。
后日她就要与苗铮去渡口,苗铮对此一窍不通,她得早些做好准备,免得被那群掌柜的看轻了去。
保持一个姿势久了,脖子难免酸痛,傅芷璇举起手,伸了个懒腰,手不自觉地往后一抻,突兀地撞到一面铜墙铁壁上。
傅芷璇愣了一下,惊骇地回头,一抬眸就看见陆栖行穿着一身玄色窄袖劲装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也不知在她身后站了多久。
“你什么时候来的?”傅芷璇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门栓,她刚才明明把门别上了,他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门溜进来的。
陆栖行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来了一会儿了,闻方替我开的门。”
闻方?又是他,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吗?傅芷璇暗暗嘀咕了一句,转而问陆栖行:“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他最近应该很忙才是。
陆栖行牵起她的手,坐到榻上,笑眯眯地说:“想你了,来看看你。”
傅芷璇还有些受不了陆栖行这奔放的转变,脸上刷地一下升起一片迷人的红晕,眼神飘移,不敢直视陆栖行。
陆栖行定定地望着她,屋子里的气温直线上升。
察觉到他火辣辣的视线,傅芷璇脸红心跳,匆忙找了个话题打破了这一室的暧昧:“对了,我爹的病快好了,听闻方说,是你安排岑大夫去给我爹治病的,谢谢你。”
陆栖行见她窘迫的样子,轻笑了一下,到底没把她逼得太紧,顺着她的话转开了话题:“岑大夫的医术并不比宫里的御医差,他曾治愈过我父皇的偏头疼,当年我父皇有意召他入朝为官,不过被他婉拒了。他平生只喜医术,尤好各种疑难杂症,对名利淡薄得很。让他来给你爹看病,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傅芷璇没想到脾气古怪的岑大夫这么厉害,啧啧称奇:“没想到岑大夫这么深藏不露,改日我一定得好好谢谢他,就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陆栖行不乐意傅芷璇的所有注意力都被一老头子给吸引了过去,捏着她的手心用力一按,等她抬头看自己时,飞快地又抛出一件她更感兴趣的事:“徐荣平在调查你和闻方。”
傅芷璇听得心惊肉跳,虽然她与陆栖行的来往很是隐秘,连小岚都不知道,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徐荣平发现了端倪呢。还有闻方,他以前从军,看样子应还是一个比较出色的斥候,徐荣平要摸到他的老底太容易了。
“他可查出什么来了?”傅芷璇紧张地捏住陆栖行的袖子。
陆栖行一一掰开她的手指,然后握在掌心,轻笑道:“当然没有,你与我来往的痕迹我都清除了,徐荣平就是派人去安顺也会一无所获。至于闻方,他的身份就更简单了,不过是御林军中一犯了错的士兵,后被杖责五十大板,剔除军籍,明白了吗?”
傅芷璇听懂了他的意思,笑道:“嗯,我记住了,以后若有人提起闻方的身份,便这么说。在南边时,也是蒙他搭救护送,我才能顺利返京。”
闻方在昨夜的行为太打眼,别说徐荣平,恐怕就是米管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吧,也就只有苗铮这个一根筋的家伙还没感觉。
陆栖行捏着她的手,轻轻一握:“明白就好,你想做什么尽管做,还有我在。”
她可不想老让他给自己扫尾巴,傅芷璇反握住他的手,关切地问道:“你那边如何了,还没查出皇上的身世吗?”
一提这个,陆栖行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傅芷璇,尽量压下心里的怒火,用平和的语气说道:“还没有,萧氏倒是藏得紧,不过已经找到了当初接生的稳婆,皇上确系萧氏亲生。”
也就是说,先帝那一顶绿帽子是戴定了。
从平日里陆栖行的只言片语中看得出来,他很敬服这个兄长。如今先帝已逝,此事暴露,最受打击的只怕就是陆栖行。
可这种事也没法用语言安慰他,傅芷璇只能握紧他的手,用抚慰的目光看着他。
陆栖行握住她的肩,把他揽入怀里,沉闷地说:“你不必担心,此事我心里早已有了准备。现在就差找出萧氏的奸夫,她长居于深宫,能自由出入宫廷,与她接触的男人并不多。”
“嗯,纸包不住火,慢慢找,总会把这人揪出来。”傅芷璇靠在他胸膛上,轻声安慰他。
***
两天时间一闪而逝,转眼就到了后日。
苗铮非常守时,天一亮派人驱车来接傅芷璇。
双方在城门口汇合,然后一起前往苗家港。
渡口依旧如傅芷璇第一次来那样,人流如织,很是热闹,到处都是行商走卒。身为苗家人,苗铮来渡口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数得清,说起这地方来,竟还不如傅芷璇熟悉。
见状,傅芷璇干脆让车夫停下了马车,几人下车,沿着宽阔的大街往斗金堂而去,边走,傅芷璇边向他介绍周遭的店铺。
苗铮很努力地记下她说的这些,但不知是不是脑子中天生少这么一根筋儿,见过就忘,完全没有读书的那种好记性。
到了斗金堂,田掌柜见到东家和大掌柜,连忙上前行礼,然后让人奉茶,又把最近一段时日,斗金堂的大宗生意向两人口头汇报了一番。
斗金堂每到月初都会把上一月的账册送到苗府,因而哪怕傅芷璇没来几次渡口,也对斗金堂的生意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听田掌柜汇报,她正好把他所说的内容与账册上的每笔交易匹配在一起。
他所言与账册上的数字悉数对得上号,傅芷璇边听边颔首,偶尔穿插两句,两人讨论得头头是道。苦了旁边的苗铮,哪怕他学富五车,对筹算仍旧不如二人精通,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按住生疼的额头,正欲寻个借口,走出去透透气时,忽然瞧见一个穿着靛蓝色短打的伙计匆匆走了进来,一脸急色地对说:“掌柜的,王老板说他的那批瓷器受损,开裂了,赖在外面,要掌柜的给他一个说法。”
哼,挑在东家来的这天来闹事,诚心给他添堵啊。田掌柜心里很不高兴,面上却没显露分毫,他站起身,一脸地惭色地说:“东家,大掌柜,都是小人疏忽,小人去去就来。”
苗铮挥了挥手:“去吧。”
他走后,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傅芷璇早察觉了苗铮的坐立难安,起身道:“不如我们也一道去看看。”
苗铮没有异议,两人跟了出去,千金堂外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两人站在外围往里探去,只见人群中央,一个四十出头,面色黝黑,胖墩墩,长相憨厚的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旁边那几个裂开了缝的瓷器,不住地唉声叹气。
“我可是把这辈子的积蓄都压到了这批瓷器上,都说苗家的船最保险,可谁料下了船,我的瓷器全裂开了缝,我这辈子可怎么办啊?”
说到伤心处,他一个大男人捂住脸嘤嘤呜呜伤心地哭了起来。
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思,因而,见他哭成这样,围观者的心不自觉地偏到了他这边。
田掌柜见了,不疾不徐地拱手道:“王老板,有话站起来说。咱们苗家的船在这运河上南来北往几十年,从未出过岔子,即便有不周到的地方,也都平和的解决了。今天,我田某就把话放在这儿了,若是王老板的瓷器损坏确实是我苗家的原因,我苗家照市价赔偿,请街坊邻居,还有在场的客人们给老头子做个见证。”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又摆出一副极其诚恳的态度,拿出了解决此事的办法和决心,围观者也没意见,纷纷闭了嘴。
王老板见状,翻身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瞥了田掌柜一眼:“如此最好,我这瓷器在上船之前还好好的,谁知下船之后就裂开了这么多缝隙,你们得给我一个说法。”
田掌柜点头,一招手对旁边的伙计道:“去,把原道坊的掌柜请来。”
原道坊是渡口一家瓷铺的掌柜,对瓷器的烧制、运输和鉴定都极有一套,而其中又以其掌柜最为出色。
伙计走后,田掌柜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瓷器上细细的裂缝。
王老板没有说谎,他买的这批瓷器莹润光滑,色泽鲜艳,皆是上等货,裂了缝,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看见了吧,可不是我老王故意赖你。”王老板指着瓷瓶肚子处的大红牡丹花上的裂缝,哼道。
田掌柜只是笑,并不反驳他。
没过多久,原道坊的掌柜就过来了,他穿着一身考究的褐色长衫,人很瘦,神情肃穆,不苟言笑。
“田掌柜找我,所为何事?”
田掌柜听到他的声音,连忙站起身,拱手回礼:“原掌柜,今儿我这里出了点事,咱们渡口就你最懂瓷器,劳烦你替过来替我看看,这瓷器为何会裂缝?”
原掌柜一点头,没有多言,蹲下身,细细观察起地上这一堆被损坏的瓷器。
看了半晌,他得出了结论:“这是一批瑕疵品,应是出窑时就已损坏。”
“不可能,你是田掌柜找来的托吧!”王老板恼怒地大吼,“田掌柜,你别想随意找个人就糊弄我,哼,今天,你们若不给我一个说法,咱们官府见。”
田掌柜毫不惧他:“见官就见官,正好,让官老爷做个见证,免得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想到我苗家来碰瓷。”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王老板黝黑的脸变得黑红黑红的,汗毛发达的食指对准田掌柜:“好你个苗家,仗势欺人,血口喷人,我要告你们两个串通起来,诬陷我!”
被人质疑品行,原掌柜不干了,从瓷器上摘下一片裂开的部分,举到阳光下:“说老夫串通诬陷,那你让大家看看,这是瓷器上的一片,裂开的部分光滑无毛刺,跟坛口的边缘一样,你倒是说说,哪家的瓷器因为外力裂开会是这幅模样?”
大家都知道瓷器摔碎、撞碎后,碎裂的边缘极为锋利,连人的手腕都能割开,但这片瓷器裂开的边缘却跟碗口一样,光滑细腻,应是在窑中就已裂开。
王老板冷不防被原掌柜给揭穿了,愣了一下,反应极快地坐到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这个杀千刀的狗东西,竟这么骗我,心肝都黑透了。害煞我也,我可如何回去向人交代啊,我不活了,我不活算了……”
一个大男人哭得肝肠寸断,令人不忍。
有几个斗金堂的老主顾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初初经商时也被人骗得裤子都差点当了的惨痛经历,不由得生出了怜悯之心,纷纷劝田掌柜:“得饶人处且饶人,瞧这王老板也是着了歹人的道,田掌柜你大人有大量,暂且饶他这一回吧。”
就连苗铮也露出了恻隐之心,攥紧手掌,轻声道:“咱们去跟田叔说,这事就算了,放他走吧。”
傅芷璇闻言惊诧地瞥了他一眼,连忙拉住了他:“不可,你且往下看去。”
人群中的田掌柜还是那副和善的模样,嘴角的笑就没消失过。他轻轻拱手朝周围的看客行了一礼:“大家说得对,王老板殊为不易,被歹人骗去了银子,咱们不能袖手旁观。小五,去报官,就说王老板被人骗了一千两,咱们一定要替王老板讨个公道回来。”
只停顿了片刻,他又扭过头,盯着王老板,一脸的赤诚:“王老板,不必担心,我们一定替你追讨回这笔银子。你是从徽州上船的,那这批瓷器自出自徽州,瞧这瓷器的色彩、形状、花纹,定是出自徽州三大家之一,等护漕官来了,苗家护送差爷和王老板下徽州,替王老板寻回银子。”
听到这话,王老板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连声拒绝:“别,别,不用了,不用了,是我自己贪小便宜,着了道,吃一堑长一智,我以后再也不贪小便宜了,就不劳烦田掌柜了。”
田掌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王老板说晚了,差爷已经来了。”
“谁报的案?”穿着公服的差爷走过来,大声喝道。
王老板见到他们,差点晕倒,连连摆手:“没事,没事,都是一场误会,误会……”
见他这幅慌乱的模样,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苗铮的脸青紫交加,很是尴尬。
傅芷璇装作没看到,笑道:“田掌柜这会儿应该走不开,我们去后面的仓库转转。”
苗铮点点头,跟在傅芷璇身后,一路上都异常沉默。
傅芷璇带他去看了苗家的几个大仓库,苗铮面露异色,似乎是第一次来,但他什么都没说。
直到下午回去,上了马车,他才张嘴说了自王老板事情以来的第一句话:“傅夫人,我错了。”
傅芷璇含笑看着他,目光柔和宽容:“公子性子纯良,何错之有,即便有错,错的也该是那等奸险小人。公子不必沮丧,田掌柜也只是经验丰富,因而才会看破王老板的计谋罢了。”
这话并未安慰到苗铮,他垂下头,自嘲一笑,再抬首,目光中带着上了别样的坚定:“夫人,你是对的,我不是经商的料,苗家落入我手里,迟早会毁了。我赞成你上次的主意,把玉印交给户部,分四成干股给户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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