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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打翻, 滚落到干草上, 瞬间窜起老高的火苗, 火舌像一条金色的游龙, 沿着干草堆爬上塌下来一半的房梁, 被烈火一熏, 本就不稳的房梁咔擦一声断成两截, 重重地砸在火堆里。火星子溅得老高,蹦到她的衣服上,瞬间灼出一个洞, 余下的火星粘在皮肤上,传来一股钻心的痛。
傅芷璇忙伸出双手去拍这火星子,但手却像是被绑住了一般, 无论怎么使劲儿都动不了。她张了张嘴, 大声高呼,但到了嘴边的话却自动消音了。此时此刻的她就像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 似乎只能无奈地躺在地上, 等着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傅芷璇不甘心, 她不想死, 她爹娘、小岚都还在等着她……还有陆栖行也在等着她……
对了, 陆栖行是何人?她蹭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眼神中一片迷茫,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少顷, 她激动的情绪终于平息下来, 发现刚才只是做梦而已,唯一怪异的是这个梦是她前世临死前和昨夜那一幕掺和在一起的,格外逼真,哪怕明知是梦,也让她觉得闷闷的,很不舒服。
傅芷璇伸手摸了摸干涸得快冒烟的嗓子,站了起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一口喝完,这才有空观察周遭的环境。她刚才所躺的是一张丈余宽的木榻,这间屋子宽大简单,一榻一桌一柜,并几张椅子和一些小摆件。不过这里的摆设虽简单,但却无一不是精品。
再低头一看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条月牙白的长裙,手背手腕上的伤口也被处理好了,包扎上了一层白布,稍微一动就觉得疼。好在她的腿脚无事,行动还很方便。
傅芷璇走到门边,抬起未受伤的手肘,正准备推开门,忽然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王爷,章统领在京郊通往北地的官道上抓住了蒙丁山和陆谨严,该如何处置?”
蒙丁山和小皇帝落马了?傅芷璇大惊,她可没忘记陆栖行昨夜说的话,要让这二人受千刀万剐之刑。
外面顿时陷入了寂静,过了许久,终于传来陆栖行嘶哑暗沉的嗓音:“他二人死于混战之中,随意挖个坑葬了吧。萧隆战功无数,虽晚节不保,但终究对大燕有功,也赏他个全尸,好好安葬。”
“王爷,这样恐怕不妥,天下人会误以为王爷弑侄窃国,于王爷名声不利。”一道老迈的声音出言反对。
陆栖行睨了他一眼:“那冯御史说怎么办?将萧氏与蒙丁山的□□暴露,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给先帝戴了一顶绿帽子,朝中文武百官连同本王都被一个毒妇和奸臣玩弄于鼓掌之间?这样咱们的名声就好听了?”
“你们不必多说了,本王心意已决,此事就这么定了。弑侄窃国也好,名正言顺也罢,不过都是百余年后的事,到时候你我皆不过是白骨一堆,生前何必管死后事。”最后陆栖行一锤定音,下了决定。
群臣见他已经做了决断,索性这也不过是皇家的事,当事人都不介意了,他们在揪着不放也没有意思,转而提起了其他话题。
傅芷璇背往墙壁上一靠,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别人不明白,她却知道,陆栖行自愿背这千古恶名,为的不过是保全先帝的颜面。哪怕今时今日,他的地位变了,但他的行事准则还是没变。
虽然萧太后已死,萧家的势力也土崩瓦解,但还有萧党残余分子在外作乱,需要清除余党。昨夜战死的将士家中需要安抚,每一桩都不是小事。
傅芷璇靠在墙边等了大半个时辰,他们关于这些事的讨论才堪堪告一段落。
讨论完军国大事,另外一事又迫不及待地提上了议程,那便是新皇登基。
“王爷,国不可一日无君,钦天监已经测过了,十日后,也就是八月二十七乃是黄道吉日,请王爷速速登基,以定民心。”一老臣站出来道。
其余的大臣跟着附和,如今皇室直系男丁就只有陆栖行一人,他又曾辅政数年,登上皇位乃是众望所归。
陆栖行也心知这一天迟早会来临,缓缓点头:“登基事宜由礼部负责,此外,封后大典同登基大典同一日举行,礼部将此事一并提上日程。”
闻言,众臣脸上的表情都很微妙。相互递了一个眼神,最后由礼部尚书站出来道:“王爷,古往今来,都是先登基,再另择吉日封后,这不合规矩。况且,时日太短,选秀恐会来不及。”
他属意何人,他们会不知?
昨夜在云光殿之事,只怕早传入了他们的耳中,这些大臣会不知道他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想用选秀来试探他。
陆栖行也装作不知大臣们打的什么鬼主意,如实回答了礼部尚书的问题:“选秀就不必了,如今战火四起,国之不丰,应厉行节俭,本王亦应该以身作则才是。”
战事都持续几十年了,要一直厉行节俭下去,岂不是一直不用选秀了,他这完全是一句话把选秀这事给堵死了。群臣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王爷后院空虚,此事恐不妥……”被推出来大臣才说了一句,便被陆栖行飞快地打断了。
“本王前面也空虚了二十几年,怎不见你们如此关心?怎么,以后本王要睡哪个女子都要尔等同意,全员通过才行?若如此,那这皇帝不做也罢,还不如做王爷来得自由惬意!”
众臣大骇,望着他不像说笑的严肃脸色,吩咐跪下:“王爷请以江山社稷为重!”
陆栖行从他们的头顶瞟了一圈,一锤定音:“立傅氏为后之事,本王心意已决,尔等休得再提!顾尚书,登基与封后之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理,时候不早了,本王也累了,尔等退下吧。”
大臣们知道他受了伤,又想到他连不做皇帝的话都撂下了,不敢再劝,只得恹恹地退下。
陆栖行撑着头,长长地吐了口气。还没做皇帝,他都觉得累得慌,一想都后半辈子都要天天耗在这张龙椅上,与这些大臣耍心眼,顿觉乏味。
他站了起来,往内室走去,刚推开门一道白色的身影就扑入了他的怀里。
陆栖行脸上的阴沉和冷厉褪去,宛如春回大地,冰雪消融般,笑意飞快地爬上了他的脸,他轻轻拍着傅芷璇的背,笑道:“醒了多久了,怎么不叫我?饿了吧,我让人送些吃的上来。”
他一提,傅芷璇还真觉得有些饿了,便靠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陆栖行便对着门口吩咐了一声,然后搂着傅芷璇坐回了榻上,翻开她包得跟个粽子一样的手看了一遍,把太医的嘱咐复述了一遍:“你的双手皮都磨破了,切记沾水,每日定时换药,好好休息,这几日饮食宜清淡,忌食葱、姜蒜等刺激性食物,以免留疤。”
傅芷璇眉眼弯弯,定定地看着他,等他一本正经地说完,掩住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把太医的话死记硬背了下来吧!”
不光说话的内容,就连说话的语气也与太医院的太医如出一辙。
陆栖行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好啊,敢嘲笑我……”
傅芷璇连忙躲开,举起裹得厚厚的双手求饶:“没有,我不敢了!”
两人笑闹间,思琦已经领着一群太监把午膳呈了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不过都以清淡为主,想是得了陆栖行的吩咐。
两人坐到桌前,开始用膳。
陆栖行瞥了一眼傅芷璇裹了好几层白布的手,挥退了思琦和太监,挑眉道:“我帮你?”
傅芷璇看着碗里的银勺,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忙摇头道:“不用,你替把菜夹进碗里就行。”
说完,用手肘把碗往前推了推。
陆栖行知道她自在,也不勉强,站起来,拿过碗,把菜夹进碗里,然后放到她面前。
傅芷璇再捏着银勺,小口小口的送进碗里。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顿饭,傅芷璇抬头望着外面明媚的阳光,问道:“这是在哪里?”
“凌云殿,以前我摄政的地方。”陆栖行慢慢向她解释,“若是处理公务太晚,有时候会在这儿将就一晚上。昨夜多处宫殿被大火殃及,毁坏严重,需好好修补一番。凌云殿离宫门口较近,没受什么影响,因而我们暂居于此。”
听到我们两字,傅芷璇眨了眨眼,轻声道:“我昨日出来,已经一天一夜没回去了,小岚定然很担心。我也该回去了。”
名不正言不顺,她现在住在宫里确实不合适。
但陆栖行不管这些,他伸出右手,按住她的肩:“你的伤还未好,先在宫里将养几天,等好了再回去。不然,你如何向小岚和你爹解释你手上的伤。”
傅芷璇听了觉得好似有道理,扁扁嘴,没再坚持。
但没过两日,她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因为她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一离开陆栖行的视线,没过多久,他就会找来,哪怕前一刻,他还在与大臣们商议国家大事。而且有天半夜,她醒来时,突然看到他就那么直愣愣地坐在她的床沿,盯着她看。当时,她摸了一下他的手,冰凉冰凉的,衣服上也带着冷意,也不知道在那儿坐了多久。
等她两只手上的伤口开始结痂,她再度提出出宫回家时,他也总是找借口岔开话题。连续两次之后,傅芷璇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在他忙完朝事之后,拉住了他:“你在担心什么?我只是回家一趟而已。”
眼看就要到八月二十七,陆栖行登基,也是封后的日子,她却连家都没回过一趟。
见她明明白白地提出此事,陆栖行脸上终于褪去了往日那样挂在脸上的温和面具,紧紧盯着傅芷璇:“我不会让你再从我眼皮子底下消失。”
傅芷璇……
想必是前面那一场生离死别吓到了他,傅芷璇又心疼又无奈,握住他的手道:“我不会消失的,再过几日后,我将日日夜夜的陪伴在你的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况且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应该回家与父母讲清楚,你说也不是?”
可能是“日日夜夜”这四个字打动了他,陆栖行脸上的肃穆之色有所缓和,犹豫半晌,终于答应了她:“你明日清早出宫,下午就回来!”
傅芷璇还想与他争辩,但见他紧抿着唇,手死死反握住她的手的样子,心里一阵柔软,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好,都依你。”
***
但第二日,中午吃饭时,一个人对着满大桌的饭菜,他却没一点食欲,陆栖行就开始后悔了。
思琦见他拿起筷子又放下,很是忐忑不安,试探地问道:“奴婢让御膳房换一换?”
“不用,你们几个把它吃了吧。”陆栖行搁下了筷子,起身大步走出了凌云殿殿,吩咐章卫,“本王要出宫一趟,你点几个人马随行。”
章卫颔首:“是,属下这就去办。”
傅芷璇在宫里的事不是秘密,无奈,傅松源人微官卑,加之现在天气还不算冷,京中对炭火的需求不旺,衙门里也没多少事,他大部分时候都待在家里,教养孙子,为小女儿相看人家,完全不知道京城中这场巨变还与傅芷璇扯上了关系。
傅芷璇回去时,陆栖行仍旧派了闻方护送她,不过因为是熟面孔,傅松源也没起疑,而是热情地招呼闻方几个到家里吃酒。
闻方连忙拒绝,傅松源也没多想,领着傅芷璇进了堂屋,欣喜地说:“你回来得正巧,最近我给你妹妹相看了一户人家。城北廉家,家风清正,这小伙子为父也私底下亲自去考察过了,是个相貌堂堂,知书达理,奋发上进,又知礼仪的好青年。”
听到傅松源都快把那小伙子夸上天了,辛氏不满地撇了撇嘴:“但他连自己的生母都克死了,你这是把芷兰往火坑里推。要我说,昨日来的那个什么鸿胪寺少卿大人家比较有诚意,光是上门拜访的礼物都值好几百两银子,芷兰嫁过去一定不会吃亏。”
“鸿胪寺少卿?他来咱们家求娶小妹?”傅芷璇心中一动,诧异地问道。
傅松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这人一脸奸猾之相,不能深交。况且什么克死不克死的不过是无稽之谈,也就只能骗骗你等无知妇人。”
顿了一下,他颇是疑惑地对傅芷璇苦笑道:“最近也真是奇了怪了,每日都有人捧着礼物上门拜访。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以后还是闭门谢客的好。”
傅芷璇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笑着安抚如临大敌的父亲:“无妨的,他们没有恶意,父亲你着实不必太过担忧,若是不耐烦应付他们,便不见客即是。”
傅松源听出了不对劲儿,眯起眼盯着她:“你可是有事瞒着为父。”
傅芷璇有些不知怎么开口,想了想,轻声道:“女儿今日回来就是要告诉父亲、母亲,再过四日,女儿就要出嫁了。”
“你要嫁人?嫁给谁,怎么不早说?男方也没请媒人上门下聘,时间这么赶,嫁衣嫁妆都没备好,阿璇,你可别是被人给骗了。听娘的,回头娘给相个好的……”辛氏是满心的不满,婚期在即,她竟连女婿的人影子都没看到,这种人,料想也不是个好的,别不是想凭两句花言巧语就把她的女儿骗回家。
傅松源也有此疑惑,不过他更相信自己的女儿,语气尚算和蔼地问道:“那你要嫁何人?”
“她要嫁的人是我!”陆栖行背着光走了进来,朝傅松源和辛氏拱手道,“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辛氏两眼挑剔地打量着他。
傅芷璇知道,她再不说清楚,只怕她娘又要犯傻,忙硬着头皮说:“爹、娘,他是辰王!”
辛氏两眼大鼓,惊愕地盯着陆栖行,脸上一片狂喜之色:“王爷,阿璇,你要嫁给王爷了……”
只有傅松源一听闻辰王二字,当即变色,神情复杂地盯着陆栖行。他家老婆子不晓得,但他可是听同僚说过,上面变天了,辰王即将登基,他这样尊贵的身份怎么可能会娶自己的女儿。
瞧见傅松源脸上没有任何的喜色,陆栖行就猜到他应该是很担心傅芷璇,遂即主动提出,两人到书房单独谈谈。
傅松源没有反对,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书房,关门的一刹那,傅芷璇听到陆栖行说了一句:“册封文书已由礼部、工部制好……”
傅芷璇收回担忧的眼神,一回头就瞧见辛氏谄媚带笑的眉眼:“阿璇,你真的要做王妃了?不,就是不做王妃,嫁进王府也是极好的,这可是你天大的福分,你可一定得好好把握……”
一个王妃,不,准确的说,一个王府妾室的名分就能让她欣喜若狂,若是知道这是皇后之位还不知会如何失态。
这也是她一直不知怎么向辛氏开口的原因。
辛氏一个人讲了半天,见女儿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由得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头,面授机宜:“你以后改改你跟你爹那样的臭脾气,王爷看重你,你也不能恃宠而骄……”
傅芷璇垂眸,吹着碗里的茶水,不理会她,小妹的婚事自然应该父亲给她做主,兼听听她自己的想法,何时轮到她这个做姐姐的来插手了。
辛氏一个说了许久,见劝不动她,一拍手,又说:“不行,芷兰不能就嫁给那么一个破落户了,咱们得重新给她挑一户好人家。”
说完像一阵旋风一样冲了出去,不多时就把傅芷兰给拉了过来。
傅芷兰一脸通红,使劲儿想甩开辛氏的手,但实在拗不过母亲,只能走过来,低垂着脑袋,小声叫道:“二姐。”
见她只是打了个招呼就再没其他反应,辛氏急了,伸出手肘顶了一下傅芷兰,低声喝道:“快请你二姐帮帮忙啊!”
傅芷兰绞着小手站在那儿就是不肯张嘴,辛氏急得上火,恨恨地说:“我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你们几个不成器的东西,一个比一个更愁人。”
傅松源打开门出来就听到这一句,再看傅芷兰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老婆子,越发不成样子,辰王还在这里呢,她竟这样,让阿璇怎么做人。
强忍着怒气,傅松源走过去,不舍地看着傅芷璇,千言万语化作了五个字:“以后……照顾好自己。”
“嗯!”傅芷璇点头,跟着陆栖行一起走出了傅家。
出门时,她又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这只怕是她最后一次回这里了。
果然,上了马车之后,陆栖行便向她道明了他的安排。他准备在封后那天,一并给她父亲封爵,不过只是个虚衔,另外还会赐下一处宅子并其他器物。
傅芷璇一想到陆栖行登基后会按照惯例大赦天下,傅天意和杨氏也在赦免之例,心里不由堵得慌,真是便宜这两口子了。但她也不能拦着陆栖行,不让他赏赐,否则是打她的脸。
陆栖行看出她的郁闷,伸手握住她的手说:“暂且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若再做幺蛾子,寻个借口打发到边疆就是。”
“嗯。”傅芷璇点了点头。
回到凌云殿后,接下来几日,陆栖行越发忙碌,傅芷璇也有许多事要做,试嫁衣,学礼仪,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四日的时光一晃而逝,转眼就到了新皇登基这一日。
宫中张灯结彩,各主要宫殿都备足了鞭炮、红色烫金双喜字儿大蜡烛,御路上都铺满了鲜红色的毡子。
四更天,傅芷璇便被宫里的嬷嬷挖了起来,梳妆打扮,着庄严肃穆绣龙和五色云的吉服,戴凤冠霞帔。
收拾好一切,头戴金冠,身着衮服的陆栖行已经赶了过来。
在场的宫女太监无不行礼,两个嬷嬷对视一眼,一脸的苦笑。新皇此举实在是太不合时宜,古往今来,皇后从皇宫内出嫁还是头一遭。不过连封后大典都能与登基大典同时举行了,还有什么稀奇的。两人艳羡地瞥了傅芷璇一眼,收回了目光。
陆栖行伸出手,牵着她,目光温柔地望着她:“阿璇,此后朕的所有荣耀将与你共享!”
傅芷璇站了起来,含笑着望着他。
待洪亮浑厚的钟声响起,两人一同步出凌云殿,乘坐龙辇,前往宗庙,祭告宗庙、社稷和江山万民。
底下的群臣看着高台上叩拜的帝后二人,心塞得无以复加,尤其是一些古板守旧的老臣,气得嘴都歪了。成何体统,如此重要的日子,怎能让女人进宗庙,哪怕这个女人是皇后,在他们眼中也是不合规矩的。
但碍于皇帝一意孤行,胳膊拗不过大腿,他们也只能掩耳盗铃,装作没看见。
祭祀完后,群臣高呼万岁,行三跪九叩之礼,恭迎新帝回宫。
回宫后,帝后在福临宫设宴款待群臣以及傅家家眷。
至夜,群臣皆退,帝后二人回凌云殿。
当初,也有大臣谏言,以云浮宫作为皇后寝宫。但被陆栖行拒绝,帝后二人仍以凌云殿做寝宫。
大臣们即便有意见,但大事上都顺着皇帝了,也实在没心力在这种小事上与皇帝对着干,索性破罐子破摔,随他去了。
是夜,凌云殿张灯结彩,门窗、灯笼都贴上了大红的喜字,新房内,甘蔗粗的喜烛跳跃着欢欣的火苗。
傅芷璇与陆栖行相携进新房,喝完合卺酒,宫人纷纷退出去。新房内只剩二人,陆栖行偏着头看着傅芷璇娇俏如花的侧颜,心头火热,舌尖滚动了几下,再也压抑不住,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傅芷璇活了两辈子,成了两次亲,头一回洞房,无措得手都不知往哪儿放。
她整个人都脸红得如煮熟的虾子,水光盈盈地望着陆栖行。
陆栖行被她无辜又水润好似邀请的眼神一看,顿时再也按捺不住,双臂不自觉地缠上了她的脖子……
第二日,傅芷璇醒来时,已是下午,她一身酸痛,浑身青紫,顿时为自己昨晚一时心软献出处子之身而感到后悔不已。
陆栖行进来时就正好看到她在捶打着被子,不由一笑,走过去,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还疼吗?起来吃先东西吧。”
傅芷璇恼怒地瞥了他一眼,抓起软软的枕头朝他砸去:“都怪你!”
陆栖行接过枕头,好脾气地承认道:“都怪我,都怪我,娘娘今夜别把我赶下床就行。”
一席话逗得傅芷璇开怀大笑,顿时忘了他昨夜做的好事。
时光荏苒,三年一晃而过,傅芷璇脸上的笑容一日比一日灿烂明媚,娇俏似少女,俨然是大燕最尊贵最令人妒忌的女子。
只是最近她的情绪不大高昂,独处时,脸上总是布满了愁云。
立志要服侍她一辈子的小岚进了宫,与思琦一道做了她身边的大宫女。朝夕相处,她很快便察觉了傅芷璇的强颜欢笑,寻了个空,担忧地问:“娘娘为何事所困,不妨告诉奴婢,咱们一起想办法。”
进宫三年,小岚的性子也沉稳了许多。
傅芷璇不由苦笑,这种事小岚也帮不上忙。独宠后宫三年,陆栖行又一再为她破例,朝臣本就对她怨言很大,简直视她为红颜祸水。偏偏她三年来又无所出,太医诊治后的结果是帝后的身体都极为康健,于子嗣一途无碍。
但这三年来,两人日日同寝,除了她不方便的那几日,夜夜欢、爱,但却一直没有孩子。别说大臣们着急,就她自己也坐不住了。陆家直系男丁就余陆栖行一人,不能没有子嗣。况且,她自己也想有个孩子,扶他学步,教他牙牙学语及至伴他长大成人,到老了,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
“娘娘,康安伯夫人求见。”思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傅芷璇惊讶地望着她:“母亲来了?可是我父亲有事,请她进来。”
傅松源于三年前册封为康安伯,辛氏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伯夫人。
傅芷璇想到两个月未见母亲了,到底是血脉至亲,便坐了起来,前往待客的偏殿。
一踏进偏殿,看清殿中之人,傅芷璇脸上的笑容立即敛去,冷冷地瞥了辛氏一眼,坐到上首的位置。
辛氏连忙给傅芷璇行了一礼,然后把她身后那个妙龄漂亮少女拉到前面,献宝一般地说:“娘娘,这是莲丫头,你嫂子的娘家侄女,长得俊吧。”
“伯夫人今日进宫来见本宫就想说这个?”傅芷璇讥诮地看着她。
辛氏似乎这才察觉了她眼底的冷意,张了张嘴,指着殿中的几个宫女和太监,小声说:“娘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傅芷璇斜了她一眼:“不必了,思琦,送伯夫人出宫,以后没本宫的传召,一律不见。”
辛氏没料到傅芷璇会突然发这样大的火,而且还说出不见她的话,急了,也顾不得殿内还站着好几个宫女太监,忙劝道:“阿璇,娘都是替你着想。那些大臣三番两次向皇上进言,让皇上充实后宫。皇上现在还念及着旧情,但以后呢?你别犯糊涂了,莲丫头好歹是咱们自己人,等她生了孩子,记到你的名下,还不得叫你一声母亲。听话,娘不会害你的……”
啪……
一只白玉瓷杯砸到了地上,打断了辛氏的话,辛氏又惊又怕地望着她,一时竟忘了言语。
傅芷璇睨了她一眼:“你回去吧,也让杨氏准备好,三日之后出京,无诏,他们夫妻永世不得回京!”
若没杨氏窜唆,她这一根筋的娘,怎么会想到这种主意。
辛氏愣了一下,正准备好好劝劝傅芷璇,却听门口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闲安,送康安伯夫人出宫,以后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放入凌云殿,惊扰了皇后娘娘!”
辛氏扭头瞧见一身明黄色龙袍,威严肃穆的陆栖行,顿时噤了声,苦着脸带着那命少女在侍卫的押送下,送出了宫。
陆栖行又摆手,示意小岚他们都出去。
等殿内空无一人时,他走过去,蹲下身,伸出手刚要握住她的手腕,上空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恰好砸到他的手背上。
陆栖行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管多痛,多苦,都不曾见她这么伤心地哭过。结果害得她大哭的,竟是他。
“别难过了,有我在,待会儿我就让闲安传旨下去,除傅天意为七品中郎将,即日携家眷赶赴北疆,他们不会再有机会来惹你不开心了。”陆栖行伸手把她圈入怀里,抬起手背笨拙地替她拭泪,又说,“永宁今日又诊断出怀孕了,等这孩子生下来,咱们过继这孩子吧。”
永宁公主自从三年前生下一胎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三年抱俩,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结果肚子里又揣了一个。
傅芷璇很是羡慕,不过她这会儿更惊讶于陆栖行的话,连哭都忘了,眨着一双带泪的晶亮眸子,情绪低落地说:“大臣们不会同意的。”
“他们同不同意不重要,永宁的孩子也流着一半我陆家的血脉,有何不可。”陆栖行捧着她的脸,“你不是很喜欢孩子吗?咱们把他抱回家,以后我去上朝了,就让他替我陪着你。”
傅芷璇被他描绘的美好蓝图所吸引,又惭愧又感动,泪流得更凶了,竟哭得抽噎起来,哭着哭着,突然头一歪,晕倒了过去。
陆栖行吓得不轻,忙叫:“太医,快叫太医……”
太医匆匆而来,诊脉了一番,脸上的严肃被喜悦所取代:“恭喜皇上,大喜啊,皇后娘娘有喜了!”
陆栖行喜形于色,急切地追问:“真的?几个月了?娘娘的身体如何?”
太医含笑一一应道:“一月有余,皇上不必担心,娘娘的身体调理得不错,胎儿和母体目前都很健康。不过孕妇情绪多变,易哭易怒,经常大喜大悲对娘娘和胎儿都不利。”
陆栖行含笑应道:“朕明白了,闲安送骆太医。”
傅芷璇醒来的时候已是斜阳夕照,昏黄金色的阳光铺满了一地,温馨美好。她回头想起下午自己在陆栖行面前的失态表现,颇不好意思。也不知怎么了,她最近似乎很情绪化,稍有不顺就能让她肝火大动。
听到开门声,她连忙把被子拉了起来,头埋了进去。
推门而入的陆栖行瞧见被子下方隆起的那一团,不由好笑,走过去轻轻推了推:“阿璇,出来吧,别闷坏了……”
傅芷璇掀开被子,赧颜地望着他。
陆栖行抓过她的手,贴到她的腹部,温柔又激动地说:“阿璇,我们有孩子了!”
傅芷璇愣了一下才领会他的意思,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小腹:“你没骗我?”
“傻瓜,这种事骗你有何用?”陆栖行摸了摸她的头。
傅芷璇嘴角的笑越扩越大,激动地抱着小腹:“真好,我们终于有孩子了。”
陆栖行伸手抱住了她的肩,两人沐浴在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中,紧紧相拥。
《燕史》后载,安定四年夏,傅皇后产下一子,龙心大悦,满月即被册封为太子,大赦天下,减赋一年,普天同庆。安定五年冬,傅皇后再次产下一女,帝欣喜若狂,封长福长公主,食邑万户。傅皇后风头无二,独宠后宫三十余载,溘然长逝,与先帝同葬皇陵,配享太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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