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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女户, 便是户无男丁, 由女子做了户主。
民间女户大致有两种情况, 一是夫妻有女无子, 让女招赘婿上门, 由女儿支撑门户。还有一类, 夫死子幼, 由寡妇担任户主,顶立门户。
此外也有和离或被休后,无子不愿意嫁人或回娘家妇人, 单独立女户的。但这种情况极少,因为女子独立支撑门太过艰难。
因而傅芷璇一提出这个要求,傅松源当即色变, 厉声呵斥到:“阿璇, 万万不可!”
傅芷璇侧过身,面朝着他, 连磕了三个响头:“父亲, 女儿不孝!”
傅松源看着女儿坚毅的神色, 心知她这念头不是一时兴起, 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惭愧, 都是他的错,不然女儿何至于要走女户这条路。他伸出颤抖的手, 想扶傅芷璇起来,到半空中时, 又颓废地垂了下去, 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阿璇,为父就如此不值得你信任吗?”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狠狠剜了季文明一眼,季家究竟是什么龙潭虎穴,他单纯善良的女儿嫁过去不过七载竟变得如此敏感多疑,连娘家人都不敢信任了。
傅芷璇抬起亮闪闪的眸子,看着傅松源,郑重其事地说道:“不,阿璇最是信任父亲,若父亲都不能信,那这世上再无人可让阿璇信任。”但也仅此而已。
余下的话,傅芷璇没有明说,但傅松源还是听明白了。她这是不信任自己的母亲和兄嫂。
傅松源再也无法指责傅芷璇,脸上残余的愤懑之色也如潮水般退了下去。家中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老妻懦弱保守,一直不赞成女儿和离。女儿和离对她来说无异于天塌下来了一样,以后一个屋檐下生活,她少不得埋怨女儿。
还有儿子和儿媳,天意现在看起来是靠谱多了,但儿媳杨氏却是个见了银子就挪不开脚的,女儿长期待在家,久了,谁能保证她不会有其他想法。枕边风的力量不可小觑,尤其是天意又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知道,他能护住女儿一时,却不能护住一世。
明白女儿的顾虑是一回事,但傅松源还是皱紧了眉头,担忧地看着女儿:“女户这条路可不好走,还是回家吧,为父,为父亲自替你把关,一定会给你找个合心意的,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你。”
这已经算是父亲极大的让步了,傅芷璇的眸光闪了闪,犹豫半晌,还是摇头道:“让父亲担忧了,女儿心意已决,请父亲放心,女儿早有安排。”
其实在今天之前,她也一直没下定决心是否要脱离娘家,独成一户。是母亲帮她下定了决心,在母亲眼里,男人是天,女人没了天怎么能活下去。依她今天在堂上的表现来看,归家之后少不得又会拉着自己哭好几天。
这都是轻的,傅芷璇最怕前脚归家,母亲后脚就找人给她相看,把她嫁出去。依母亲的想法,这是极有可能的事。
自古以来,婚约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看上了,她焉能拒绝?就是能拒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呢?依母亲的性子,不把她嫁出去绝不会罢休,目前也许还有父亲在前挡着。
但当父亲被母亲说服了抑或是有一日不在了呢?
那时候,不止是母亲辛氏,就是大哥大嫂夫妻也是想把她嫁给谁就嫁给谁,就是为妾为婢,她也无可奈何。就像前世大嫂杨氏不许母亲和大哥接纳她归家一样,她就只能流落街头。
傅芷璇实在厌倦了这种受制于人的日子,她不想好不容易跳出季家这个牢笼又钻进另一个笼子,把自己的命运掌控在他人手中。
我命由我不由人,哪怕前路一片荆棘,她也无所畏惧。
父女俩虽未明说,但傅天意又不是傻子,他也听出了傅芷璇的未竟之意,眼神黯然地看着她,许诺道:“阿璇,回家吧,以前都是大哥的不对,以后有大哥一口饭吃,就有你的那一口。”
傅芷璇听了,心里有动容也有欣慰,这句话,她等了两辈子,总算等到了。不管如何,至少这一刻,大哥是真心的,这就足够了。
但她不准备接受傅天意的好意。
远香近臭这个道理用在亲人身上也合适。也许她回去后,大哥和杨氏暂时会接纳她,但时日一长,谁能保证以杨氏那见利忘义的性子,不会在傅天意耳畔吹风。
也许一次两次傅天意不会听从,但次数多了,他焉能不改变主意,傅芷璇不想让他夹在妻子和妹妹之间为难,也不愿意让今生好不容易重拾起来的兄妹之情再经受人性的考验。
“大哥,谢谢你。”
听到这话,傅天意就明白,她是不准备回傅家了。
傅天意的眼神中难掩受伤之意。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阿璇,女户不易,世间男儿,但凡有气性的都不愿做赘婿。你再思量思量,大哥不会害你的!”
傅芷璇明白他的意思,自古赘婿就被人瞧不起。这世上的男儿,稍有志气都不会愿意做赘婿,因为不止会被人嘲笑吃软饭,还要改随妻子的姓氏。因而愿意入赘的男子要么是穷得叮当响,不但娶不上媳妇,甚至连饭也吃不上,要么就是心思不正、好逸恶劳之徒。
傅芷璇目光坚定地看着他道:“大哥,前朝比阳富人王八郎之妻丁氏,和离后分得一半家产,自立女户,终身未再嫁。若不能遇到良人,不如不嫁!我意已决,你不必劝我了。”
傅天意知道自己这个妹子性子里跟父亲最像,说一不二,她既已如此说,那定然是不准备改变主意了,尤其是父亲对此也听之任之,他还能怎么样。
罢了,都随她去吧,傅天意勉强挤出一抹笑,郑重承诺道:“阿璇,就是独立门户了,你仍是我的妹子,记着,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你还有家,有父母和大哥。”
傅芷璇感激地笑看着他。她的父母兄弟姐妹或多或少都有些私心,但他们爱护她的心毋庸置疑。
季文明在一旁看着傅芷璇三言两语就说服了父兄,心里的震撼难以言表。
他以前只觉得钱世坤已经足够宠女儿了。在安顺,钱珍珍就是要天上的月亮,钱世坤也会尽量满足她,为此不惜与母亲、发妻发生争执,当初他们成亲,钱世坤更是几乎是把他的私房都掏干净给他们置办新房,给钱珍珍准备丰厚的嫁妆。
但对比傅家人,他忽然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同。钱世坤对女儿是捧在掌心,不问缘由地宠,但傅氏父子却是把傅芷璇当成一个平等的个体,会尊重的她的想法和意见,哪怕她的想法惊世骇俗,惹人非议,哪怕他们心里并不赞成她的想法。
滔天的权势和无尽的财富固然动人心,但这种对女儿对妹妹无条件的支持就不可贵了吗?
季文明扪心自问,换做是他,他能做到吗?
答案是否定的。但傅家父子做到了,尤其是傅松源这个在他记忆里迂腐又固执的老头,竟这么轻易就被说服了。
季文明的目光落到傅芷璇沉静的脸上,哪怕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但她眸子依然坚定澄澈,没有一丝达成目的的狂喜,也没有一丝对前途未卜的茫然与担忧。
这样的沉得住气,别说女子,就是男儿也不多。
季文明好似明白傅芷璇为何会赢得父兄的尊重和看重了。
他似乎做错了,回来一开始打着休妻的主意,后来瞧休妻不成,又净想着怎么利用她去了,却从未了解过这个结发妻子。
现在想想,这些早有端倪,母亲被照顾得福泰安康,妹子被养得天真烂漫,这都是傅芷璇的功劳。否则以母亲管家的方式,家里早乱成样,如何能比他走之前更井井有条。
这一刻,季文明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要失去什么了。
但府尹大人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氏,女子自立门户后,赋税徭役皆要自负,你可想明白了?”
大燕虽在有关女户的律法上承袭了前朝,管得颇松散,但却一改前朝对女户颇减免赋税徭役的做法,这对不少女户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因为常年战乱,人口锐减,寡妇比之前朝多了好几倍,若再对对比前朝,对女户诸多优待,国家财政第一个就吃不消。
因而,如今想要自立女户,最要紧的一关就是银钱。只要有固定的居所和田产地铺等并能拿得出每年的赋役,凡是成年家无男丁的女子,皆可到州县府衙申请。
傅芷璇垂眸答道:“回大人,民妇明白。”
府尹大人大笔一挥,允了她自立女户的要求。
傅芷璇松了口气,跟随父兄一起前往季家,拿走她的嫁妆。
其实季家如今并无多少她的嫁妆。当初陪嫁之物,除了一应家具和衣服,其余值钱的东西都被她换成了银子,拿去开了店。
现如今,要去拿的也就是当初成亲时,父亲为她置办的黄花梨木架子床、梳妆台、樟木箱、立柜等物。
这些家具都是父亲费尽心思,请城东的巧匠王二麻子花了三个月打的。自成亲后,季文明并未在新房里过过夜,傅芷璇也不想自己的东西留给他们。
因为事出突然,傅松源只能叫傅天意快快回家叫些宗亲和相好的邻里来帮忙搬东西,他则先一步跟傅芷璇一起去季家。
等出了大堂,哭得眼睛红肿的辛氏马上迎了上来,抓住傅芷璇的手又是一顿好哭:“我苦命的女儿,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啊……”
哭到一半儿,又开始埋怨丈夫:“你怎么就不劝着她点。你让女儿以后怎么办,咱们又没万贯家财,哪个男人愿意入赘啊!”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哭。傅松源对老妻的这性子实在是没辙,未免女儿听了更难过,他侧头对儿媳杨氏道:“你先带你母亲回家,我与天意、阿璇一起去季家。”
和离已经尘埃落定,再去季家也无济于事,辛氏这次倒是没要求跟着一块儿去。
傅芷璇握住辛氏的手,安慰她:“母亲无妨的,过去七年,我不一样过了吗?”
“这能一样吗?以前还有个盼头,可现在呢!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官老爷都说了,要和离的是钱氏,好好的,你把季文明让给她作甚?”辛氏说着说着才刚止住的泪又流了下来。
傅松源一听她话里话外都无丝毫责备季文明的意思,反而怪女儿,心里难受得紧,当即拉下脸说:“行了,别提那一家子无情无义的东西了。”
辛氏不满地看了丈夫一眼,低声嘀咕:“还不是你当年非要把阿璇嫁过去。”
听到这话,傅松源的身体一颤,压在心底的愧疚和后悔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似乎一瞬间他就老了十岁,顿了片刻,他佝偻着背,闭上眼,疲惫地说:“你说得没错,都怪我识人不清。”
这桩婚事当初是他定下的,后来季家落败,受嫌贫爱富的杨氏影响,妻子和儿子都不大看得上这门亲事,也是他一意孤行,不肯悔婚,坚持把女儿嫁过去。妻子说得没错,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傅芷璇一看傅松源的神情就知道,他又钻进牛角尖去了,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只得温言劝道:“爹,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事不怪你。再说,我现在不好好的吗?”
她是真的不怪父亲,就算她不嫁到季家,换个人嫁,就一定能保证所托非人了?那可未必,像她大姐婆家,是母亲精挑细选的人家,大姐当初也很满意,但现在呢,不也一样一地鸡毛。
傅松源不想让女儿担心,随即敛起了自责与后悔,冲她笑道:“走吧,我们去拿回你的嫁妆。”
***
等进了朝云巷,远远的,傅芷璇就看见一大堆人围在季家门口。
她扭头与傅松源对视了一眼,父女俩刻意放慢了脚步,等人群开始散去时才走过去。
刚到门口,正欲回家的刘大娘转身就看到傅芷璇,连忙把她拉到一边,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阿璇,你知道吗?你家那小姑子啊……”
似乎一副极其难以启齿的模样,傅芷璇瞬间明白她想说什么了,她抬头望向大门口,目光最后锁在了地面上那一摊巴掌大的血迹上。
“大夫来了吗?她身体没事吧?”傅芷璇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
刘大娘唏嘘地摇摇头:“谁知道呢,你那婆婆怕被我们知道了,街坊邻居好心帮忙,她也不愿意。呵呵,她要真想瞒得死死的,就不该在大街上大呼小叫啊。”
原来刚才万氏带着季美瑜回家,半途又看到女儿在淌血,吓得放声尖叫,这才引来了邻里。
傅芷璇都不知道该说万氏什么好了,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来形容她都是侮辱了这个词。
拍了拍刘大娘的手,傅芷璇转身欲进季家。
刘大娘看到站在门口的傅松源,眼珠子一转,拉着傅芷璇低声问道:“这是?”
傅芷璇笑着说:“这是我父亲。”
其余的再不肯多说。
但刘大娘看着两人进去的背影,嘴一撇,喃喃自语:“肯定是出事了。”不然这非年非节,从未登门的老丈人又怎么会在季家大乱这个节骨眼上过来呢。
果不其然,她还没走回家就看到傅天意带了十几个青壮年男丁,一脸不善的朝季家走去。
这季家肯定是出大事了,刘大娘眼珠子瞪得老大,蹬蹬蹬地跑到了对门的江大婶家。
因为对这一天的到来心知肚明,傅芷璇早就把四季衣物收拢起来,装到了柜子里,所以这会儿只需要稍作收拾就可以走了。
所以等傅天意把人带到季家院子里时,傅芷璇的东西已经基本收拾好了。
小岚忙引人大家去搬这些物什。
小东西还好说,像架子床、八仙桌这些家具,闹出的动静可不小。
万氏在屋子里看女儿睡下后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连忙跑出来问如意:“怎么回事?”
如意缩着肩,低声道:“是少……是傅氏来拿她的嫁妆了。”
万氏眉一皱,吊梢眼里全是戾气:“哼,嫁妆,她傅氏哪来的嫁妆。”
说完,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正想出口拦下这些人,一抬头就撞上匆匆跑进来的季文明。
看到儿子,万氏就跟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忙迎上去,拉着他说:“文明,傅氏都快把咱们家给搬空了……”
“够了。”季文明厉声打断了她,“让他们走。”
他刚才一出公堂就跑去了药铺,从大夫口中知道了季美瑜有孕的事。为了给她善后,他好说歹说,又塞了一些银子给大夫,好不容易勉强把这事给掩下去。哪知回来,母亲又在这里为了一堆破家具斤斤计较,她是怕街坊四邻看不到他们家的笑话是吧。
季文明心累得紧,他伸手按住太阳穴,无奈地说:“娘,以后这些事你就别管了。”
她都是为了谁?万氏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娘不管,那谁管?珍珍还在月子里,而且她一个大家小姐也不是管家的料。”
这倒是实话,季文明有一瞬间的茫然,过几天他就要去服刑了。他一走,留下四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这个家该怎么办?
母亲这样,他是万万不敢把家交给她管的。美瑜就更不靠谱了,想来想,也只有钱珍珍。
“珍珍呢?”季文明问万氏。
万氏指了指后院:“在她房里呢。”
季文明点头:“不要管傅家人,快快把他们送走,然后把门关了。”
“嫁妆单子也不对了吗?”万氏不甘心地问道。万一傅氏把他们家的东西也一并顺走了呢。
季文明耐着性子道:“不用管,她房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见儿子一脸阴鸷,万氏只得不情不愿地噤了声。
不到半个时辰,傅芷璇的东西都收拾完了,全搬出了季家,摆在巷子里。
傅天意请的亲戚赶着牛车和骡车,相继出现在巷子口,把各种物什运了出去。
及至最后一件立柜抬出来,万氏正要关上门,突然几个穿着灰褐色褂子的男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过来,蒲扇一样的大手按在门上。
万氏合不上门,急了,战战兢兢地说:“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为首那人瞪着一双铜眼,粗声粗气地说:“季老夫人,你欠我们的工钱什么时候结?”
后面一人说:“林大哥,还有我的木材钱,青老弟家的青砖钱……”
万氏懵了:“我……老身什么时候欠过你们的钱?”
那个叫林大哥的冷笑道:“季老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季家的族学和祠堂,还记得吗?”
他一提醒,万氏就记起来了。这是给修缮祠堂和建族学的领头人,当时所需的木料砂石砖瓦也都是他替他们找的,这位林掌柜自己就是开瓦窑的。
当时说好年关由傅芷璇来结这笔账,因而万氏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傅芷璇,指着她说:“你们找她结账。”
林掌柜粗黑的眉毛一拉,凶戾之气尽显:“季老夫人,你就别耍咱们了?咱们就是听说你们家出了事,债主正上门要债,这才过来的。你当我们傻,让咱们去找债主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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