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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荣死了。
消息传开, 陆家大乱。亲爹横死异乡, 陆萱、陆芙、陆薇三姐妹都哭成了泪人, 陆伯昌、陆仲扬兄弟俩出现在人前时眼圈也是红红的。大姨太、二姨太当然也都在哭, 但她们其实更惦记陆家的财产该怎么分。
一大家子, 只有陆太太、陆季寒面无表情。
“你们都先回去。”哭声令人心烦,陆太太绷着脸对两个姨太太道, 同时也让三个女孩儿回房。
这个时候, 陆薇三姐妹都很乖,大姨太二姨太抹抹眼睛, 分别看向自己的儿子。
陆太太脸色一沉。
陆伯昌见了,先劝大姨太走,陆仲扬马上也跟着劝他的生母二姨太,两位姨太太这才三步两回头地离开了。
客厅里只剩陆太太与三位少爷。
陆太太看着三个都已经长大成人的少爷,冷静地问:“老爷死在了南洋, 你们怎么说?”
陆伯昌神色悲痛, 道:“发电报过去, 让大哥护送父亲遗体回国, 早日让父亲入土为安吧。”
陆仲扬附和地点头。
陆太太看向最年轻的陆季寒。
陆季寒一直垂着眼帘,好像在看他左手腕上的那道旧疤,听到陆太太的询问,陆季寒眼皮也没抬,顿了顿, 才冷声道:“父亲死得不明不白, 我得过去看看, 若父亲真是被歹徒所杀,我便杀了那些歹徒。”
他不喜欢老爷子的很多做派,但再不喜欢,那也是他的父亲,没人可以随随便便地杀了陆家人。
陆伯昌、陆仲扬都是书生脾气,闻言同时吸了一口冷气,惊愕地看向他们最年少的弟弟。
陆季寒终于抬起头,目光阴冷。
陆太太心中稍安。陆家能在南城立足,靠得不仅仅是祖先传下来的生意,守业难于创业,正是因为陆荣在外恩威并施,既结交朋友又有足够狠辣的手段震慑对手,陆家的生意才得以长盛不衰。现在陆荣倒了,倘若陆家没有合适的继承人,那陆家衰败只是迟早的事。
老二、老三都过于文弱君子,救死扶伤、教书育人绰绰有余,却当不起这个家。
陆太太早就把希望寄托在了陆季寒身上,而陆季寒刚刚那番话,便没有让她失望。
“老四准备何时动身?”陆太太沉着地问。
陆季寒平静道:“明早便走,稍后我会召集各店经理安排生意事务,家里还请太太坐镇,切勿生乱。”
陆太太点头:“你放心,有我在,这个家谁也别想乱。”
陆季寒这就站了起来,径自出门了。
他走了,陆太太语重心长地对陆伯昌兄弟道:“家和万事兴,如今你们父亲去了,南城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咱们,恨不得吞了咱们家的产业夺了咱们家的富贵。你们俩从小就志不在商场,生意上的事我只能指望老四扛起大旗,但老四年幼,外面光靠他自己也不行,你们当哥哥的,要替他稳住大局,千万别给人挑拨利用之机,懂吗?”
陆伯昌、陆仲扬都颔首,齐声道:“太太放心,我们都懂。”
陆太太忽然叹了口气,揉着额头道:“都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能不了解你们?我对你们俩是一百个放心,只是大姨太、二姨太向来自作聪明惯了,回头你们好好劝劝她们,有什么意见等老四回来再说,老四回来之前,谁敢挑拨是非,就别怪我不客气。”
陆伯昌、陆仲扬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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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荣的死讯迅速上了报,中午俞婉与陈蓉去外面吃饭,街上报童已经在吆喝这个震惊的消息了。
俞婉定在了路旁,陈蓉则跑着去买了一份报纸,回来与俞婉一起看。
看到那黑色的巨大标题,俞婉先是震惊,跟着心底不受控制地涌起一丝快意。
上辈子灌她避子汤害死她的人是陆荣,这辈子意图强.奸她的人也是陆荣,俞婉恨透了这个男人,只是她没有本事报仇,她不得不强迫自己放下仇恨、劝说自己好好地过安生日子,但她放不下。现在陆荣横死,恶有恶报,俞婉觉得很痛快,就像卸掉了心头的一块儿巨石。
“陆家要变天了。”陈蓉低声唏嘘。
俞婉忽然想到了陆季寒。
死了父亲,他现在……
念头一起,俞婉从报纸上移开视线,不愿去想,陆季寒难过与否,又与她何干,如果陆季寒遇到别的麻烦,她可能会同情,唯独丧父,俞婉生不出任何怜悯。
只是,这个下午,俞婉终究无法集中精神,前生今世翻来覆去地在脑海里浮现,然后,她也有点担心陆子谦,报纸上没提到陆子谦,陆荣都被歹徒劫持杀害了,陆子谦一直跟在陆荣身边,他有没有受到牵连?
晚上俞婉失眠了,翻来覆去,不知何时才睡着的。
翌日早上,俞婉像往常一样,早上八点出门,叫了黄包车去上班。
黄包车拐出永平巷,俞婉一眼就看到路边停了一辆黑色汽车,还没看清车里的人,站在旁边的黑衣司机突然拦到路中间。黄包车疑惑地停下,与此同时,俞婉也认出了汽车后座上的男人,一身黑衣的陆季寒,今日似乎比平时更冷。
没等司机催促,俞婉识趣地走下黄包车,让车夫走了。
司机替她拉开了后座车门。
俞婉快步走了过去,免得磨磨蹭蹭的,被街坊们撞见。
俞婉坐在了陆季寒旁边,玻璃的车窗挡不住行人的视线,俞婉本能地朝内侧偏转,然后,她的视线不可避免地扫过了陆季寒。他靠着椅背,闭着眼睛,冷俊的脸呈现一种憔悴疲惫的白,仿佛昨晚一夜没睡。
然后,俞婉第一次注意到,陆季寒的睫毛很长。
车突然启动,陆季寒睁开了眼睛。
俞婉匆匆回避。
过了会儿,俞婉发现汽车行驶的方向并非是去服装店的,她莫名不安,低声问他:“四爷,咱们去哪儿?”
陆季寒目视前方道:“火车站,我要去广州,放心,到了车站,司机会送你去服装店。”
俞婉明白了,陆季寒是想在离开之前看看她。
他去广州做什么?
要不要问?
俞婉攥了攥手指,眼角余光里,是陆季寒修长的腿,是他搭在膝盖上的左手。
“老爷子死了。”她沉默,陆季寒视线投过来,主动开了口。
俞婉低声道:“我听说了,四爷,节哀。”
陆季寒唇角上扬,笑得讽刺,讽刺她虚伪的客气,也讽刺老爷子咎由自取,死前欺负人,死后自然得不到她的缅怀。
“据说是被匪徒枪杀的,我到了广州便会坐船去南洋,替老爷子报仇。”陆季寒盯着她白皙的侧脸,不肯错过她任何表情变化。
俞婉细细的眉尖难以察觉地蹙起,匪徒,报仇,陆季寒这一去,会不会有危险?
“害怕了?”陆季寒忽然倾覆过来,扣住她肩膀往后一按,便将她严严实实地压在了椅背上。
俞婉慌了,这不是办公室,司机就在前面。
“他看不见,也不敢看。”像是知道她在忌惮什么,陆季寒贴着她额头,低声说。
距离太近,俞婉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儿,说不出难闻,而且,她已经有些习惯了他的味道。
胸口起.伏着,俞婉看着他的眼睛,那眸底清冷,她紧张地逃避。
陆季寒蹭了蹭她鼻尖儿,问她:“如果我在那边出了事,你会不会哭?”
会哭吗?
只是一个念头,俞婉脑海里忽然闪现了很多画面,陆季寒痞气的笑,他偷偷塞进她手心的香水,他当众教训陆芙替她撑腰,书店里他故意捉弄不懂洋文的她,中秋夜他霸道而温热的手,以及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破门而入。
如果陆季寒回不来了,她会不会哭?
俞婉不知道,但不知为何,脸上好像有什么滑了下来。
陆子谦、陆季寒是同时出现在她前生今世的两个男人,前者她深深地倾慕过,也被他深深地伤了心,却又恨不起来。后者她害怕她逃避,可每次她被人欺凌,挺身而出的都是他。
俞婉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陆季寒却被她的泪惊到了,诧异过后,狂喜袭来,他捧住她微凉的脸,深深地吻了上去。
俞婉闭上了眼睛。
汽车偶尔颠簸,陆季寒环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似乎要将她压进体内,一并带走。
他觉得没过多久,汽车却忽然停了下来,前面传来司机尽职尽责的提醒:“四爷,到了。”
陆季寒慢慢地结束了这个漫长的吻。
俞婉喘.息着睁开眼睛,对面就是他漆黑的眼眸,但与之前的清冷沉寂不同,此时陆季寒的眼里多了生机,明亮得像冬夜的星空。眼神变了,他脸上的憔悴与疲惫仿佛也不见了,他专注地凝视着她,那目光温柔。
“别怕,乖乖等我回来。”陆季寒轻轻亲了亲她眼角,又亲了亲她的耳朵。
俞婉什么也说不出口。
陆季寒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帕子,打开,露出一只翠绿的翡翠镯子。
他捞起俞婉的小手,缓缓地将镯子套了上去,低声道:“这是我娘留下来的,让我转交她未来的儿媳。”说到这里,镯子也戴好了,陆季寒握住俞婉的手放到自己胸口,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道:“婉婉,这辈子,我就认定你了。”
俞婉看着手腕上的镯子,嘴唇颤动,最后只说出了五个字:“你,早点回来。”
陆季寒笑,亲她的手背:“好。”
司机又开始提醒他时间了,陆季寒不能再耽搁,深深地看了俞婉一眼,他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俞婉抬头望他。
陆季寒隔着车窗朝她笑了笑,随即大步朝车站里面走去,背影挺拔桀骜。
俞婉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那影子被人群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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