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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刀客走了,留给清袅一卷风霜。清袅自琢,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擦了指尖的酒香,出去挂起了青旗。
雪屑细碎,日氲藏在乌厚之间。
酒香蜿蜒出细雪。
有人驻步在旗下。
“有酒吗?”
沧桑的低音和着胡茬,眉间深刻年月的大叔探进头。
“沽两斤。”
(二)
清袅为他倒酒,看手中的葫芦陈色老旧。
像这个人一样,灰仆仆的陈旧。
粗布避寒,虽有似无。他指尖都被冻的青紫,让手背上的刀伤更加狰狞。可是他偏偏在粗布外套了铁甲,也是残破。
“许多钱?”
“无需。”清袅将葫芦递放在桌上。“酒来话来,你打哪边来?”
“忘记了。”这人抓了抓蓬乱的发,眼神茫茫然,摇摇头道:“不记得了。”
“将何去?”
“啊......寻妻去。”沧桑落魄的脸上浮出笑容,目光平和温柔的重复道:“寻妻去。”
这个字眼他念的细细,像是自觉回味,比那倒来的酒更醇香,也比那寒风的苦更旧涩。
肩头的铁甲破了沿,露着曾经歪歪扭扭的针脚,仿佛女子细腻的情丝。
也仿佛挣断的红线。
(三)
沈塬家住江下,背靠赤山。
贫穷的连块地都没有。
他有个老母,瞎了眼。沈塬十分孝顺,没有田就在赤山上打猎,在江水中打渔。
日子很紧凑,但他很知足。
那一日他照旧上山,打了几只兔子就要归家。山上树荫沉沉,他走的轻车熟路。
倏地簌碌碌扑下只豹子。
沈塬和它碰过面,并不惧怕,只警惕它抢兔子。正戒备着忽见豹子跛着腿,拖着一地血,将口中叼着的东西放在他脚前。
那东西动了动,哼唧了几声,软绵绵的咕噜翻滚。
是只小豹子。
沈塬看见豹子湿漉漉的恳求。
踟蹰着,抱起了小豹子。
(四)
小豹子叫小衣。
才断奶的幼豹牙锋爪利,撕坏了他所有的衣裳。沈塬只揉揉它脑袋,捡起衣裳自己用粗线缝补。
他长得极其平凡,只是目光很温柔。小衣兽性活泼,每每咬坏木篱偷吃存肉他都当不知,跟在后边不胜其烦的收拾。
每当他收拾杂乱时小衣就趴在一旁看。
也不知是愧疚还是好奇。
沈塬没有朋友。
只会把所有话给它说。
他每次说,它就静静趴他膝头听。似懂非懂的模样,漆黑的瞳眸盯着他。只是往往听到后边就没了耐性,拱着他乱蹭胡闹。
沈塬被它咬破过手指,也被它抓伤过胳臂。
却从未生过气。
他待它温柔至极。
(五)
小衣越长越大,沈塬渐渐抱不住它了。它却还像幼时一样喜欢蹭着他打滚,沈塬不害怕,却开始担忧。
担忧它时常呲出的獠牙。
沈塬开始禁止它出门,小衣不懂,为此咬伤了他的手。
终于一日它趁夜跑出去咬死了江下其他农家的家畜,并将那几头牛犊拖到了他门前。
它用讨喜且欢快的目光等着沈塬的夸奖,然而沈塬被惊动的人家追来揪问,在厌弃和算计的目光中垂头不语。
他没有钱能用来赔偿。
“眼下兽皮值些银两,你若没钱赔我的牛,就杀了这畜生用皮来偿。”
推搡的手挤挤攘攘,争吵的声音四起。
“不能留只豹子在村里,今日咬死家畜,明日就能咬死人!”
村人后怕的恐惧推着沈塬,他们聚众拿起了砍柴刀,要助他一臂之力,为民除害。
小衣被木棍抽打着,在恐吓声中陡然匍匐呲牙,拖咬住木棍,恨不得扑过去咬死拿棍的人。
村人一阵惊叫,怒起的人群甚至捡起了石头砸向它。它被砸的生疼,哀哀叫着想躲到沈塬身后,却无法靠近。
沈塬推开人群,挥舞着柴刀,对它大声呵斥。
“去!回山上去!”
小衣在原地踏圈,对他的动作懵懂。
沈塬温柔的眼生红。
他说。
“快回去,我找你。”
(六)
牛犊事件到底如何解决的,沈塬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确实不能在被允许留在村中,他和老母被赶出了江下。
小衣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村中常常出现被咬死的山味,像是自作主张的补偿。沈塬听闻后,便去了赤山上。
他去了很久。
没有见到一只豹子。
他想这样也好,小衣终究是兽类,归于山林才是归宿。可是他开始怅然若失,常常站在新起的木篱边,却没处给他补建。
后来后来。
一个姑娘敲开他的院门,探进头来,带着莽撞的率真。
“我要住到你家来!”
(七)
“我要住在这里。”她在院中转着,像是打量自己的领地,末了满意的仰头,“我要和你住。”
沈塬确信从未见过她。
可是她当真赖下不走了,他要赶她,她就躲在他母亲的身边撒娇,冲他做着鬼脸。趁他不备就凑近他的身边。
沈塬没有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姑娘。
他当然不可能和个陌生姑娘住。
他在院子里冻了几夜。
她就趴在窗边盯着他,大胆的打量他,奔放又火热的不像话。沈塬默默扯来旧衣遮挡,对她头疼道:“你还是尽早回家去。”
她一派天真,“这里就是啊。”
沈塬叹气,决意不再与她废话。
可是她摇晃着头,看着满天星子问他:“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住在一起?”
“与礼不合。”
“鱼梨是什么呀?”她问:“可以吃吗?好吃吗?他是人吗?”
一声长长的叹息,“......我不想与你同住。”
“为什么呀!”她倏地像是炸毛。
沈塬想了想道:“我只能和我的妻子住在一起。”
“那我做你的妻子啊。”
沈塬猛然回头,她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窗上懒懒地数着星星。见他回头,亮晶晶的眸子也望过去。
沈塬又突然转回身。
阴影下脸红到耳边。
(八)
他还没来得及真的娶这个姑娘,征兵令迅速的调转到了江下。家家户户都在哭声送别,沈塬原本被赶出江下不算数,可江下都护被征兵的人数吓软了腿,不肯轻易放过一个。
他不放心母亲。
姑娘蹲在他身边用狗尾巴草逗着野猫,捧着脸闷声道:“交给我,我很厉害的,照顾娘等你回来不就好了。”她说着探手捉住他的手指,摇晃道:“你会回来吧?来找我啊。”
沈塬看着她的眼,允了。
他临去时托了曾经的村人照顾他母亲,应是同病相怜,虽不乐意,却愿意隔期去看看。
老人蹒跚着送了一里路。
沈塬心疼了千里。
姑娘搀扶着他母亲,站在坡头看他走,在要看不见的时候突然大声喊他。
“沈塬!”
她第一喊他名字,带着哭腔。
沈塬回头冲她笑笑,却未料到。
一朝东征。
是数十载的光阴。
(九)
战事猛烈,他从北方一路打到东头。
他终于又见到了小衣。
豹子没有定期的出现在他帐外,甚至陪他上阵杀敌。每次待的时间极其短暂,却会趴在帐口,望他很久。
他家穷,一件铁甲自己缝补修理了无数次,依旧坏在了一场战争中。小衣围着破甲转着圈,忽地叼起来跑掉了。
半年后村人从江下梢带给他一件老旧却结实的甲,他翻开肩头,摩挲着歪歪扭扭的笨拙针脚,心头却暖出花。
他想娶这样的姑娘有什么不好呢。
他想回去就娶她吧。
如果她依旧愿意的话。
他想告诉她心意吧。
他想......
他甚至想到了多年后儿孙围绕在他和她的膝边,她还会不会一脸天真的问他“鱼梨是谁呀”。
小衣看着他沉浸,漆黑的瞳眸有说不清的缠眷。
(十)
后来沈塬做了一个梦。
梦里姑娘捉着他的手摇晃着,问他:“鱼梨现在同意了吗?”
“嗯。”沈塬温柔的揉揉她的发,“当然同意。”
“为什么呀。”
“因为你是我的妻,与礼相合。”
“你开心吗?”
“很开心。”
她也开心,轻轻咬了咬他的指尖,道:“疼吗?”
“不疼。”
“我啊。”她踮脚摸了摸他的发,冲他笑的十分灿烂,眼泪却咕噜噜的掉下来,她哽咽着道:“我很厉害的,我照顾了娘也照顾了你。我从很远的地方讨来这幅皮囊,我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我......我......沈塬......”她抽噎着,哑声喊着他的名字。
沈塬狼狈的给她擦眼泪,可那泪像是怎么也擦不完,她像个小孩子,大声哭着,用他的衣袖擦着鼻涕。
“沈塬......我等不及啦......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
(终)
她真的走了。
小衣死在了他的战场,他不舍得埋葬它,带着骨灰回到江下。母亲已经老化尘土,听闻被她照顾的很好,最后也是含笑而终。
可是她突然就消失了。
沈塬如何也找不到她。
他找啊找。
找遍了江下,找遍了北方,找遍了沿途。他总是在重复着问不同的人。
“你见过这样的姑娘吗?那是我的妻。”
他终究变成了孤身一人。
他再没有归去的地方。
“你妻名何?”
“沈衣,她叫沈衣。”
沧桑的脸上温柔平静,发间已经有了星白。他的寒衣破旧,他腰侧带着骨灰。
最后他掀起帘,回首对清袅道。
“多谢,再会。”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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