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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浮动。
细细分辨,像是竹香混杂了上好的冷檀。
香味并不浓烈,也不甜腻,仿若冷雨打竹叶,迎面吹来的那一抹清冽的风。
江思淳并未轻举妄动,仍装作熟睡的模样,只在暗中积蓄了力量,若是来人所图不轨,必定能暴起一击,让来人意料不及。
他等待了一会儿,听见脚步声缓慢靠近,来人身上也并无恶意。他不动声色地睁开了一丝缝隙,看了过去。
他看见了一道纤瘦的身影。
来人身穿白衣,外罩一件月白纱袍,袖口用嫩黄丝线秀了栩栩如生的鹿纹,在黑夜中也闪烁着莹莹光芒——这是白鹿学院的人——江思淳稍稍放下了心。
那不速之客莲步轻移,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江思淳的床前。
那冷香更为清晰的萦绕在鼻尖。
那人停顿片刻后,从袖口处伸出了一双素手。
这一见就是美人的手,指甲修剪成圆润的弧度,上面细心地染上了鲜花汁液,在黑暗中也能看出是粉嫩的颜色,宛如绽放的花瓣。
江思淳正看得认真,突地下半身传来一阵凉意——只见那双素手掀开了被子并内衣下摆,一截腹部空荡荡的露在了外面。
紧接着,那双手竟然直接覆了上来。
江思淳下意识地要闪躲,他装作要翻身,避开了那人的手掌,可是那人轻笑了一声,直接弯下腰,将手伸了过来,江思淳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掌覆了上来。
江思淳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这人化作冰雕——他修为越高,就越控制不了体内的寒冰之气,到了后来,只要接近他三步之内都会化作冰雕。
可是过了一会儿,那人的手依旧温热柔软,并未变为毫无温度的冰雕。
他睁开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被人摸了。
温热的,柔软的。
江思淳极少与人肌肤相触,上一次……怕还是三岁那年被他爹抱的时候。
他爹是修真界有名的剑修,旁人尊称一声江剑尊,身份地位极高,故而江思淳幼年时,并无玩伴;后到了白鹿学院,又因身份特殊,无人敢靠近他;接着离开了白鹿学院,控制不了体内的寒冰之气,只要有人接触他,就会被冻成冰雕,更是被一张冷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以江思淳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他是渴望、期待他人的触碰的。
在那人手指的抚摸下,江思淳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呼吸依旧舒缓绵长,一点也看不出异状。只是躲在暗处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身下的床单。
原来别人的体温如此炽热,不像冰雕那样冰冷冷硬邦邦的,好想她再停留一会儿……
江思淳冒出了这个想法。
一团柔和的灵气凝聚在那人掌心,灵气游走在江思淳腹部的伤口上,等到伤口愈合,那人便收回了手,将被子里衣恢复原状后,站在床前停留了片刻。
这人还要做什么?
江思淳心中纳闷。
接着他听见耳边传来了一声轻笑,那手指捏了捏他的脸颊,带着笑意说:“真是小孩……”
什么意思?这人发现他装睡了吗?
江思淳赶紧又闭上了眼睛,只是呼吸节奏被打乱了。
不过那人并未拆穿江思淳的伪装,又捏了捏他的鼻子,就转身离去。
江思淳这才转了转眼珠,看了过去。
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相貌上佳,只是五官略英气了些,还好眉心点缀着一抹嫣红花钿,反而将英气化为了娇媚。
这是……
江思淳找寻了一圈,才从记忆中找出个人来对上号。
沈岚,白鹿学院的内院师姐,天资不凡,容貌出众。
曾有好事者为白鹿学院排了个美人图,沈岚正是榜上有名,只屈居于院长之女南宫音之下,故而江思淳对她还有几分印象。
不过也只仅限于有几分印象了,后来江思淳脱离了白鹿学院,就未在修真界听见这位师姐的消息了。在修真界失去消息,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寿命耗尽轮回转世去了,一是遇到劫难香消玉殒了。
江思淳闻着那股还未散的冷香,心中有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望着窗外的月光发了会儿呆。
上辈子他和沈岚没什么交情,两辈子加起来,两人的关系可能也仅限于他认识沈岚,沈岚不认识他,又怎么会半夜三更跑到他的房间里面替他疗伤?
江思淳突地想到,上辈子他在外院混的时候,每每受了伤,第二日都会莫名的痊愈,当时他还以为是天赋异禀,现在想来并非如此。
肯定是因为沈岚。
只是,沈岚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他正发着呆,房间内突然响起了宛转的声音:“当然是她暗恋你啾。”
江思淳回过了神,一双眼睛锐利地扫过房间的每一处角落,最终落在了窗台上,那里正站着一只圆滚滚的肥啾,正用着一双黑黝黝的豆眼看着他。
“什么意思?”江思淳发问。
那只银喉长尾山雀像是被江思淳吓了一跳,缩了缩圆滚滚的身子,扑棱着翅膀在窗口盘旋了一圈,就飞走了。
江思淳纳闷,这只肥鸟身上没有一丝灵气,并非灵兽异种,而是普普通通的凡兽。可既然是凡兽,又怎么会口出人言?难道是他弄错了?
此时旁边又响起了那个声音,“你没弄错。”
江思淳低头一看,一只米粒大小的蚂蚁正站在他的床榻上,舞动着小小的触须,像是在与他对话。
一只蚂蚁在说话?
蚂蚁确实在与他说话,还老气横秋地说:“你可知道我送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江思淳迟疑地开口:“天道?”
蚂蚁的触须动了动,说:“你乃天命之子,应娇妻美妾在怀,携众妻妾一同飞升。可你上辈子却孑然一人,与命不符,故而让你重生,弥补遗憾。”
江思淳沉吟片刻。
蚂蚁还在等待着他的回答,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只手掌,将它拍成了一团。
“荒谬!”江思淳拍了拍手,声音是斩钉截铁,未有一丝犹豫,“我从未觉得上辈子遗憾。”
可是蚂蚁虽死,那声音却没停止,江思淳一看,竟是从窗外那棵百年桃树上传来的,只听桃树发出人声:“……你若不按命来,至死不能飞升!”
江思淳心中恼火,他上辈子历尽艰难险阻,浑身修为全是靠自个一点点磨砺出来的,从未走过一步捷径,可到头来却因为虚无缥缈的“命”而历劫失败重生。
“修真一途,为窃造化,夺天地气运。本就是逆天而行……”江思淳莫名重生,本就心中不爽,又听天道说了一大串话,脾气上来了,直接冷哼了一声道,“纵你是天道,也不能让我俯首!”
万字纹木格窗“啪”的一声关上,将种种声音隔绝在外。
江思淳平复了一下心绪,直接将天道的话抛至脑后。现在的他最重要的还是重拾修为,他上辈子就是位“修炼狂魔”,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能阻止他修炼的脚步,就算重生了也一样。
片刻过后,江思淳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他盘膝坐在床上,双手虚虚搭在膝盖上,没一会儿就入定了。
一会儿生二回熟。
江思淳上辈子是渡劫期的修士,如今重头再来,总是比旁人要少走一些歪路。他沉下了心,周身无形的灵气波动,柔和的水灵气泊泊流入了他的身体。
一夜过去。
江思淳再次睁眼,已是炼气九层,与筑基只差一线。
虽只差薄薄的一张纸,但江思淳尝试了几次都无法戳破,仿佛有一股力量阻止着他晋升。他思索片刻,才记起这是怎么回事。
他资质不差,为单水灵根,若只是如此,只要潜心修炼,能够轻易到达旁人所不及的境界。只是造化弄人,他竟是天生玄月体,这体质至阴至寒,千万年来只生于女子之体。
若江思淳是女子,自然是冰道天才,但……他是男的,男子之体为阳,两者难以相容,若不是从小被江剑尊护着,怕是他都不能长大。
后来江剑尊飞升,为了儿子的小命着想,直接在江思淳的体内下了一个封印,虽于修炼有碍,但好歹能够保住小命。
而江剑尊也准备好了解决方案,他为江思淳订下了一个婚约,正是拥有灼凤之体的南宫音,两人若结合,自然阴阳调和,解决体质之忧。
只是江剑尊没想到,后来南宫家撕毁了婚约,江思淳也离开了白鹿学院,另有奇遇,解开了体内封印,但到底有缺陷,导致控制不了体内的寒冰之气。
江思淳掐指一算,离奇遇出世还有两年,可他却等不了这么久,若是想要在此时筑基,还是要依仗外力才行。思及此,他的脑海中浮现了数张丹方,仔细筛选后,留下了一张最适合助他筑基的。
三支百年份的冰晶草,一两聚灵花茎,一颗一阶水系灵兽的灵核。
材料虽少,但却费钱得很,光那水系灵兽的灵核就要数百枚下品灵石,零零总总加起来,非要上千枚下品灵石才能置办得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江思淳是落魄仙二代,掏个上千枚灵石还是轻轻松松的,只是年少时的他不欲惹了别人的眼,只靠着学院每月发放的灵石度日,将他爹留下来的资源捂得死死的。
不过现在的江思淳就没这么大的顾虑了。
低调,在修真界没有任何用处,越是低调,就越是有野狗徘徊身侧,时时等待着咬上一口。唯有一定程度的嚣张,才能让无知旁人明白,他并不好招惹。
江思淳翻身下了床,打开柜子取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在撩起里衣的时候他的动作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抚摸上了腹部,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女身上柔软的温度,还有幽幽冷香。
沈岚。
江思淳在心中默念她的姓名,似乎昨夜过后,他对这位上辈子并不相识的师姐,有些不一样了。
江思淳刚念叨过这位师姐,换了衣服出了门,就在白鹿学院的坊市上遇到了本人。
她穿的还是那件月白色的纱袍,白鹿学院的制服大抵相同,可穿在她身上,竟与别人显出不同来。只见她梳着飞仙髻,乌发中点缀着喜鹊衔珠银步摇,行走间流苏轻轻摆动,更显婀娜。
现在时间尚早,坊市中人不多,江思淳加快了些脚步,装作无意间走在了沈岚的旁边。他不动声色地看了沈岚几眼,这才发现,这位沈岚师姐的个子……有些高。
江思淳自觉身量尚可,但站在沈岚边上,竟硬生生矮了半个头,恰好与她耳边那枚翡翠耳坠相平行。
他还能长高。
江思淳默默地给自己打气。
不过还得长多高才能追上沈师姐?
江思淳正在默默地比划着两人之间的身高差,那沈岚突地转过了头,眉目带笑,语气肯定地说:“小朋友,偷看我?”
江思淳没想到会被沈岚发现,下意识地否认:“没、没……”可话说到一半,才想起确实偷看了,只得垂下了头,声音也弱了下去,“是的……”他想要冷静一些,可是一想起昨天晚上的身体接触,就有些紧张。
他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等待着沈岚的责问,并准备好了道歉。
确实是他的不对,窥视他人是非君子所为,只是他疑惑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这才忍不住多看了沈岚几眼。
还有上辈子……
是否真如天道所说,这位沈师姐曾经爱慕他,并且这份爱慕之心从未让他得知……
他喜欢沈岚师姐身上的温度……
他低着头胡思乱想,耳边突地传来一声轻笑:“你这小孩怎么这么诚实?”
江思淳猛地抬头看了过去,发现沈岚站在他面前,一眼就对上了她的眼睛。
沈岚的眼睛好看得很,怕是千斛明珠都抵不上她眸中秋水,又如空山新雨后,被水洗过的那一抹翠绿,映照着远方微阳的一点金红,直让人挪不开目光。
这双眼睛,好像哪里见过。
江思淳下意识地开口:“沈师姐家中可有兄弟?”
等话一出口,江思淳才发觉不妥,连忙拱手说:“是我唐突了。”
“家中有兄弟姐妹数人……”沈岚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问,“师弟问得如此仔细,可是要上门提亲了?”
江思淳惊愕,连声解释:“没,师姐误会了!”
沈岚捂嘴轻笑,心想以前怎么没见这江思淳这么好玩。她见江思淳涨红脸一副不自然的样子,再逗下去怕是要钻入石缝里面了,她收起了逗弄的心思,笑意盈盈地说:“那师弟现在是要前去何处?”
江思淳这才想起了正事,问道:“沈师姐,我从未来过坊市,不知哪里有药材售卖?”
沈岚抬手一指说:“前方芳草阁。”
江思淳道了声谢,并未再在沈岚身边停留,生怕这位师姐再出惊人之语,赶紧走向了芳草阁。
沈岚看着江思淳同手同脚的背影,也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许是早上的坊市太过冷清,芳草阁里面一片安静。
芳草阁的伙计耷拉着眼皮站在一边,一脸困意,头一点点的,眼看着就要睡着的时候,突地听见门口响起清脆的铃声。
伙计赶紧揉了揉眼睛,看向了门口。只见一名身穿白鹿学院统一服饰的少年走了进来,他面容俊俏,五官尤带稚嫩,一双眼睛中隐隐透着蓝意。第一眼看去,只觉得这少年讨喜得很,如同邻家少年郎般亲切,可等看了第二眼,却觉得眉眼间自有一抹冷傲之意,让人不敢直视。
伙计深吸了一口气,堆出了一脸笑意,迎了上去:“请问客官需要什么?”
江思淳报了几个药名后,又问:“可有一阶系灵兽的灵核?”
伙计见有大单子,面上笑容更盛:“有有,前几日刚得了一枚……”他迎着江思淳到了柜台处,取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当着江思淳的面打开了盒子。
湿润的水汽迎面扑来。
江思淳一看,确实是一阶水系灵核,问了句:“多少灵石?”
伙计说:“一阶水系灵核出自筑基期灵兽身上,水系灵兽极为稀少,又极难猎杀,折了好几位修士……”他先说了一串,后才报出价格,“标价八百八十枚下品灵石。”
贵了。
江思淳虽有钱,但也不想被人当冤大头宰,正欲开口杀一杀价格,旁边竟插来了一句话,“哪里来的穷酸,连枚灵核都买不起……”
江思淳转头一看,正巧是昨日伤了他的那个人。
这人名为余真于,未到二十岁就有了筑基中期的修为,在内院中也有点名气。他心中爱慕南宫音,便对江思淳这位废物未婚夫看不顺眼,每次撞上都要硬找点事。
余真于夺过了那木盒,随手抛到了半空中,笑道:“你若买不起,跪下叫我声爷爷,我倒是可以帮你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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