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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不是瞎子,却装作瞎子。从北方过来的,在龙凤门前跪了三天,最终取得了龙凤的同情。
他说他自幼双眼失明,父母死得早,他跟叔婶过,但叔婶对他不好,他想独立生活,慕名前来拜师,请老师傅给口饭吃。
龙凤信了,很可怜他的身世,将自己的所学倾囊相授。周玉郎也确实很聪明,学得很快,记忆力超好,半年时间,背下了所有口诀。
我和四坝头、七坝头当时就纳闷:龙凤先生既然神算无比,怎么就没算出这个徒弟是个骗子呢!我们更没想到的是,周玉郎的出现更牵出了一段“江相派”曾经的血海深仇。
出师之后的周玉郎自立门户,开始为人算命。打着“龙凤高徒”的招牌,再加上口才和反应能力极强,很快周玉郎的名声打开了,登门算命者络绎不绝。
疯狂敛财的同时周玉郎也必须承担一种痛苦,就是需要天天装瞎,本来不瞎的人故意摆出瞎子的模样,但凡有人来求测,他就翻起白眼球,两手摸来摸去,逼真之至令人叹为观止。
古人早就说过:“六根不净的人不能学道。”如果勉强将术数归为道法一类,那么学术数的人首先心要端正,学道就是做人,人不正则事必败。古代人传法,讲究择人而授,人品永远是第一位的,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宁愿把平生所学带入棺材也不愿透露丝毫。这不是保守,而是不愿造恶业,更不愿让人自取灭亡。
周玉郎本不瞎,却假装瞎子骗过师父,此欺师灭祖一罪;更要命的是他忘记了当初学道时龙凤告诫他的那些话:“我们为人算命,只求糊口,我们是瞎子,不能从事别的职业,这是我们的饭碗,所以心术要正,不能坑人钱财,不能偷人老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最重要的一条是劝人为善,行善是改命的唯一有效途径。”
花花世界里,周玉郎早已把这些话抛到九霄云外,每日正襟危坐,侃侃而谈,一卦5元,后来涨到10元,再后来是20元,测财运、测儿子、测婚姻、测买卖、测坟地、测官运没有他不涉足的。高峰时期,每天接客20余人,一个月收入上千,那时的县长一个月工资才500元,他比县长高出一倍。
饱暖思淫欲,生意红火了,人就该走邪路了。
某天,一个小少妇来找周玉郎算命。
“求什么啊?”周玉郎翻着眼睛问。
“师傅,我想算算婚姻。”
周玉郎偷偷看了一眼这少妇,心里不禁扑腾一下,好漂亮的女子,皮肤又嫩又白,披肩发不算长,三七分开,温文尔雅,圆圆的下巴,明亮的眸子,浑身透露着一股知性美。鼓鼓的前胸更是昭示着衣服下面是一对呼之欲出的巨乳。
周玉郎咽了一口唾沫,翻了翻眼睛:“嗯。算婚姻。哪年生人啊?”
“1960年。”
“几月啊?”
“农历八月。”
“八月多少啊?”
“八月二十三。”
“几点啊?”
“晚上12点多。”
周玉郎晃晃脑袋:“晚上12点多,这就不是八月二十三了,应该是八月二十四,已经进入子时了。”
“哦,师傅,我不懂。反正妈妈说是晚上12点多。”
“嗯。”周玉郎仰起脖子,眯着眼,手指掐算。
那少妇焦急地等待着。
突然,周玉郎伸出手,四下摸了摸,好像寻着什么。
少妇赶忙问:“师父找什么?”
“没事,没事。早晨起来,到现在还没喝口水,我倒点水喝。”说着,站起身,摸向桌子。
少妇马上站起来,扶周玉郎坐下:“您坐,您坐。我帮您倒。”
周玉郎笑着说:“太好了,太好了。哎呀,太好了。”
少妇帮周玉郎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周玉郎支着双手,慢慢摸索。
少妇一看真麻烦,直接抓住周玉郎的手说:“师傅,在这里。”说着把杯子塞到周玉郎手里。
周玉郎顺势将少妇的手和杯子一同捧在手里:“哦,谢谢,谢谢。”
如果普通人有这个举动,少妇肯定有所察觉,但面前这个人是个瞎子,少妇没多想,只是缓缓把手抽了出来。
周玉郎喝了一口,然后说:“你这个命啊,是个富贵命。你是有钱人。”
少妇不好意思地笑了:“还行吧。”
周玉郎早就看到了这少妇身着不凡,浑身上下珠光宝气,故而有此一断。
“我算你应该晚婚,命里的桃花太多,应该30岁以后结婚才行,否则的话,婚姻一定不好。”
“对对!师傅说得对,我21岁结的婚,现在夫妻感情很不好。”
“我算你的丈夫,应该是个大高个子,白脸,是个吃官饭的人。”
少妇思考片刻回答:“个子倒不是太高,一米七多吧,皮肤不算白,也不算黑,以前吃官饭,后来下海经商了。”
周玉郎之所以敢这么断,是因为他看到少妇的个子不算矮,在中国一般丈夫都比妻子高,这个女子皮肤白皙,那肯定就不是干农活的,她丈夫必然也不是农民,在那个刚刚改革开放的年代只要不是农民,一律可以称作是吃官饭的,毕竟经商的还是少数。
三条算准一条,就足够了,周玉郎接着说:“你丈夫有外遇,你也有!”
少妇低下头。
“对不对?”周玉郎追问。
“对。”
“我劝你赶紧离婚。从你的八字来看,这段婚姻至多能维持三年,再长了就要出事了。”
少妇一惊:“没有挽救的方法吗?”
“恐怕要人财两空啊。”
“这……”
“你要是执意不离,还会有生死之灾!”
少妇大惊:“生死之灾?”
“对。白虎当头坐,出灾又出祸。明年你是白虎加临,可能得回回头。”
少妇不解:“什么叫回回头?”
周玉郎故作不耐烦状:“回回头,就是要回去了,不在世上活着了,要死了!”
少妇眉头紧皱。
周玉郎又说:“这个灾,和你小时候的一个灾特别像。我算你12岁之前,有个大坎,但你闯过来了,对不对?”
少妇紧张地思考着:“没……没什么大灾啊……”
“你再仔细想想,肯定有!”
“我四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这算不算?”
“当然算了!这属于病灾,但你走过来了,小孩根重,能经得起灾祸,大人就不行了。”
这番幼年灾祸的批算,也是算命先生常用的伎俩。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风险,水灾、火灾、车祸、疾病等等,一个人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总会遇到几次灾难,尤其是幼小阶段,比如生病,比如淘气玩耍掉进水坑、粪坑,比如从桌子上摔下来,比如上树爬墙摔断腿,小孩的天性就是探险和认知,外来伤害在所难免,每个人都如此。但这些事情到了算命先生嘴里,就成了天机神算,准确率近乎100%。
“那……师傅,我能不能防一防?”少妇问。
“还是尽快离婚的好。如果暂时离不了,我先给你一道符,你装在身上,至少能保你平安。”
“那太好了!太好了!师傅费心了!”
周玉郎摸了摸抽屉,拉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红纸包,递给少妇:“这个符,你要每天都带在身上,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烧掉,烧的时候,冲着西南方向,磕三个头,别让别人看见。”
“好好,我记下了!师傅,您看让您这么费心,我大概该给你多少钱?”
周玉郎扬扬头说:“你听我说,算卦就是10块钱,这个符,我是请别人画的,我自己看不见,只能告诉别人怎么画,这些符都是在半夜子时,鸡不鸣狗不叫的时候,拿朱砂画的,所以,我得请人吃饭,让人家半夜给画,所以这个符的钱,没多没少,你看着给就行,意思意思就行了。”
那少妇摸出钱夹,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塞到周玉郎手中:“师傅,这是一百元,请您拿好。”
八十年代中后期,一百元可是大票,周玉郎的手都有些颤抖了:“哎呀,谢谢了,谢谢了。”
“师傅客气了,我应该谢您才对。”
很快这件事就传得家喻户晓,周玉郎逢人便说:“一个大款来算命,因为我算得太准了,人家一下子就赏了一百元!”
他说这些话无非是想抬高自己的身价。龙凤听后,托人捎话说:“做人要低调。钱财有时是灾。”
这件事也惹得七坝头王家贤蠢蠢欲动。
王家贤当年入堂口比我早,但坝头排行却比我低。他的志向一直是很大,总认为自己怀才不遇,后来遇到祖爷进入“江相派”,以教师身份隐藏在学校中,专门钓学生家长这种狍子。
后来在三坝头、五坝头的蛊惑下,意欲造反,终因良心发现,提前一夜向祖爷告密,这才免了一死。
他和三坝头是一个类型的,书生气很浓,头发总是油光锃亮地向后抿着,一副谦谦君子相。后来从监狱出来后,他第一个找到对象,结婚生孩子,怎奈他老婆不太争气,一连生了三个丫头,就是生不出儿子。
后来,他又向四坝头求教秘方,当年《扎飞秘本》里曾记载了一些生子药方。
四坝头听后笑着说:“七弟啊,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抱着咱‘江相派’的老古董不放,那些方子无非是五味子、丹参之类的滋补强壮之药,咱们‘江相派’只是投机了50%的概率,反正不是生男就是生女,一旦狍子生了男孩,那就是咱‘江相派’之功,如果生了女孩,那就是狍子命中注定。你忘了当年咱们怎么对付前来求子的人了吗?”
七坝头无奈地笑了笑,说:“当然记得,我只是求子心切啊。《扎飞秘本》当年祖爷不让我们碰,通读全文的只有你和四嫂,我还以为有我不知道的内容呢。”
“呵呵。绕来绕去把自己都绕进去了。”四坝头也笑了。
当年,我们行骗时,经常会遇到登门求子的人。
“大师,请帮我看看,我媳妇现在怀的这一胎是不是儿子?”
我们的经典话术是:“应该是儿子,女儿也是宝。”
短短十个字,却能让狍子满怀期望而来,高高兴兴而归,而且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埋怨算命先生。
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纲常伦理教化下,中国人特别喜欢生儿子,尤其是一连生了三四个女儿的人,更是心急如焚。在农村,甚至邻里之间吵架,有儿子的一方也会用这个把柄攻击没有儿子的一方,会骂:“你祖上缺德,这辈子没儿子,你这个绝户!”
所以,儿子必须要有,因为有了儿子才能有孙子,子子孙孙才能无穷尽焉。
当我们面对狍子说出“应该是儿子”这句话时,狍子首先会得到心理安慰,这样就把他的心情稳住了,否则直接说“没有”,他肯定抬屁股就走,我们也就赚不到钱了。
然后我们才会说下半句,“女儿也是宝”。
封建思想浓厚的家族,认为女儿早晚都是别家的人,费尽心血把她养大,最终还要赔上一笔嫁妆给别人传宗接代去,反正是亏大了。所以,一般家庭都管女孩叫“丫头片子”,很不值钱,只有大家闺秀才会被称为“千金”。
当我们说出“女儿也是宝”这句话时,狍子肯定会疑惑地问:“大师,这是何意?”
我们会煞有介事地说:“按照您夫妻俩的八字看,这一胎应该是个儿子,但我还看到,他旁边还有一个女孩,一根树枝上挂着两个果子,究竟它俩谁先下来,这得看命。”
“什么意思?”
此时,我们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仙童下凡图”给他看。这个图上画着一棵大树,有十二条树枝屈曲盘旋,每条树枝上都画着四五个果子,果子上画着小孩的笑脸。我们会指着一组挨得比较近的两个果子说:“看到没?这两个果子下凡后,就是你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不是凡夫俗子,都是天上的星儿。如果是男孩,将来骑大马,戴红花,如果是女孩,也会嫁入豪门,是个官太太,您呐,就等着享福吧!”
这一番言辞下来,狍子们基本都笑开了花。
几个月后,小孩生下,如果真是男孩,狍子必然前来答谢。如果是女孩,也无所谓,狍子不会来找麻烦,至于将来是否嫁入豪门,那至少十八年之后再说了,到那时,没人会在乎当年算命这回子事了。
七坝头算命求子
此刻的王家贤求子心切,抓耳挠腮,年龄不饶人,他都五十多了,妻子也四十多了,再弄不出个带把儿的来,今生就与儿子无缘了。
后来,王家贤又把我叫来:“五哥,你也帮着想想办法,你和四哥都有儿子了,帮帮老弟啊。”
“唉!”我一声长叹,“儿子有什么好的!我倒希望我生的是两个女儿,我那儿子整天调皮捣蛋,比闺女差远了!”
“养儿防老啊!”王家贤急切地说。
“养儿防老?呵呵。咱镇上的张金斗张老汉你看到了吧,五个儿子,当年老张为了养活这一家子可是吃尽了苦头啊,像个牲口一样干了一辈子苦力,如今老了,儿子长大了,都他妈娶了媳妇,现在怎么样,这哥儿五个一个比一个操蛋。按理说,老人上年纪了,当儿子的应该抢着照顾,你再看他们五个,一年十二个月,每家轮两个月零六天,结果因为二月份少了两天,小儿子就是不接老人过来住,大儿子却声称日子已经满了,少两天只能怪老黄历,当天就把老头赶了出来。老头就因为这个,愣是在车站票房子里蹲了两天,晚上没人送饭,还是好心的崔大妈给他送了一碗面吃。这叫养儿防老?这他妈不是养儿,这是还债,还这帮白眼狼的债!”我气愤地说。
“哎呀,这种情况毕竟是少数啊。”王家贤说。
我说:“你怎么就不看看那些养闺女得福的人?赵铁皮家三个女儿吧,大女儿嫁了个知青,现在回城了,每逢过节都回来看赵铁皮夫妇俩,人家从北京带回来的好吃的,咱见都没见过;二女儿嫁给一个瓦匠,前年翻盖房子,人家的二姑爷一下子叫来二十口子人,二十天房子起来了,没花一分钱;三女儿现在上大学了,听说将来要出国,这要嫁一个外国人,将来还不送老头一个航空母舰啊。什么叫享福啊,这才叫享福。我敢说,将来我的儿女长大后,我女儿肯定比儿子更疼我,我现在看见我儿子就生气!”
“哎呀,五哥啊,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有儿子了,当然可以这么说了。”
“要不我把儿子过继给你,你要不?”我笑着说。
“您别逗我了。”
我和四坝头始终没有说服王家贤。他还是偷偷地跑去找名声大噪的周玉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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