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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拗不过他,我拿着钱出去了,回头又对四坝头使了一个眼色。四坝头点点头。
我回来时,四坝头示意我往床角上看,他已经重新拿出二十元钱,塞在了龙凤的床头。
龙凤迅速从橱子中摸出三个杯子,我把酒倒入酒壶,为大家满上。
“师傅做这一行有几十年了吧?”我问。
“唉,一辈子啦。”
“来,我们敬师傅一杯。”我和四坝头举起杯。
龙凤端起酒,一饮而尽。
我把盘子往龙凤面前推了推,怕他夹不到。他笑了笑说:“不用管我,这个桌子多大多宽,我心里有数,你们不用管我,你们吃你们的。”
“师傅从事算命这么多年,有何感想吗?”我又问。
“感想啊……感想多了。纷纷扰扰世间事,功名利禄四堵墙,我这里就是个诉苦的地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我都见过。”
“那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命好不如心好。”
四坝头点点头:“老师傅所言极是。命好不如心好。”
龙凤独饮一杯,而后悠悠朗诵出一首《心命歌》:
心好命也好,富贵直到老。
心好命不好,天地终有保。
命好心不好,中途夭折了。
心命俱不好,倒寿又烦恼。
这首《心命歌》是中华术数界集体智慧的结晶,一代代的算命人最终都见证、明白了这个道理。这是命运和心地的辩证,是拨开命运迷雾的法宝。祖爷也曾在《阴阳指迷录》里引用此诗,并引用近代高僧印光大师的原话加以总结:“此诗于心命二义,发挥周到。果能依之行,则命自我作,福自我求,造化之权不归于天地鬼神矣。”
这是醒世恒言,给沉迷于算命的人以当头棒喝。寥寥几语指出了命运的真谛:所谓的命好不好并不重要,心地的好坏,自身的修为才是根本。
命好,心也好,这样的人能够富贵一辈子;心地善良的人,即便所谓的先天之命不好,也会得老天佑护,平安到老;自认为命很好,坐享其成,肆无忌惮,这样的人往往是有钱挣,没命花,人死了,钱没花了;最可怕是最后一批,本来自觉命不好,反而不思进取,破罐子破摔,这样的人天地不容,一生穷困,早早死掉。
《心命歌》历来被无数命理学家所推崇,这也是有良知的算命人必须对求测者说的,一颗心抵得过一切符咒、风水、名号,诚如六祖慧能大师所言:自心常生智慧,不离自性,即是福田。
心田就是福田,心境就是风水,祖爷书中大声疾呼:“调十次风水不如做一件善事!”斯是真理,所言不虚。恰恰应和了《易经》中的原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听完龙凤的《心命歌》,我犹豫了几次,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老师傅,听说你们盲派有一个口诀,叫‘马倒禄斜’,可直接断人生死,是真的吗?”
“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能直接断人生死的只有阎王。‘马倒禄斜’无非是运用‘十干生旺死绝表’里的旺衰规律,哪有江湖上传得那么神啊。”
“十干生旺死绝表”祖爷当初给我们讲过,是关于十个天干在十二个月份中旺衰变化的描述,它本身并不迷信,只是古人对五行流于四季的规律阐释。
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也。
五种元素在一年四季中各有旺衰,就像一个孩童从小变大,从大变老,自身能量的强弱变化过程。分为长生、沐浴、冠带、临官、帝旺、衰、病、死、墓、绝、胎、养十二个阶段。
比如,甲木,甲木是参天之木,在农历十月份(亥月),亥在十二地支中属水,水生木,所以甲木在这个月份的状态是“长生”,就像一个小孩刚生下来一样。
到了十一月,子月,水势更大,甲木此刻的状态就是“沐浴”,犹如小孩戏水,洗去周身的污渍。
到了腊月,丑月,丑为湿土,湿土培木,甲木开始长大,此刻的状态是“冠带”,犹如一个人逐渐成年,要行“冠带”之礼了。
以此类推,到了正月,寅月,立春了,木气开始旺盛,此刻甲木进入“临官”状态,犹如一个人要进入仕途,开始有所作为。
再到二月,卯月,这是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的时刻,甲木进入最佳状态“帝旺”,犹如一个人做了皇帝,达到人生顶端。
然后随着天气变暖,盛夏和金秋的到来,甲木也必须遵循旺极即衰的阴阳定律,逐渐进入衰、病、死、墓、绝、胎、养等状态,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其他九个天干的道理一样。这就是术数界传得神乎其神的“十干生旺死绝表”。全表如下:
十干生旺死绝表
天干长生沐浴冠带临官帝旺衰病死墓绝胎养
甲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
丙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子丑
戊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子丑
庚巳午未申酉戌亥子丑寅卯辰
壬申酉戌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
乙午巳辰卯寅丑子亥戌酉申未
丁酉申未午巳辰卯寅丑子亥戌
己酉申未午巳辰卯寅丑子亥戌
辛子亥戌酉申未午巳辰卯寅丑
癸卯寅丑子亥戌酉申未午巳辰
这个表是古人对五行于四季中能量变化的详细描述,是自然规律的总结,本身并无任何迷信成分,但到了术士手里,就和人的生死联系到一块了。什么“老怕帝旺少怕衰,中年最忌死绝胎”等等瘆人的断语脱口而出,不明白的人容易被吓死。
盲人算命,无非是运用了这种五行旺衰的变化规律,只不过他们更善于总结口诀,口诀押韵,便于盲人记忆,这才是根本。至于,张口断生死,不过是以讹传讹的神话罢了。
听龙凤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冤枉书。
龙凤先生算了一辈子命,最后只推崇《心命歌》,可见古今大贤最后悟到的都是一个道理,这也难怪民国的袁树珊老先生最后金盆洗手了。
下半夜,起风了。我和四坝头谢别了龙凤老先生,醉醺醺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寒气逼人,我们心里却异常火热。
仰望星空,我们大声呼喊:“啊——啊——”
我们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喊,也不知要喊出什么,只觉得心里半个世纪的郁结在这个月清风高的夜晚突然打开了。
我们拼命地喊着,对着月亮,对着银河,对着浩瀚的天际。
喊着喊着,我们流泪了,紧紧抱在一起……
“爸爸,是你吗?”女儿的声音传来,妻子在家不放心了,带着儿子女儿打着手电筒找过来。
四嫂和侄子们也来了。
“你们俩怎么回事啊?这么晚还不回家,在这里又喊又叫,干什么呢!”四嫂气呼呼地说。
我和四坝头哈哈大笑,互相拍了拍肩膀:“走!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我们帮助七坝头复婚的日子了。一番努力后,终于在小年夜,让这老两口和好如初了。
七坝头始终没有生出儿子,但他却依然高兴,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他更加疼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的小女儿更是不负众望,有效地继承了老七聪明的基因,几年后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做了一回女状元。
高考填志愿时,我的女儿和儿子拿着大学目录琢磨不定。
“爸爸,我都不知报什么专业好。”女儿撅着嘴说。
我笑着说:“报什么都行,我女儿是十全人才。”
“爸爸,我想上军校。”儿子说。
“上军校,你吃得了那个苦吗?”
“你总是看不起我。”儿子不悦地说。
“那你就报考军校,只要能录取就行……”
“爸,上次来咱家的那个上官月叔叔不是鼓励我考军校吗?他说男人就得当兵,当兵的男人才是男人。”
我撇撇嘴:“我一辈子没当兵,我就不是男人了?”
儿子脸一红:“您是没当过兵,但您当过五爷啊……”
妻子冲了过来,使劲戳了一下儿子脑袋:“你又找揍是不?”
儿子坏笑一声,跑掉了。
“爸爸,你别管哥哥了,你快帮我看看。”女儿拿着大学名录说。
我带上老花镜,一页页翻着,良久说:“学法律吧。”
“法律?”
“对,惩恶扬善。你愿意吗?”
“我……我愿意。其实我最想学医学,爸爸妈妈老了,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学医学可以给你们看病……”
“听听!”我转头对妻子说,“听听,这才是我女儿!”
妻子“扑哧”一笑,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儿女真的长大了,长大就要离开了,他们要有自己的生活,他们要步入社会,他们要结婚生子,他们要组织自己的家庭,我和妻子也将走完自己的人生,最终离儿女而去。人生就是一场相聚,聚时欢声笑语,聚罢各奔东西。
我舍不得儿女远走他乡,女儿一直我是我们夫妻俩的心头肉,儿子虽调皮,但他这一走,我心里还是空空的。
两人上大学那天,我和妻子把他们送上火车,微笑着向他们挥手。火车开动后,我一回头,眼泪就下来了。
妻子在一旁挽着我的胳膊说:“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说完,她也哭了。
儿女都走了,家里忽然冷清了。我又回到当初祖爷走后“江相派”一片萧条的感觉,那种孤寂感让人难受。夜里,妻子为我沏上一壶茶。
我呆呆地坐着,突然问:“儿子和女儿走了几天了?”
“昨天刚走的,我看你是魔怔了。”妻子笑着说,“快喝茶吧,一会儿凉了。”
“我怎么感觉走了好久了。”
四年后,女儿和儿子都毕业了。儿子号称志在四方,非要留在北京不回来,女儿懂我和妻子的心,乖乖回到我们市里,在市人民医院呼吸科任职。
我已经65岁了,眼花了,耳聋了。四坝头的身子更差,不拄拐棍都走不了路了。老七还行,经常往北京跑,他小女儿嫁给了一个北京小伙子,小两口对老七老两口很好,每次回来,老七都会带几只烤鸭子回来,然后我们三个又是一番畅饮。
喝酒的时候就会想到过去,就会想到祖爷。几十年前的事似乎就在眼前,每次我们都喝多,喝多了就哭,妻子们也拿我们没办法。她们都知道,这是我们的人生,想哭就哭吧,还能哭多久?都是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人了,哭吧。
曾敬武去世
1995年,曾敬武的儿子报来丧信:各位叔叔,我爸爸去世了。
我们听后,老泪纵横。这个出身“斧头帮”的汉子,一辈子一身正气,在我们“木子莲”最难的时候多次伸出援助之手。如果儒家文化是一种“侠”文化,曾敬武就是侠义的化身,他的心是最软的,他的骨头是最硬的,他这辈子没向任何邪恶低过头,从早期的“斧头帮”,到后来加入共产党,他的血性从未泯灭,一生都在打抱不平。
他曾对祖爷说过:“我不相信算命,我只相信手下的兄弟和手里的枪。”
黑帮地痞奈何不了他,日本鬼子奈何不了他,国民党军统奈何不了他,牛鬼蛇神奈何不了他,他站直了身躯,挑起了一个民族的脊梁,他就是久经考验的无产阶级战士——曾敬武。
我们参加了曾敬武的追悼会。
亲属答谢会结束后,我们几个坝头来到后台。
曾敬武的儿子曾建国握着我的手说:“刘叔叔,爸爸临走前,一直抱着一把扇子,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结?”
我忙问:“什么扇子?”
“您稍等。”他回到屋里,很快拿着一把折扇走了出来,“就是这把。”
我接过来,慢慢打开,倒吸一口冷气:“肝胆仁义!”
这是当年王亚樵送给祖爷的一把扇子,“肝胆仁义”四字是王亚樵亲笔所写,祖爷生前此扇不离手,怎么跑到曾敬武手里了?
“这……哪来的?”我问曾建国。
曾建国说:“我不知道。爸爸病重的时候,让我们打开一个箱子,找出这把扇子,最后几天,他一直在看这把扇子。刘叔叔知道这是谁的吗?”
我说:“这是祖爷的。”
“祖爷?1952年枪毙的那个大师爸?爸爸跟我提起过。”
“正是。”
“那我爸爸拿这把扇子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说:“大概是怀念过去吧。这扇子送给我如何?”
“好吧,您拿去吧。收好就行。”
回到家,我一阵琢磨:曾敬武临死还念着祖爷……
接下来的几年,生活依旧,日子依旧,唯一变化的是,我们三个坝头都急速老去。
我这才明白李白那首诗里的悲情: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儿子结婚了,紧接着女儿也结婚了。我有了孙子和外孙。我马上就要跨世纪了,我和四坝头、七坝头约定,必须活到一百岁,我们都做世纪老人。
四坝头终于没能信守承诺,1998年,他不行了。
没有经历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兄弟情,就不会体味什么叫兄弟如手足这句话,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我们都曾在祖爷的麾下东奔西走,南征北战,我们都曾在祖爷倒下的那一刻泪流满面,我们一同坐过大牢,我们一起哭过笑过,我们娶妻生子,我们一同变老,现在他要先一步而去,怎能让人不心痛!
弥留之际的四坝头很痛苦,他似乎有很多未了的心愿,当他把他的儿女都支出病房之后,他悄悄告诉我:“法蓉没死……”
他的话没说完,就昏迷了。
其间多次回光返照,他大喊着曾经苦心钻研的《扎飞秘本》:“扎飞手,鲁班口,扎飞牵着鲁班走,牵着走,牵着走,牵出六兽对口游……”
而后,他又挣扎着举起双臂,好像推搡着什么,挣脱着什么。
死亡的情景,我见过,人都说一个人生前如果做过恶事,死前冤亲债主就会过来追讨,那一刻,人体阳气渐灭,阴气笼罩,各种平日里看不见的东西就会浮现出来。
我曾接触一个国学老前辈,他的佛学造诣很深,他曾告诉我人死的时候很痛苦,如“生龟脱壳,活牛剥皮”。
我回到家,拿出了那个老前辈赠送我的一个念佛机,我把它放在四坝头的枕边,打开开关,祥和的音律响起:“南无阿弥陀佛……”
四坝头的表情渐渐舒展,梵音嘹亮中,他吐出最后一口气,彻彻底底地走了。
送走四坝头,我和老七痛哭了一场,各自回家了。
我脑海中回想着四坝头曾经说的话,半寐半明间我忽然听到敲门声,一开门祖爷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一闪即逝,我甚至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这么多年,我从未怀疑过祖爷的死,直到一个号称黄法蓉女儿的人出现在我面前。
她真真切切地告诉我:“祖爷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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