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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转身又道：“师妹且跟我来。”
汝长萤没料到他会这般轻易打开和善之门，平日与之虽无太大交集，可凤寰飞三个字在启渊盟内，说是“如雷贯日”半点没有夸张。这人的性子，她听过百八十个版本，可没有哪个版本是这么好说话的。
便是李沅淳偶尔也与她倒苦水，说凤寰飞这厮，清高孤傲得令人发指，便是他这个皇帝老儿面前最得宠的七殿同他下盘棋，也得早上三五天约他，否则连门都不得近。
她以为他会一口回绝，再拒她个千里之外，没成想竟连半分犹豫都没。
会不会是“请君入瓮”？
她娘如今入世为朝廷办事，然而根骨毕竟还在启渊盟。自她记事，盟中也偶有长老到长公主府看望，可见她娘在启渊盟内还是颇有威望。如今他与白鹿琮，谁搭上她，便同有了上阳长公主这份助力，夺盟主之位岂不更有把握。
汝长萤暗暗懊恼，此次不该这般冒失，不加深思便前来探虚实了。现在被凤寰飞借力一拉，她倒不知该怎么进退了。若她娘知道她在启渊盟内惹了这等破事，恐怕得把她绑在屋里一年不准出门。
凤青梧见她久久没跟上，便拧身问她：“怎么了？”
汝长萤忽然急中生智：“无甚，从前见凤师兄，不是在慎学堂，便是你临检我们功课的时候，竟未曾这般仔细看过师兄。如今细细一赏，师兄果然长得猿臂蜂腰、龙章凤姿，比那獐头鼠目的白师兄真是好太多，难怪盟中女弟子大都喜欢师兄不能自已，我看亦然。”
凤青梧：“……”
脸上一红，便避开脸去，不自然道：“跟上吧，这边有楼梯，小心了。”
“……哦。”
真倒是奇怪，她拿他与白鹿琮相比，他竟然无动于衷。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若来几句自谦，那便也许是道貌岸然，他若替白鹿琮说话，那便也许是试探她是否与白鹿琮一伙——可他半个字不提，算怎么个意思？
汝长萤不解，那双脚便不知不觉跟了那灯笼的火光走去。
原来这里还有个楼梯，通向个小阁楼。凤青梧歇在二楼，然这小阁楼才是他抄书的地方。因为僻静，平时有其他弟子来经楼取书看书，也耽误不到他。
汝长萤爬了上去，才知这阁楼里的藏书才最是精华。不仅有好几个书架的前朝遗篇孤本，更有时下士林人物的各抒己见，大约因为言论太过激烈成了禁书，外边是看不到的，只被这盟内的人收集起来入书成册。
然而她对这些无感，在长公主府便听够了那些幕僚客卿的长篇大论，如今到这里，真是难以忍受再被荼毒。于是只翻过几页，就转去别的书架了。
凤青梧将灯笼挂好，在案前铺上新纸，开始誊抄一本来自西域版本的《楞严经》。待抄完一张纸，未见汝长萤出声，担心她在这里睡过去，便去了书架那里找她。但见这人非但没睡，反而两眼冒光地盯着手上一轴画。其身边地上，已经打开了好几幅，灯影一照，画中仕女极似迫不及待地要从那枯黄的光中漂浮出来，说不上栩栩如生，却另有其清美的神韵。
“你喜欢这些画？”凤青梧意外。
汝长萤的眼睫一动，不知什么原因叹了口气：“笔触或有生涩之处，显然不是名家手笔。画的也非传世美人，名川大山……不足以成什么奇作流传。我只是很好奇，作这画的人是谁？我并非喜欢这些画，就是觉得，这个人很可怜。”
“可怜？”凤青梧又是惊讶，“何以用可怜形容他？他画的山川流水也算秀美，人物也都笑容满面，哪里可怜？”
汝长萤指了手上的这幅，画中女子凭窗而望，笑容又欢喜又满足。她指尖特意点了点窗下一丛花草，极认真地说道：“你看，这里有个人。”
凤青梧猫腰仔细瞧了瞧：“果然，原来这里还有个人，不仔细看，全然不知道。”
“这里也有。”汝长萤又把其他画也打开指给他看，“这里，还有这里……就是这青山流水，看似画景，画里也有这两个人。”
“那又怎么看出作画之人可怜了？”
汝长萤失笑摇头，将画一幅幅卷起重新入架放好，老气横秋地说道：“这女子从来无正颜面对作画之人，每每作画之人见到她，她眼中总是有另一个人。为那个人欣喜，为那个人哀伤……她的七情六欲便都是为这个人而起伏变化，关作画之人什么事呢？他便只有默默地看，默默地画，默默地记着吧。这难道不可怜？爱，而不得，爱，而不知……世上难有两情相悦，便是彼此有意，也许中间也隔着千山万水的险阻，必定要历尽万重劫难方得始终，更何况这人还是单相思，可不让人不忍，让人觉得可怜？”
凤青梧深吸一口气：“你如此一说，我竟也觉得这人可怜了。可是汝师妹，你知道这作画之人是谁吗？”
“无庚。”汝长萤笑了一笑，转眼又把刚才那份伤春悲秋给抛了，“画旁有落款，我看到了。”
“无庚，乃是今上在太虚观修行时的道号。”凤青梧道。
汝长萤的笑容凝在脸上：“皇上的画？”
被贬至太虚观守丹炉又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李皞哪能敲锣打鼓地让人知道自己那个时候的道号，便是登基后，更隐没了这段历史。以至于像长萤这么个上等身份的人，竟然都不晓得原来他叫过“无庚”。
无庚之人，那就是万寿了。
这皇帝老儿，年轻时到底是狂傲的。
可这么个狂傲的人，竟然如此默默无闻地喜欢过一个女子。
这这这……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若让如今的正宫娘娘知道，看见这些画，该情何以堪？那可是个醋缸子，不把宫里掀出个三尺浪，肯定誓不罢休。最最要紧的是，这些画都是皇帝老儿在启渊盟里所作，这就难免不让人想到民间诸多传说，若被有心人隐射她娘是画中女子，那岂不是把长公主府推到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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