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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是雨,庭花渐落,宫人们步履匆匆间溅起的水渍沾染裙摆,却怕误了吉时顾不得擦拭仍旧端着托盘行进。
为镜前的女子点绛好红唇,待红妆歇毕之时,嬷嬷起身笑道:“公主可睁眼了。”
长睫轻颤,清泉水润的眼眸微启,那井深一样的瞳孔倒影着镜中的美人。
墨发挽起,金玉抱石的簪钗错落有致,花鬓玉容,长睫纤细墨密如蒲扇,素颜之时就令人移不开眼眸,如今点了妆容更是美艳不可方物,仿佛眉目轻瞳榴红唇便是天下致美之景,不由让人多瞧上几眼。
谁能想到,前天还是混迹风月待价而沽的艺女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大燕的公主。
与朝颜公主容貌相似,却偏生看着更胜一筹,虽没有与生俱来的金贵之身,却有着比公主更盛的姣丽美艳。
嬷嬷暗叹,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出这般出众的美人了,只可惜要嫁去那楚良和亲,谁人不知那和亲的世子不过是个病入膏肓的破落贵族。
门声磕动,锦绣嬷嬷进了门来,房内的宫人嬷嬷退了出去。
孟玄泠随声看去,锦绣嬷嬷走近将一只苹果放在她手中,叹息道:“您与我们如今是拴在一个绳上的蚂蚱,老身说的话您可能不爱听,但如今您替代了朝颜公主行事便需有公主风范切不可露出马脚,此去楚良和亲,老身定为公主尽心尽力,将您当做老人唯一的主子。”话罢,锦绣嬷嬷跪在地上长拜一礼,原朝颜公主的嬷嬷近侍都因着公主的逃婚而被斩杀,她自对那公主没什么感情,对于这位顶替而来的新公主她是真心辅佐,毕竟现下来看当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莹白素手轻抬,孟玄泠娇媚一笑:“嬷嬷起来吧。”是她错了,锦绣嬷嬷为人刻板常常板着脸让她错以为她不甘追随她一个假公主而苛责与她,现下想来是她识人不清了,上一世她没有培养自己的心腹,落得孤立无援的下场,身在权贵中,她若想要报仇,许多事都不是一人之力可以完成的,锦绣嬷嬷再严厉做的也都是为她考量的事,奈何她死后才明白,现下人杂她不好多说,孟玄泠垂下眼帘,轻轻抬手,“走吧。”
新调到朝颜公主身边的宫女枝翘,枝芍被锦绣嬷嬷唤近房内,将公主扶起,一路上了步撵。
宫门口朝荣公主随着宫女簇拥而来,看着那渐渐走近身着大红的女子,笑着上前,“恭喜妹妹了。”嘴上说着恭喜,眼底却都是嘲意,她尚有兄长相护,所以这和亲落不到她头上,听闻那和亲对象是一落魄藩王之子,久病缠身,能不能等到朝颜到都是个问题,自小一起长大无论何时都被人拿来对比,所以她独爱看她狼狈,如今见她远嫁那破落藩王,只觉心里畅快。
喜帕下的孟玄泠没看那得意洋洋的朝荣公主一眼,随着侍女的手上了马车,她并非真公主的事只有大燕皇帝和几个嬷嬷知道,为避免祸端离开前见得人越少越好。
朝荣公主面色微沉却未再开口,冷笑着看着那远去的马车,想到有生之年再见不到她了,心底的好受许多,她与她争夺了这么久,这宫中终于只有她这一个公主了,后世她只会比她活的更好。
因为是战败和亲,所以一路并不热络,随着前去楚良的不过是几辆马车些许侍卫及看得过去嫁妆罢了,孟玄泠坐在马车里看着朦胧纱窗外的街景,心里不同与上一世的窃喜,因为知道即将面对什么,所以此时只有惆怅,此今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
从大燕到楚良快马需半月,如今马车缓慢估摸一个月才能到达楚良,孟玄泠握着手里的苹果看着官路两侧不断后退的树木葱郁,叩了叩马车。
须臾不到,车帘被挑开,枝翘探进头,“公主有何吩咐?”
孟玄泠娇柔一笑,“去唤锦绣嬷嬷过来。”枝翘第一次伺候贵人,有些局促,看到那车中人一笑,更是怔神,凤眸桃腮,如书卷走出的仙人,见那仙人垂下眼帘,枝翘陡然回神,面色涨的通红连连点头,“好,好,奴婢这就去。”
良久,锦绣嬷嬷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挑帘入内,孟玄泠撩起喜帕,盈盈一笑,“嬷嬷既然早已与我开诚布公,那日宫中人杂,这厢虽然匆忙,却无人旁听,我有一事交于嬷嬷。”
她容貌极美,一颦一笑间带着灵动,声音柔柔绵软让人心底放松。
锦绣嬷嬷心里不由暗赞这女子容貌,她向来看的准,这位小姐即便出身低微,但绝对是大富大贵之像,垂下眼帘,嬷嬷收敛心绪道:“公主吩咐。”
孟玄泠看着手里那苹果,皙白的柔荑轻轻描绘那果子之上系着的丝带,既然重活一世,决不能让自己走了上一世的老路,她独自飘零在外无依无靠,那么钱财便成了她护命的稻草,那些嫁妆再少,但也是寻常人家的贵女所不能及的,上一世她原以为嫁入誉王府便不再漂泊,却哪想誉王世子如此短命,让她早早做了寡妇,而后晋南王属意与她,她便半推半就却落得枉送性命的下场,男人无一可靠,这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无论是报上一世的仇也好,还是为了后世无忧也罢,她总归要为自己时时留一条后路。
“嬷嬷可知道,本宫的嫁妆有多少?”
锦绣嬷嬷一怔,自怀里拿出一本册子,“都在这了,公主可是要清点?”
孟玄泠随手将那册子拿过,却未多看,只是随意翻动了两下美眸一抬,“我要你带着这些嫁妆先一步到楚良,安置之事你到楚良等我去信。”
锦绣嬷嬷一脸诧异,而后挑开车窗帘四下看了看,这才回过头低声道:“公主这……您可是另有打算?”
孟玄泠笑着道:“怕什么,你我都不知此经一去前路是忧是好,对于这些嫁妆我自然另有打算。”
锦绣嬷嬷眉目一蹙,“公主,若这些嫁妆先到楚良,必须走官道,难免再与咱们碰上。”
孟玄泠将册子重新递了过去,柔柔的靠在软塌上,随手抬起车帘,娇笑开口,“传本宫命令,明日派侍卫先行护送嫁妆抵楚,马车及少量侍从留下随本宫另取小路。”话罢,孟玄泠看向锦绣嬷嬷。
锦绣嬷嬷咬牙点了点头,她如今身为公主的掌事嬷嬷,自要为公主考量,钱财到何时都是最重要的,她既然存着成为公主心腹的心思便必须把这件事办好。
翌日,原本一路的车马分成两路,一路带着嫁妆从官道离开,另一路从小路直下。
马车里,枝翘,枝芍服侍公主将身上零零落落的珠钗卸下,又换了一身同样火红却比嫁衣来的轻便的曳地裙,枝翘因为初次近身服侍有些紧张,枝芍却更为大方些,一边将公主头上的簪花珠钗取下一边忧心忡忡道:“公主从小路走,多少有些颠簸,若是有不适定要唤奴婢。”
孟玄泠懒懒的靠在软塌上,一手支着额角媚眼轻抬,在两个丫鬟身上扫来扫去,老实讲她看不出什么,她一向生性多疑,上一世对着两个丫鬟从未上过心,并不确定这两人是否真的诚心待她,她既然要培养自己的心腹自然要从身边挑选几个合适的,锦绣嬷嬷自不必说,她上一世魂离之际只有她给她烧了些纸钱好歹为她掉了些眼泪,也算忠心可鉴,这一世自然要器重,但这些丫鬟到底能不能为她所用还需些时日看看。
没了大队的人马,轻车简装倒是比预计的快了许多,半个月后已经到了楚良境内,因为走了小路,越往楚良靠近小路上人越杂乱,随着马车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响动,孟玄泠心陡然提起,重生来过只记得要先保住嫁妆了,忘了刚刚两国经历战事,边境流民之多的事了,上一世流民发乱冲撞了楚良三公主的仪仗后遭到楚良皇帝地绞杀震惊当时来着,那时她因着走的是官道并未遭遇这些,越想越心惊,算一算,可不就是在这个时候。
手心汗湿,孟玄泠正要开口命人另取别路,却先听外面一声娇喝,“大胆,这是安宁公主仪仗,尔等贱民岂敢阻拦。”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孟玄泠只想掀起车帘对着隔壁的马车翻个白眼,流民皆是饱受战乱失所之人,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岂会离开家乡,对着这些饭都没办法吃饱的流民自报家门只恨不得对方看不到她们的银钱是吗?也不知道上一世那安宁公主是如何在这些流民中活着回去的。毕竟她只是略略一瞥便看见那些流民的数量绝非那公主身侧的侍卫可比,若是一打十都绰绰有余。
正如孟玄泠所想,这些流民因着战乱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对朝廷彻底失望当下的心态与亡命之徒所差无几,之前只有十几个流民上前骚扰,这下一听,蹲在路边抠石子的都缓缓起身向着路中间的几辆马车聚拢。
后聚集过来的流民分辨不清到底是哪辆车传来的响动,看到一辆大红张扬至极的马车周围侍卫较少便缓缓凑近,时不时扔两个石子骚扰,因着那些侍卫腰间带刀不敢贸然上前也不肯将路让开。
孟玄泠浑身是汗,她知道这些流民不好惹,正想吩咐侍从不要轻举妄动时,另一侧那安宁公主的侍从已经与流民发生冲突。
流民似变得热血激动起来,争乱之际,石子乱飞,马儿有些受惊,频频的踏着马蹄,马车来回晃动,孟玄泠握住车橼稳住自己,异常后悔自己没走官道。
马儿鼻息渐重,外面懂马的侍卫都清楚这是马儿要发狂的前兆,领头的侍卫吩咐两句,枝翘点了点头慌慌张张的撩起车帘,“公主,您先下马换后面的马车吧,这马刚刚被打了眼睛李统领说可能受惊吓了。”
孟玄泠点头,从马车走出,站在隙板上便能看到那厢安宁公主的人马已经与流民打作一团,她这边也渐渐聚拢些个流民,遮掩了面颊正要从车上下来,马儿却抬蹄长嘶,孟玄泠身形不稳但因着扶住车橼勉强站住,但马儿顷刻便落下高抬的蹄子,一个冲击孟玄泠便要摔下马车。
绝望之际,拦腰横过一双大手,青草味道渐浓,耳畔除了有风声呼啸,还有一人轻轻喘息,浓重的气息将她包裹,几个旋身,孟玄泠已经被人轻轻抱落,但那揽着腰间的手却迟迟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红纱曳地裙与黑袍交相呼应,衣袂随风轻动,待那最后一缕风过,孟玄泠看清了来人,浑身僵硬,那被刻意忘记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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