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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县医爱情奇缘(2)

作品: 猎人笔记 |作者:俄罗斯伊万·屠格涅夫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3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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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是这样的,先生。她的病情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先生,你不是医生,你不能理解我们当医生的兄弟们的心情,特别是当他最先猜测到病魔将压倒病人的时候。自信心哪里去了?你忽然胆子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甚至觉得你把所知道的一切也都忘了,你觉得你的病人不信任你了,觉得其他一些人已经开始觉察你惊慌失措了,很不愿意向你介绍病人的状况,皱着眉头看着你,交头接耳地议论……唉,真糟糕呀!你心想,总有治疗这种病的药,只要能找到。是这种药吗?你试一试——不,不是这种!你还没有等药发生效力,就乱抓一气……抓了这个,又抓那个。往往取出药方医书……心想:药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真的,有时便乱开药方,心想,碰碰运气吧……但人快要死了,也许别的大夫可以救他。于是你就说:‘需要会诊,我负不起责。’在这种情况下,你看起来真是个白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又心安理得了,若无其事了。你心想,人死了,并不是你的过错,你是按规矩做的。最叫人难受的就是眼见人家盲目信任你,而自己觉得束手无策。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一家对我就寄予这样的信任,以至她们忘记姑娘还在危险之中。虽然我还是对她们说不要紧,可我自己已经是六神无主。最不幸的就是道路更加泥泞难走,车夫进城买药,通常要几天才能回来。我整天留在病人房里,不能离开,有时候给她讲各种笑话和趣闻,有时同她玩纸牌。一连几夜坐在那里。老太太含着眼泪感谢我;我心想,我并不值得她感谢。我坦白地向你承认,现在也不必隐瞒了——我已经爱上我的病人了。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也离不开我了,除我以外,竟不让别人进她的房间。她时常同我谈话,问这问那:我在哪里念过书,生活怎么样,有哪些亲人,常到谁家去。我觉得病人不应该谈话,但要禁止她,坚决禁止她,也实在是不能。我有时捧着头问自己:‘你做的什么事?你这强盗!’可是她忽然拉着我的手,看着我,久久地看着,然后回过身去,叹了一口气,说:‘你是多好的人啊!’她的手滚烫,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痛苦的表情,‘是的,你好,你是好人,你不像我们那些邻居……你不像他们,你不像他们,我怎么以前不认识你呢?’我说:‘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你安心养病吧……你相信我,我觉得,我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承你这般看重我……你要安心养病,为了上帝,你安心地养病吧,一切都会好的。’”这时,大夫把身体向前倾,眉毛往上扬,补充说,“她们之所以和那些邻居来往少,是因为她们不习惯接近小人物,而自豪感又禁止她们去跟富人交往。我对您说,这一家人非常有教养,所以我很佩服。她服药非得经我手……可怜的人,在我的帮助下,她在床上欠起身,服了药,望了我一眼……我的心都跳出来了。但是她的病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她会死,我心里知道,她肯定会死。您相信我,我宁愿替她进棺材!她的母亲、姐妹都观察着我,盯着我看……她们对我的信任正在减少。她们问:‘她的病到底怎样?要紧不?’我说:‘不要紧,不要紧!’但什么不要紧!我自己也糊涂了。先生,就这样,一天晚上我又一个人坐在病人身边。丫头也坐在那里,呼噜呼噜地打着鼾。这也不能责怪可怜的丫头,因为她也忙坏了。整个一夜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自我感觉很不好,高烧折磨着她,她一直折腾到半夜,最后仿佛睡着了,至少她躺在那里不动。灯在屋角圣像前点着。我坐在那里,也低着头,打瞌睡。忽然仿佛有人推了推我身体的一侧,我转过身来……我的上帝!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睁大眼睛看着我……她的嘴唇也张开了,双颊也烧红了。我问她:‘你怎么了?’她说:‘医生,我会死吗?’我说:‘怎么会呢?上帝保佑你!’她说:‘不,大夫,不!如果你知道,请你不要对我说我能活……请你不要这样说……如果你知道……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听我的!你不要对我隐瞒我的病情。’她这时呼吸异常急促,但继续说,‘如果我知道我大概会死,我就要把所有的话全对你说,所有的话!’我说:‘怎么会呢?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她说:‘你听我的!我一点儿也没有睡着,我早就看着你了……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相信你,你是好人,你是正直的人,我以世界上一切神圣的东西担保,我恳求你说真话。如果你知道,这对我是多么重要……医生,向上帝保证,我的病很危险吗?’我说:‘叫我对你说什么话呢?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怎么会呢!’她说:‘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哀求你!’我说:‘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我不能再瞒你了。你的病情确实是危险,但是上帝会保佑你……’她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她仿佛高兴了,脸上也变得愉快了;我反而害怕了。她忽然坐起来,撑着胳膊肘,说:‘不要怕,不要怕,死一点儿也不能使我恐怖。现在……也罢,现在我可以对你说,我全心地感谢你,你心地良善,你是个好人,我爱你……’我看着她,受宠若惊,心里很害怕……‘你听见了没有?我爱你!’‘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我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不,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您不明白我……’忽然,她伸过双手,抱着我的头,吻了我……先生,您相信吗?那时候我几乎喊出声来……我双膝跪下,把头藏在枕头里。她没有说话,手指在我的头发上颤抖,我听见她在哭。我开始安慰她,劝说她,但真不知道我对她说了些什么。我说:‘你会把丫头惊醒的。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感谢你……你相信我,你安心吧……’她坚持说:‘得啦,得啦!随便她们怎么样,醒也好,走过来也好——那全是一样:我都要死了……而您又害怕些什么呢?您抬起头来……或者您,也许不爱我?也许我受骗了……要是这样,请你原谅吧!’我说:‘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你说的什么?……我爱你呢,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她正面望了一下我的眼睛,张开双手,说:‘那么您拥抱我呀!’……先生,我坦白对你说,我不知道,这天晚上我怎么没有疯!我觉得我的病人在毁灭自己,我看出她并不完全清醒,我也明白,她如果不认为自己已经处在死亡边缘,也决不会想到我。她现在知道,自己二十五岁就要死去,却没有爱过任何人,不由得感到害怕,这使她痛苦,所以她才由于绝望随便抓住了我。先生,现在你明白了吧?但是她当时抱着我不放手。我说:‘你宽恕我吧,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你也宽恕、珍惜你自己吧。’她说:‘为什么?有什么可珍惜的?我都快要死了。’……这话她反复地说:‘如果我知道我还能活在人世,还能做正派的姑娘,我还会害羞,真正害羞……可现在呢?’我说:‘谁对你说你会死呢?’她说:‘得啦,您不要骗我,您不善于说谎。’我说:‘你不会死的,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我能够治好你的病。我们请求你母亲的祝福……我们将结合在一起,我们将会幸福的。’她说:‘不,不,我得到了你的诺言,我一定快要死了……你已经向我许诺了。’我痛苦,许多原因使我痛苦。你想想,有时会发生这样的事儿:看起来不算什么,可是想起来就心疼。她忽然想起问我的名——不是姓而是名。偏偏不幸,我取了‘特里风’这样一个很俗气的名字。是的,是的,先生我叫特里风,也就是特里风·伊凡诺维奇。这一家人都叫我医生。我不得已,只好说:‘小姐,我名叫特里风。’她皱了皱眉,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了几句法国话。嘿!也许是什么不好的话,后来她笑了,笑得也不好看。就这样,我几乎通宵伴着她,清晨出来时,像是掉了魂似的。我下午吃了茶点再走进她的房间。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她叫人认不出来了,面色苍白,消瘦不堪,比死人还难看。老实说,我现在不知道,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能挺过了这次磨难。我的病人又折腾了三天三夜。多难熬的三夜呀!她对我说了些什么呀!最后一个晚上,您可以想象,我坐在她身边,只求上帝一件事:快一点儿收下她吧,也把我收了……忽然老母亲跑进来……头天晚上我已经对老太太说过,希望渺茫,情况很不好,不妨去请牧师来。病人一看见她母亲,便说:‘妈,你来得正好……妈,你看,我们彼此相爱,我们彼此许下了诺言。’老太太说:‘医生,她说什么?她怎么了?’我一下子愣住了,我说:‘老人家,她在说胡话。她发高烧……’姑娘却说:‘得啦!得啦!您刚才可不是这样对我说的,并且还接受了我的戒指……装什么假呢?我母亲是好人,她会原谅的,她会理解的,而我快要死了,我还有什么必要说谎。请把手给我。’我跳起身来,跑出去了。老太太自然也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我也不想再往下讲了,您听了会难受吧。说实话,回忆这些,我自己就很难受。我的病人第二天就故去了。唉!愿她安息!”大夫很快地加了这一句,“临死的时候,她请自己的人出去,只留下我一个同她在一起,对我说:‘请你原谅。可能我对不住你……我有病……但是你相信我,除了你,我没有这样爱过任何人……请你不要忘记我……珍藏着我的戒指……’”

医生转过身去,我拉住了他的手。

他说:“让我们讲些别的吧,或者,您愿意玩小输赢的纸牌吗?像我这种人不必执着于这种高尚的情感。像我这种人,只要考虑一件事:怎么让孩子们不哭、妻子不骂。后来我正式地结了婚,娶了一个商人的女儿,也就是得了七千卢布的嫁妆。我妻子名叫阿库林娜,和特里风正相配。我应该告诉您,这个女人脾气很不好,幸亏她整天睡觉……我们玩纸牌怎么样?”

我们坐下来玩纸牌,输赢按戈比算。特里风·伊凡诺维奇赢了我两个半卢布,很晚才走,感到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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