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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县医爱情奇缘(1)

作品: 猎人笔记 |作者:俄罗斯伊万·屠格涅夫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3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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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秋天,我从离庄园远的野外打猎归来,路上着了凉,病倒了,发着烧。幸亏我住在县城一个旅馆里,我打发人去请医生。大约半小时以后,来了一个县医。他个子不高,人很瘦,头发黑。他给我开了一服寻常的发汗药,吩咐我贴芥末太阳膏,接着就非常灵巧地把一张五卢布的钞票塞进袖口的“翻边”里,而且干咳了一声,往旁边瞟了一眼,便打算“回府”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又谈兴大发,留了下来。我为发烧所苦,知道这一夜会失眠,所以很喜欢同一个好人聊聊天。茶端上来了。我尊敬的医生就谈起天来。他很聪明,言语大胆,谈笑风生。世上常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有的人,你跟他在一起相处很久,并且有了交情,但你从不与他开诚布公、说心里话;而其他人,你刚和他认识,彼此推心置腹,闲聊中竟把所有的隐私和盘托出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得到我这位新朋友的信任,而他竟无缘无故、“随随便便”把一件相当重要的事件讲给我听。现在我努力用大夫的原话,把他讲的事情告诉厚爱的读者。

“您不知道,”他吸了一口鼻烟,用软弱、颤抖的声音开始说,“您不知道这里的审判官梅洛甫,也就是保尔·卢基奇吗?……哦,你不知道……这没关系。”他咳嗽了一声,擦了擦眼睛,“事情是这样的,先生,我怎么对您说呢?实话实说吧。那是在大斋期,大解冻的天气,我正在审判官家里玩纸牌。我们这位审判官是个好人。忽然(我这位大夫常用‘忽然’这个词),来人说:‘有人找您。’我问:‘什么事?’来人说:‘他留下了一张字条,一定是病人家送来的。’我说:‘把字条拿给我看。’果然是病人家送来的……好啊,这是我挣钱糊口的机会到了……原来,写字条的是一个女地主——一个寡妇。她写道:‘我女儿快要死了,请您赶紧来,看在上帝的分上。’那里还写着‘为您派来了马车’……哦,这一切倒不算什么,但是她住在城外二十俄里远,而且当时天已黑了,如今的道路又太难走!并且她现在也变穷了,根本别指望我拿到两卢布以上的酬劳,连这点也都值得怀疑,也许只能得到一些粗麻布和谷物之类做报酬了。但是您知道,职责高于一切——人都快死了啊!我当即把牌交给常任的审判员卡利奥平便动身回家了。只见家门口的台阶前已停着一辆农民的小马车,三匹农家马,肚子很大,身上的毛真像是毛毯。马夫坐在那里,为了礼貌,没有戴帽子。我心想,老弟,你主人显然不是家财万贯……先生别笑,听我给您说:看我们这位可怜的老弟,一切都可以想象出来……如果车夫坐在那里像公爵一样,既不脱帽鞠躬,还从胡须下面露出冷笑,还轻轻地甩动马鞭子,那么就可以大胆地敲打出两张支票来!但我看见当时的情况完全不是这样。不过我想,职责高于一切,没有别的办法。于是我取了一些最需要的药品,坐车走了。您简直不会相信,马车差点没能把我拉到她家。这条路实在太难走了,小河不止一条,处处是积雪、泥泞、水坑。忽然,前面的堤坝缺了一截——真倒霉!不过,马车还是把我拉到了她家。房屋很小,屋顶盖着麦秸。窗里有灯光,可见正在等候哩。一位戴着睡帽、很有礼貌的老太太出来迎接,她说:‘人快要死了,请您救救吧。’我说:‘请不要着急……病人在哪里?’‘请到这里来。’我一看,小房间很清洁,一角放着一盏灯,床上躺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她已经昏迷不醒。她身体很热,呼吸困难,是发高烧。还有两个姑娘,是病人的姐妹,很害怕,在旁边流眼泪。她们说:‘她昨天还是健康的,食欲也很好,今天早晨喊头痛,晚上忽然就这种情况……’我又对她们说:‘请不要着急。’您知道,这是医生的义务。于是,我着手医治。我给她放了血,又吩咐给她贴上芥末膏,开了一服药剂。我看看她,看着看着,我的上帝呀!我过去还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脸!一句话,她是位绝代佳人!我对她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她的五官端正,招人喜欢,眼睛嘛……感谢上帝,她安静了,汗出来了,仿佛醒过来了。她向四周看了看,微微地笑了,一只手在那里摸自己的脸……两个姐妹俯身问她觉得怎么样。她说了一声‘没有什么’便翻过身去睡了,我看见她已经睡熟,就说:‘现在应该让病人安静。’于是我们蹑着脚走出房间,只留下一个丫头,以防万一。客堂里茶炊已经摆在桌子上,还摆着自家用泉水酿的甜酒。她们送上了茶,又请我留宿。我同意了,因为现在还能去哪里呢?老太太总在那里唉声叹气。我说:‘您怎么啦?她一定能好,请不要着急,您自己也休息休息,已是半夜两点了。’老太太说:‘如果有事发生,请吩咐人叫醒我。’我说:‘一定。’老太太走开了,两个姑娘也回自己房间去了。我的床铺就搭在客堂里。我躺下了,可就是睡不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在作怪,心里头被什么折磨死了,脑子里一直在想我的那个病人。最后,我实在忍耐不住了,我忽然起床,心想,我得去看看患者现在怎么样。她的卧室正好跟客堂相邻。于是我起床,轻轻地推开了门,心怦怦地跳。我看见丫头已经睡着,甚至张着嘴在打鼾,真见鬼!病人对着我躺着,两只手摊开。可怜的姑娘啊!我走到跟前……她忽然张开眼睛,盯着我……‘谁?你是谁?’我难为情起来,说:‘小姐,不要害怕,我是医生,过来看你的。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你是医生?’‘是的,我是医生……令堂派人到城里来请我。我给你放了血。小姐,现在请你安心睡觉。过一两天,托上帝的福,我们就会让你起床了。’‘哦!是的,是的。医生,你不要让我死。我求你啦!求你啦!’‘你这是怎么啦?上帝保佑你!’我想,她又在发烧,便上去按她的脉,果然在发烧。她看着我,忽然拉着我的手,说:‘我要告诉你我为什么不愿意死,我要告诉你,我要告诉你……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不过请你不要对别人说,你听我说。’……我俯下身去,她把嘴唇贴着我的耳朵,她的头发挨在我的脸颊上,说实话,我热血往上冲,头都晕了。她开始轻轻地耳语……我一点儿也没有听明白……唉,原来她在那里谵语呢……她耳语着,快速地说着,说的简直不像俄语,后来说完了,哆嗦了一下,头倒在枕头上,还用手指着我威胁说:‘医生,别忘了,你对谁也不要说呀……’我便安慰她一下,给她喝了许多水,叫醒了丫头,走出房间。”

这时大夫又狠狠地吸了一口鼻烟,愣住了一会儿,继续说:“但是第二天,令我大失所望,病人的情况并未好转。我想了又想,忽然决定留下,虽然别的病人在等候我……您知道,这决定非同小可,我的业务会因此遭受损失。但第一,这个病人的确处于绝望状态;第二,应该说实话,我对她非常有好感,并且我也喜欢她们全家。她们家虽然不是有钱人,但都是受过教育的人,可以说很少见……她父亲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一个著作家,当然是死于贫困,但是他给了女儿们很好的教育,还留下许多书。不知是因为我这样热心地在病人旁边张罗,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敢说,她们家里对我如同亲人……并且那时候,冰雪开化,道路泥泞不堪,一切交通可以说都已断绝,连药料都很难从城里运到……病人没有好转……于是一天接着一天,一天接着一天……就这样……就那样……”大夫沉默了一会儿,“真的,不知道怎么对您述说才好……”他又嗅了嗅鼻烟,干咳了几声,喝了一口茶,“我对您实话实说吧。我的这位病人……不知怎么的……也许就……爱上我了……或者并不是,也许不是爱上……然而……真的,不知怎么的……”大夫低下了头,脸也红了。

“不,她哪里是爱上我呢!”他激动地继续说,“总应该知道自己的价值啊。她是个有教养的姑娘,人聪明,书读得多。我却连自己的拉丁文都忘光了。关于相貌——”大夫含着笑看了一下自己,说,“大概也没有什么可以吹嘘的。但是上帝也没有把我生成个白痴,我决不会把白的叫作黑的,我总还懂点事。比如说,我很好地了解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我称呼她亚历山大·安德烈夫娜。她对我的感情不是爱情,而是友情,可以说是好感,也许是敬意吧。虽然她自己在这方面可能考虑不当或者错误,但她当时处于怎样的处境是可想而知的……然而——”大夫带着明显的慌乱心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杂乱无章的话,然后补充说,“我大概有点儿像在给上级报告……使你听得莫名其妙……现在请允许我按顺序讲给你听。”

他喝干了一杯茶,开始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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