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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的时候, 垚江朦朦胧胧地下起了小雨。
秋雨声寒, 细软的雨丝落在人身上, 不一会儿就渗进人的骨头, 冷冰冰的。
卖早点的老郑不由把手伸到炉前, 借着刚升起的热气暖暖身子。
“包子哟,新鲜的包子哟——”才把手烤暖, 远处隐隐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老郑扯开了喉咙, “热乎的豆浆米粥小笼包哟——”
“小兄弟, 这么淋雨可不行啊。”吆喝了几句, 尽管从车上下来的男人没有光顾的意思, 老郑还是皱起来眉提醒道, “小雨也有凉气, 别仗着你年轻就瞎折腾,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有罪受咯!”
男人看了他一眼, 偏了偏头, 没说话。
“怎么脾气这么怪......”没得到回应的老郑撇撇嘴。
大清早跑出来淋雨,有车不开非要走路, 神经病啊。
好像能听到他的腹诽, 本来已经走到前面去的男人折返回来:“一杯豆浆,加糖。”
“好嘞!”老郑麻利地装好杯, 顺势搭腔,“这么早就去市里上班了?”
男人沉默。
“是啊。”过了好一会儿,他把钞票往老郑的方向推了推, “上班。”
“哎哎哎小兄弟!”忙着看火的老郑一回头,男人已经走得很远,“你给钱给多了!”
但男人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脚步一转,便隐没在小巷中。
“这雨是不是要下大。”头顶上一个惊雷炸开,老郑收回探询的视线,“真是冻死人。”
裴渊睁开眼时,一旁的闹钟刚好响起。
他伸手,按掉响个不停的闹钟,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一切都很平静。
他似有若无地松了口气。
家里没别人,还不到佣人上班的点儿。安静的空间内,却隐隐能听到外面密密的雨声。
裴渊起身,披了件外套走到书房,才发现昨天自己忘记关书房的窗。
庭中长势旺盛的榕树伸了一簇枝杈进来,顶住了半掩不掩的窗。雨水不断地随风而入,书桌上的大部分文件都已经被水浸湿。
裴渊皱了皱眉。
他合上窗户,把文件摊开,细细地用纸巾吸水。
大约是吹了一夜冷风的缘故,纸张格外冰凉,刺骨的寒意沿着指尖往上渗,让他觉得十分不舒服。
吸了一半,裴渊有些烦躁地甩开了手。
“等会过来。”他拿出手机,给蒋诚发了条简短的消息。
提示发送成功后,很快,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他盯着手机,眉头慢慢皱紧。
风拍打着窗户,榕树的枝叶啪啪地撞在玻璃上,仿佛急不可耐地想闯进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把手机收好。
接着,他有条不紊地洗漱穿衣。选好合适的领带和皮鞋,配上灰色的大衣,拿出用的最顺手的雨伞。
最后,他重新回到书房。
地板上的暗格是他自己装的,这种事情,他不放心任何一个人。
他蹲下身,轻轻地拉开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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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久川最后是被肖元秋坐醒的。
“叔叔我不是故意的!”见他睁眼,小胖子吓得马上从他身上滚下来,“是......是......”
“阿久叔叔,我爸爸去哪儿了?”裴久川还在用力的睁眼,念念拽了拽他的衣角,“他去上班了吗?”
上班?还没睡太醒的小少爷朦朦胧胧:“今天周几啊?”
话刚出口,他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我爸爸不在这儿。”早晨起来转了一大圈,一楼一个大人也没有,念念以为他们还在休息。谁知道等到中午还没动静。
拽着小胖子上来一看,房间里只有阿久叔叔一个人。
裴久川捂着头:“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半。”小胖子把肉乎乎的手臂伸到他眼前,儿童手表上的数字清晰可见,“中午十二点半。”
裴久川一下清醒了。
他回身,发现身旁那侧整整齐齐,根本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他抓着被角,破碎的记忆里只剩下上司给他递牛奶的画面。
“该死!”裴久川跳起来,几步蹿到窗户前,撩开窗帘往下一看,自己的车也不见了。
“手机!念念把手机给我!”恐慌感极其直接地从背后窜起,他声音都变了调。
刚从念念手里拿过手机,屏幕就亮了。
“喂?小裴啊。”打电话过来的却是童小鸽,“你......”
“他不见了!”顾忌着身边还有两个小家伙,裴久川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徐处他......”
“你冷静。”小鸽子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你现在到市局来,有个嫌疑人需要你协助一下。”
“什么?”裴久川根本不能理解她的话,“徐处把我的车开走,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说我已经知道了,我让曲七去接你,有什么事回局里再说好吗?”
童小鸽深吸了一口气,手攥得紧紧的。
直到早上她来筛查时,才明白为什么上司昨天会有那么奇怪的举动。
她盯着屏幕上的男人,再听着耳边裴久川的声音,只觉得一团乱麻。
“他什么时候过来?”吕骄阳推开会议室的门,“蒋诚很不配合。”
“半个小时。”童小鸽放下手机,“吕处......”
“现在去查他们俩的车,找到人去哪儿了。”吕骄阳抬手,压下她的话,“剩下的事你别管。”
他的表情冷峻,几乎要嗖嗖地往外冒寒气。
“不是。”被曲七摁在车上,裴久川还是满心莫名其妙,“你们不着急找徐处?叫我去局里做什么?”
“小裴啊......”曲七心里暗暗叫苦,“早上我们联系徐处的时候就发现找不着人了,小鸽子那边正在追踪他开的车,你不要急嘛......”
“我怎么可能不急!”听到曲七的话,小少爷的怒火噌地就上了头,“倒是你们一点都不着急!又不是不知道有人要害他!这个时候跑出去能有什么好事儿!”
曲七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把车开到主干道上,他才开口:“那什么......小裴,我比你大几岁,心里也一直把你当弟弟看......”
“这个办了这么多案子......”曲七咳嗽两声,“各种情况我都见过,什么儿子杀老子啊,夫妻对砍啊,妈妈虐待孩子啊,这种你平时想象不到不合常理的事儿实际上每天都在发生......”
裴久川又茫然又窝火:“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我没别的意思。”曲七挠挠头,心里已经把吕骄阳骂了个狗血淋头,“我就是想说,世界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提前做个心理准备没什么坏处......”
这下,裴久川听出不对了:“你什么意思?”
“徐处出事了吗?”他心下咯噔一声。
“没有没有。”曲七打了把方向盘,“至少现在应该没有......”
“那你到底在说什么?”对方的语焉不详让小少爷愈发不安,语气也冲了不少,“别兜兜转转行不行!”
我也不想兜兜转转啊!曲七叫苦不迭。
他深吸了一口气,思考了一下现在的局势,决定还是不再隐瞒下去。
“找到陈池鱼的生父了。”他稍稍把车速放缓。
“谁?”裴久川一个激灵。
但曲七却没继续往下说。
“是谁?”见他不说话,裴久川皱眉。
“你认识的人......”曲七循序渐进,同时从后视镜里看了小少爷一眼。
还是个很年轻,不知世事的孩子啊......他想。
虽然裴久川不傻,但此时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他的心思更多的放在了徐宵身上,完全不能理解曲七的话。
感受到背后灼热的视线,曲七实在没办法把那句话说出来。
“你自己看。”趁着红灯的当口,他捞出手机,头也不回地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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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
徐宵穿过疯长的草丛,雨水毫不留情地拍在脸上,又沿着下颌慢慢往下流,最后淌进胸前时却依旧冷冰冰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衣服吸饱了雨水,很是沉重。头发一绺一绺地沾在额前,让他看上去分外狼狈。
“怎么不撑把伞呢?”
背后传来男人低沉的笑意:“容易感冒。”
一方黑色的伞撑在了他的头上,把雨水隔开,却隔不开密密的雨声。
裴渊站得很近,几乎凑到他身前。
徐宵往前略微走了一小步。
“裴渊。”男人冲他伸出手。
那是双明显养尊处优的手,白皙细腻,泛着莹润的光泽。
“你和念念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徐宵回身,没理会裴渊伸出的手,而是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脸,“倒是挺像阿久。”
尽管那张照片的年代久远,但裴渊似乎并没有怎么变。岁月在这个男人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只在他的眼角眉梢添了些成熟的风采。
“阿久......”裴渊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你相信命吗?”过了一会儿,他不笑了。
徐宵瞥了他一眼。
“我的两个儿子都在你身边,一个亲亲热热地叫你爸爸,另一个被你拐上了床。”裴渊一哂,“每当我想起这两件事,就觉得不可思议。总会想你是不是上天专门用来克我的。”
“如果真有这种说法,我倒觉得你挺克我们缉毒队。”徐宵冷笑。
野草肆无忌惮地生长,覆盖了坍塌的废墟。偶尔有点点艳色从草丛间露头,很快就被雨丝打落在地。
“你有证据吗?”裴渊幽幽地呛声,“徐处长,不该说的话可别说。”
“你放心,我身上没带录音笔。”徐宵知道裴渊的顾虑,“我既然把你一个人约出来,就不会考虑那种手段。”
裴渊笑了笑:“那徐处长先说,我听着。”
他的语气随意,仿佛二人只不过在闲谈。
“没有什么可说的。”徐宵又往前走了两步,走出裴渊撑在他头上的那把伞。
雨水流进眼里,他忍不住眨了眨眼:“就像你说的一样,我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揣测。”
“揣测也行啊。”裴渊攥着伞柄,“这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真相,悠悠众口里的真相?”
徐宵深吸了一口气。
他见过很多种类型的犯人,裴渊这样气定神闲的也有不少。但此刻,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把地点选在了这里。
“祁承的反水从一开始就是你们安排的。”最后,他还是顺着裴渊的话往下说。
“当年风声紧,不可能全身而退。你们最初应该就没想着能保下所有人,与其等着被我们捉到线头一锅端,不如自己主动送上来,用最小的损失保全最大的利益。”
裴渊只是笑。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我们也相信了祁承,最后只要把你们留在那里的替死鬼收拾干净就行。”徐宵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可你没想到,祁承送到我们这里的根本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你的亲生儿子。”
提到念念,裴渊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是啊......”他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只有裴久川一个儿子呢。”
徐宵皱了皱眉。
“他的妈妈瞒着我,所谓的爸爸也瞒着我。”裴渊抬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徐宵,“作为亲生父亲,我是那个最后知道孩子被送走的人,你不觉得可笑吗?”
“如果你指的是抛弃陈芊母女的话,那我觉得是挺可笑。”徐宵懒得搭理他的话,“陈池鱼长这么大,你去看过她一次?”
少女一人独居在老城区里,倘若裴渊有心,哪怕不去见她只给生活费,也远远不会是这种场面。
“我没有抛弃她们,是她们抛弃了我!”听到徐宵这么说,裴渊的眸色沉了下来,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怒气,“我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徐宵盯着他。
察觉到徐宵的视线,裴渊顿了顿,不一会儿,又恢复了方才温和的表情。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芊芊。”他一字一句。
“你的爱就是连个最起码的名分都不给,让她们住在犯罪率高的老城区?”徐宵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
“名分?”闻言,裴渊笑了,“裴久川知道你这么着急替他的后妈说话吗?”
“我不爱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也不爱我,家族联姻没什么意思。”他伸手,掸掸被风吹到肩上的雨水,“但现实就是现实,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拘泥于无用的条条框框。”
徐宵挑眉:“那你当初认识陈芊时,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恐怕你压根就没提自己的家庭,直到她怀孕,你把她带回垚江,才坦白了事实,对不对?”
雨下得更急,徐宵不得不抬高声音。
“所以她才选择离开你。你顾忌着她的身子,不敢用强,只能由着她去。”
“我爱她。”滔天的雨水中,裴渊再次强调了一遍,“她的想法我都会尊重,我不想伤害她。”
“池鱼那丫头跟她妈妈脾气太像了。”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不肯要我的钱,也不愿意搬出去。大概......”
他低头,苦涩地笑笑:“她很恨我。”
“裴先生,不用在我面前表演得这么可怜。”徐宵冷声道,“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你心里应当有数。”
“那又有什么意思呢?”裴渊把伞扔在一边,任由雨水落在身上,“我的爱人死了,我的儿子女儿都不认我。”
“权力和钱......”他呵呵一笑,“有什么用?”
“再说......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怎么开心。”裴渊往前走了两步,直视着徐宵,“我费了那么大力气,你不还是好好的站在这儿?”
徐宵看着裴渊,那双眼睛和裴久川一模一样,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杀了我?”他别开眼,轻声道,“无论是当年在医院,还是这些年办案的时候,你都有机会杀掉我,把念念抢回去,不是吗?”
男人没有说话,嘴唇紧紧地抿着。
“或者不杀我,直接从祁家带走他。给上个几万块钱,祁承的父母肯定会同意。”
看着裴渊越来越差的脸色,徐宵勾起嘴角。
“你这么恨我,不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折磨我,却不选择把念念带回去。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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