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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宣战啊,将军。”朱崇海道。现在全军已然应战状态,只要龙大一声令下,军船便可向南秦攻过去。
龙大沉默了一会儿,道:“若南秦攻来,便将他们打回去。”
“将军。”朱崇海皱眉,只防守吗?南秦已然欺到他们头上了,这如何忍!
“守好边防。我要回一趟中兰城。”龙大道。于他看来,重要的不是南秦竟然敢如此挑衅,而是苗康是怎么暴露的?苗康之死,意味着他们在南秦的侦察布局已经被瓦解。
“将军。”朱崇海仍不服气,“我们不是也抓住了他们在中兰城的探子,就算不打,也该回敬他们几颗人头。”
“那些是大萧人。”龙大淡淡地道,然后不再多谈,转身走了。
朱崇海愣了愣,反应过来,恨得咬牙。细作之战上,他们大萧输了。真是不解气,真想痛快打一场。
龙大于年初四那日回到中兰城。
狼烟未起,表示前线并无开战。
一回到紫云楼龙大便召谢刚来见。谢刚听得事由目瞪口呆:“我未与任何人提过书童此人。派去的探子只知书童留下的安全住处,到了那儿再找屋里留下的联络暗号。每一个人拿到的皆不相同。书童非常谨慎。”
事实上,谢刚自己都不知道书童究竟是何身份,只知是龙家军当年安排在南秦的探子。他见过书童一次,是个三四十模样的男子,他在南秦潜伏已久,对南秦各项事务了若指掌。
谢刚从书童的谈吐和情报内容猜测过书童该是混入了南秦官场,但他究竟是做什么的,谢刚并不知道。他派到南秦的探子,也不知道书童究竟是谁,安全住处留有食物、钱银和情报线索,有紧急联络方式,但是书童并不直接与这些探子见面。
书童居然暴露了。谢刚的心沉入谷底。
那他派在南秦的两个探子恐怕凶多吉少。难怪最近都未收到情报,原来竟是出了如此大事。
“不可能是紫云楼这头泄露的消息。我从未与任何人提过书童。”谢刚再一次强调。
“可还有什么别的事?”龙大问。
谢刚摇头,中兰城里风平浪静,未有任何细作的动静。要说有事,只除了这一件:“初二那日,太守大人派人来请,说是有急事需将军过去相议。将军不在,我过去相问,太守道必须等将军回来。”
龙大点头,转身便走。
他动作粗鲁地扯开谢刚的屋门,谢刚跟了出去。刚跟出门就被龙大拦了。龙大转回头来厉声喝道:“你不用跟着,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待我从太守那儿回来再处置你。”
探子任务出了差错,谢刚自然责无旁贷,他单膝跪下,沉声道:“属下知罪。”
不远处的卫兵见此情景,惊得张大了嘴,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龙大转回自己屋里,翻了翻自己走后桌上新攒下的卷宗,并无什么特别紧急之事。于是他召了队卫兵,准备启程去太守府。
安若晨偷偷摸摸地站在一个墙边等着。她听到了将军回来又要出门的消息,赶紧飞奔过来。将军这么匆忙,必有紧急事务,虽不能耽误将军办正事,但也不耽误她看看他呀。这一别数日,真的很是想念。
龙大走着走着,看到路边一人儿半掩墙后,娉婷而立。
龙大脚步不停,径自斜拐了个弯就朝着那方向走过去了。身后那队卫兵没反应过来,跟着将军也斜拐。将军要带着他们撞墙他们也是会毫不犹豫往上撞的。
安若晨看着一整队人呼啦啦很有气势地冲着她过来了,惊得差点转身就跑。
不就是想多看你几眼吗,将军你这样吓人合适吗?
龙大看到安若晨的表情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串尾巴。他举起右手摆了个手势,身后的卫兵队伍停了下来。
然后安若晨更受惊了。因为龙大就这么当着那队卫兵的面,走过来将她抱进了怀里。
这时候想跑也来不及了。安若晨心里一声叹息,将军啊,你还不如不让他们停下呢。现在这情形跟特意领他们过来看似的。
“我去太守府。”龙大在安若晨耳边道。
听到他的声音,安若晨什么埋怨都没了。将军似乎有些疲累,心情也不太好。安若晨顿时有些心疼。反正她埋头在龙大怀里,也看不到卫兵们的表情,所以偷偷回抱一下应该是可以的。
安若晨伸臂抱住了龙大的腰,感觉到龙大摸了摸她的脑袋。
安若晨的心咚咚咚地跳。
龙大松开了她,她赶紧飞速也松开龙大,然后转身就跑,眼角都不敢瞄卫兵队一眼,跑得跟逃命似的,那速度也能称得上如风。
没看到没看到,他们没看到。安若晨跑出好一段距离,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捂了脸。傻乎乎偷笑着深呼吸几口气,想把脸上的热度降下去,忽想起龙大说过的话。
“我有不好的预感,所以总得抓紧时间与你多亲近些。”安若晨呼一口气,合掌,希望没什么大事发生。
龙大的预感成真。
太守姚昆那头的消息非常糟。
之前那个说在茂郡做客,过完年就赴京城觐见大萧皇帝的东凌使节团在除夕的前一日遇袭。七死九伤。七死名单中,就有那两名南秦使节。袭击他们的杀手约莫十人左右,蒙面黑衣,说话是大萧口音。两人被杀,其余逃走。
东凌使团震惊震怒,已于第二日抬着尸体退回东凌。史平清当日追查凶手,并无结果。
姚昆一脸凝重,严肃道:“此事非同小可。将军不在,我已派人赶赴茂郡通城,详细了解事情原委后续,并已写了奏折递上京城。亦下令全郡不可松懈,严防细作作乱。”
龙大不语。
姚昆皱了眉,问道:“将军,前线是否有异常动静?”
龙大点头:“确是。我们于南秦的探子被杀了。南秦将他一家三口人头随江送予我看。”
姚昆大吃一惊:“也是这两日的事?”
“除夕夜。”
姚昆猛地站了起来,不安地来回走,道:“袭击东凌使团杀害两国使节的凶手,也不知是何人。但这事赶得太巧。我们于南秦里的探子被抓了,于是南秦派来觐见我大萧皇帝的使节被杀了。他们完全可以说是我们在报复。若是开战,他们师出有名。我们不但派了细作,还杀了他们的使节……”
姚昆挥着手,忽地停下:“师出有名?!对,这是不是南秦的阴谋,他们勾结了东凌,牺牲几个使节,然后取得出战的借口。且东凌使节团遇袭,东凌也死伤不少人,南秦可趁机与东凌联手。”
龙大思索着,没说话。
姚昆越琢磨越生气:“他们抓到了我们在南秦的细作,而我们只抓到了我们大萧自己被南秦收买的奸细。这说出去,也是比不得。他们空口白牙,完全可以说是我们捏造案情,诬蔑于他。而南秦与东凌使节却是实实在在死在了我大萧境内。那史平清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既是要接待使节,倒是把安全守卫做好,如今出了差错,只得任人拿捏。啊,会不会其实是东凌的阴谋,若是我们两国交战,他东凌便能坐取渔人之利。毕竟南秦于我们这处求来访觐见被拒,于是被东凌钻了空子。若是当初我们准了那南秦使节的要求,说不定……”
“姚大人。”龙大打断了姚昆的自言自语。
姚昆停下来,看向龙大。
龙大神情平静,显得从容镇定。姚昆舒了一口气,也冷静了些,他坐下来,等着龙大继续说。
“大人,使节被杀一事,是南秦或东凌抑或其他哪方我不敢定论,但有一事是肯定的——我们于南秦安置的侦察已被对方击溃。我们抓到细作,与对方交涉,而对方抓到细作,话不多说,先杀了给我们看。若说南秦于此事里无辜那是断不可能。”
姚昆忙道:“所以其实还是南秦?他们想战,想逼我们大萧让步,讨得好处,但又惧自己战力不足,于是拉上了东凌。东凌是个墙头草,南秦便杀了使节下狠手,好让东凌下定决心?”
龙大并未附和这推测,他道:“大人,无论如何,有一只手在把我们往战场上推。这仗怕是无法避免。大人做好准备吧。”
姚昆长叹一声,好半晌才道:“二十年前,我便在这里,看着两国交战,兵戈抢攘,百姓受苦,足足三年战事才平息。”他看向龙大,“龙将军……”
龙大道:“枕戈坐甲,是为安宁。浴血断头,在所不辞。”
姚昆看着龙大,许久立起,施了一礼。
姚昆与龙大很快商议好诸事安排,姚昆召来各官员嘱咐下令,龙大回紫云楼。
进得紫云楼,去了衙堂,召谢刚。
紫云楼亦府亦衙,龙大有事常在自己院里或是书房处理,鲜少开衙堂。用军衙处置事务,这事态显然极严重。
很快,这事传遍紫云楼。所有人都惊虑。
谢刚很快到了,其他军中重职官将也赶了过来。
龙大端坐堂上,将这几日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众人闻讯皆大惊。龙大盯着谢刚,道:“谢刚,你四品校尉,官阶比这堂上众人都高,责任也该最大。你掌管探兵侦队,前锋侦察,可是中兰城内的细作头目逃脱,军中出现奸细,军情一直泄露,如今就连潜伏于南秦的侦查布局都一败涂地,你自己说,你还有何脸面享朝廷俸禄,有何资格掌军中要职!”
龙大说到怒处,一拍堂案,众人皆垂目正色,屏声静气。
谢刚抿紧双唇,一脸惭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军,属下知罪。属下愿将功补过,求将军再给我一次机会。”
“再给你机会。我怕是再给南秦机会!”龙大怒喝,“现在他们就差跑到我军帐前撒尿耻笑了!”
谢刚伏地叩首:“将军,我必会查出消息泄露的真相,抓出南秦的把柄,探出他们的要害……”
“不必了。”龙大喝阻他的话,说道,“让你再办此事,我如何放心。于南秦潜伏的探子,何等隐秘,费了多大心力,你连这些都守不住,我们未战先败,颜面尽失,军威何在?你罪当问斩!”
“将军!”众人大惊失色,齐齐喊道。谢刚一声不吭,伏首不动。
龙大瞪着他,喘了口气,道:“念你从前有功,先只罚你二十军杖。如今正是开战危急之时,我没时间细细处置你。你给我滚到沧南兵库待命,待与南秦战事完结,我再上禀皇上,发落于你。”
“将军三思啊。”众人又齐声喊。二十军杖就算了,沧南兵库待命?那兵库是在陲远荒凉之地,处罚罪犯收容流民,让他们耕种囤粮打铁制兵器,若是战时兵力不足便由他们补上的那么一个地方。将谢刚发配到那儿,名义上没什么,但实际就是直接判了他削职流放重罪了。
周群周长史道:“将军。谢大人从前功勋斐然,且一向忠心耿耿,纵有不是,也是低估了南秦谋略,被钻了空子。将军,如今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如此重罚谢大人,军中如被砍一指,损失太大。不如让谢大人戴罪立功,待战后再论过评罪,细细判罚。”
李长史去世后,周长史顶了他的职务,在紫云楼里处置各军务文书案录等事。他是谢刚亲自挑选出来的。在李长史出了那样的事后,周长史感激谢刚对他信任,他自己也兢兢业业,努力勤奋,生怕出半点差错。如今谢刚被罚,他替谢刚不平。
“如此大的差错,若无重罚,将官们威严何在,兵士心中如何想?军威不存,军心涣散,犹如四肢皆废,岂是被砍一指能比?”
龙大这话一出,大家皆不能语。这道理清清楚楚,无法反驳。重罚威慑,确是在军中极有效的手段。
谢刚一声不吭,抬起头来,眼眶已红。
“拖下去。”龙大看着谢刚,一脸沉痛不舍。这三个字说得沉声沙哑,好半晌无人动。
龙大猛地站了起来怒喝:“拖下去!”他一拍堂案,桌子四脚应声断裂,案桌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几个卫兵吓得赶紧上前拖起谢刚。谢刚站了起来,甩开他们的手,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
堂上静寂无声。龙大僵立了好一会儿,然后踢开坏掉的案桌走下来,站于众人面前开始布置军务。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分好工派好事,众人各自领命,这才散了。
龙大离开衙堂后回了屋子,嘱咐卫兵自己需静思,谁也不见。
当天谢刚在众将的庇护下,受了潦草轻盈的二十记军杖后,带好行囊,骑上骏马,准备被几个兵士“押送”到沧南兵库。蒋松送他,让他忍耐,说待过得一段,龙大气消了,他们找机会劝龙大让谢刚回来。在回京前弄几个功劳,这些事就过去了。
谢刚一直神情阴郁,也不怎么说话,闷闷应了声。
安若晨也赶到,准备了好些吃的让谢刚带着。她比任何人都要震惊。谢刚于她而言,是恩师一般的人物,且这军中处罚果断严酷,超出她从前见识。
“谢大人。”安若晨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刚从她手里接过包袱,轻声说了一句:“莫松懈。事情刚刚开始。南秦暂时占了上风而已。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中兰城里的细作形势,你不可松懈。”
安若晨愣了一愣,看着谢刚的眼睛。谢刚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若无其事转身走了。
这一晚龙大将军不见任何人。安若晨听说将军心情不好,也听说也许这样是防别人为谢刚求情。安若晨不打扰龙大,只将精心准备的食物交予了卫兵。她自己在紫云楼里走着,消化着这一日收到的这许多纷杂沉重的消息。
他们大萧的细作之战败了。
安若晨抬头看看月亮。想着谢刚对她说的:莫松懈。
肯定是要打仗了。他们都说这事情板上钉钉,只是看再等多久而已。
安若晨看着满天星光,想起龙大对她说:一旦开战,就算取胜,也是血与生命的代价。
“为什么要抓细作?”龙大那时问她。
安若晨眨眨眼睛,挺直背脊,沿着龙大领她走过的路,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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