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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治突然的告白惊到了苏碧落,她脊背一僵,眼低满是惶恐。她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清晰察觉到那两道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身体一般,燃烧了起来,她只好匆匆说道,“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我去睡了,你也早些睡。”
苏碧落纤细的身影远去,容治瞧着她进了屋,迟迟没有起身。
容治紧绷的容颜忽而一垮,露出一抹笑容。
他说得太迟了吗?
还是,他根本就不曾真的入过她的心?
容治慢慢地站起身来,朝着自己的屋子踱去。对门就是她所住的小屋,他将门慢慢关上。
月上眉梢,夜色正浓,冷风肆意。
这荒僻的小村庄,一切都是那样安逸。
次日清早,苏碧落是被孩子们的嬉闹声吵醒的,伴随着闹哄哄的炮竹声,隆隆作响。村长的女儿送来了温水,她就在屋里洗梳。低头掬起一捧水,水面隐约倒影出她的身影。她不由得一怔,忽然想到了昨夜。
其实苏碧落这一夜都没有睡好。
苏碧落第一次去细想以前从不会去思量的感情之事。
对于容治,她确实也有动心的时候。
皇家书院的日子,容治和她同出同进,两人感情自然是好,那也是最为快乐无忧的时候。后来离了书院,他们各自在两国生活,除了书信,也是鲜少见面。喜儿不只一次提过,如果容治向她提亲,如果容治喜欢她,那么她会怎样抉择。那时她虽然没有应允,可是也没有回绝。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不就是希望找一个可以让她免受惊扰,可以让她安宁的归宿。
苏碧落曾经以为,容治会是她的归宿。
但是自从家中突然巨变之后,苏碧落曾经的以为就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容家在北辽国也是极有声望的家族,容父容闾先前贵为骁骑大将军,一生戎马,深受皇帝仰仗。以容治的身家背景,再加上他如今的才能,这样受辽王赏识,他的婚事也绝对不会由自己做主,更甚至是掌握在北辽国君王的手中。辽王若是要替容治主婚,容治自然要跪谢接执。即便没有这样一出,容父也会替他安排门当户对的女子。
苏碧落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她不会让容治做选择,一面是忠、孝、礼,一面只是情.爱。而她不愿意寄人篱下,更不愿意与别的女子共侍一个夫君。
她所求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苏碧落洗梳干净出屋,就见容治站在屋外,她的正前方。他似乎已经等了些时候了,神情却也不见不耐,一向不怎么显露情绪的他,此刻竟有一丝紧张。容治走向了她,瞧了瞧她,关切叮咛,“天这么冷,怎么穿这么少?”
容治一边说,一边就将身上的狐裘披风扯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苏碧落没有拒绝他体贴的举动,她抬头凝望他,刚要开口,容治却抢先道,“好了,我们也该出发了。再赶几天的路,就可以到阁邱国了。”
“容大人!”一旁的属下喊道,容治转身就朝那人而去。
苏碧落微微蹙眉,只能无声叹息。
罢了,等到了阁邱国再说。
一行人收拾了东西再次上路离开村庄,村长送了许多食物,村民们都来相送。苏碧落不禁遥想,这样简朴的村子,这样安静的生活,以后若是这样生活,其实也是幸福的事情。
之后的几日,苏碧落察觉出容治在躲她,每每她要开口说话,他总是故意将话题转移,或者是说些什么盖过去。离开村子后过了十余天,他们一行人终于入了阁邱国的地界。
年关早已过了,春日里的节日也早就过了。
阁邱国本身就贫瘠,三月中旬的阁邱国已然冷冷清清。一路上,偶尔才会遇见商贩的队伍,顶着寒风冷雪,在高原里行走,那样孤独的身影。
苏碧落心中却十分激动,更是感慨。
去年她离去那时是六月月末,茶花开到了最后一拨。如今她回到了阁邱国,眨眼就已是初春。
时间过得真快呢。
容治让下属在城外的驿站下塌休息,自己则护送苏碧落入城。
阁邱国没有多少变化,和苏碧落离开的时候一样,大街人潮汹涌,男男女女大人小孩。
容治和苏碧落同坐一辆马车,容治瞧着她面露欣喜,心中也是一喜。
马车转过了转角,前方是一座府邸。
府邸门庭冷雀,看上去十分清冷。
惟有一名杂役正在清扫门前的积雪。
杂役听见马车声,狐疑回头望去。
马车停在了府邸前,小厮立刻去掀帘子,放了踏脚的凳子。从车上下来一名男子,生得十分英俊,挺拔好看,浓眉大眼,英气凛凛。一眼瞧去,就知道他不是平凡之人。
那杂役并不认识这位公子,上前问道,“这位公子,这儿是苏府,请问公子找何人?”
容治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转身将手伸出。
马车中随即探出一道纤细身影,裹着狐裘披风,一张小脸尖瘦,却还是如水莲一般楚楚动人。她搀着容治下了马车,抬头扫过府邸的牌匾,“苏府”这两个字让她眼眶微酸,这儿是她的家。
回到家的刹那,她竟然有了想要哭的冲动。
杂役瞧向那女子,忽然一惊,似是认出了她是谁,支吾了半天,一阵狂喜呼喊,“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二夫人,二小姐,小少爷,大小姐回来了!”杂役急忙奔进府,兴奋的叫嚷声惊动了众人。
……
“二夫人,二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府中前厅,二夫人和苏如意正在刺绣品茶。
二夫人险些被茶水呛到,急忙抚胸顺了顺气。
苏如意一头乌发高高盘起,玛瑙的簪子闪亮夺目,她一身艳红色的丝绒袄子,那缎子可是上等,显得富贵娇气,她本就生得漂亮,此刻更是衬得她愈发明艳。她拿着针线正在绣鸳鸯,忽然抬头,神情难掩惊奇。
苏如意前些日子嫁给了城里一户尚算不错的人家,夫家三代经商,在阁邱国也是有头有脸。年关刚过,苏如意就在夫君的陪同下回娘家探亲。今日一早,夫家忙于生意,所以就急急离去了。苏如意舍不得这么快离去,于是就没有随夫家回去,而是多留几日。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离开了大半年的人,竟然回来了!
真是巧呢!
“回来就回来了,嚷嚷什么?不知道小少爷在念书?你还不快去接大小姐,让她来我这儿!”二夫人不疾不徐说道。
杂役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苏如意张望着外边儿,轻声说道,“我还以为她不会回来了呢!不是跟了那个什么男人走了吗?”
“谁知道!管她呢!”二夫人不屑一顾。
苏如意微微一笑,等着看好戏的模样,“难道是那男人不要她了?然后她无处可去,只好回来了?”
“我想也是!”二夫人嗤笑道。
去年之时,王叔欠了赌债,被债主上门要银子。苏碧落那态度就表明自己没有银子,可是又突然之间有人送来了一千两替王叔还了赌债,这其中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据说是有个男人给了银两,而那个男人叫玲珑公子,是个有身份有钱有权的神秘公子。
二夫人和苏如意没有少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暗地里更是绘声绘色地说了许多。如今苏碧落回来了,她们自然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了。
眨眼,两道身影闪现于前厅。
苏碧落亭亭玉立,眉眼微弯,笑容恬静。她清瘦了许多,比起从前却是更加曼妙动人,浑身透出一股灵气,安然而美好,让人不由自主得会多瞧上几眼。而她的身后,英俊高大的容治同样是一道风景线。
她还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二夫人和苏如意心里同时冒出疑问。
“呦?这不是碧落吗?你可回来了呀!二娘可惦记你呢!”二夫人站起身来,走到苏碧落面前,亲热地拉她进厅,“我瞧瞧,这怎么瘦成这样了?外边儿还是住不习惯吧?”
“大姐。”苏如意疏远生冷的呼喊,不动声色地睨向她身后的男子。
苏碧落朝正位上一坐,二夫人给她冲了杯茶水,苏碧落接过喝了一口,淡淡说道,“这些日子不在家中,多亏了二娘和如意照料,你们辛苦了。”
两人皆是笑而不言,心里却是将她嫉恨。
当时她离开之时,竟然将苏府交给喜儿和福伯。
喜儿是什么身份?不过只是一个丫鬟!而那个福伯,虽然是老家丁了,可终究也不过是个外人!他们凭什么掌管苏府?这又置她们于何地?可是偏偏她们不敢有异议,知道那玲珑公子来头不小,只怕到时候会惹来祸端!况且,她们也懒得去管,乐得坐享其成,只管好吃好喝便是!
“娘亲!二姐!大姐回来了?”忽然,厅外隐约传来清澈的童声。
“小少爷!您跑慢点!小心摔了!”伴随而来的,还有家仆的叮咛声。
“大姐!”苏勋呼喊着奔进了前厅,一张小脸依旧可爱,稚气未脱,却比先前成长了许多。
苏碧落瞧见了苏勋,一下子难掩激动,站起身来,“勋儿。”
“姐姐!”苏勋也瞧见了苏碧落,顾不上什么所谓的男子气概,只管扑向了她,叨念不断,“姐姐你可回来了!你去哪儿了?这么久都没见你!勋儿好想你!我都有好好念书!我还会背好多诗词了!”
听着苏勋童稚的声音,苏碧落这才感到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下,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着问道,“你会背什么?”
“我会背《三字经》,还会背《诗词一百首》,还要好多呢!”苏勋睁着大眼睛,一副等着夸奖的模样。
苏碧落轻捏了下他的鼻子,“你先去书房等我,一会儿背给我听好么?”
苏勋瞧见这么多人,也是乖巧的孩子,明白大人们要说话,他应声道,“好,那我去书房等姐姐!娘,二姐,勋儿去书房了!”
“去吧去吧!”二夫人不好多说什么,苏如意笑得微冷。
寻常人只说骨肉亲,这苏勋可是二夫人生的,苏如意更是她同母的姐姐,但是苏勋却对苏碧落格外亲近,不避让她们气闷。
“大姐,这位公子是何人,还没介绍呢!”苏如意终于开口询问。
不等苏碧落回应,容治沉声说道,“二夫人,二小姐,我是容治。这次送碧落回来,太过匆忙,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只有一些薄礼,希望两位喜欢,实在是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容公子送碧落回来,我还要感谢你呢。”二夫人客套说道。
容治微微一笑,温柔嘱咐,“碧落,时辰不早,我还要赶回去。过些日子,我会来找你。”
苏碧落本想留他下来,但是又怕耽误,只得送他出府。
二夫人和苏如意也跟随在后,走至前院,这才瞧见他所谓的薄礼。
足足一箱珠宝首饰!
苏碧落愕然,容治低头呓语,“千万不要拒绝。”
……
容治就这样走了,苏碧落目送他坐上马车而去,但是他所留下的那一箱珠宝却惹人遐想。那一箱子珠宝,皆是奇珍异宝,满满都是玛瑙、黄金、宝石、玉石,瞧得人眼花缭乱,闪亮亮的光芒万分夺目。
二夫人一打开箱子,惊得哑口无言。
苏如意也是呆了。
“这么多宝贝,真漂亮!”二夫人颤颤地伸出手,摸向那一串珍珠项链。
苏如意回过神来,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
二夫人高兴地将那串项链戴在脖子上,喜爱地摸了又摸,喃喃说道,“这条珍珠项链真好,珍珠又大又圆,实在是难找!”
苏如意自然也是认同,这么好的珍珠,确实是难找。她的目光瞥向那箱子,倒是瞧中了一只碧玉手镯,手镯翠绿,色泽光润,上等品中的上等。
“二娘!”面前突然响起轻柔的呼喊声,苏碧落已经来到她面前,她微微一笑,径自动手取下二夫人脖子里的珍珠项链,“这些东西是别人的!我们不能动!”她说着,硬声吩咐,“来人呐!将箱子抬进我的屋里去!”
“是!大小姐!”
二夫人诧异失神,就这样眼睁睁地瞧着那串珍珠项链被放进箱子里,而后又是瞧着那箱子珠宝被抬走。
“这哪里不是你的东西?那位容公子不是说这些是薄礼吗?”二夫人心有不甘,目光盯着箱子远去。
苏碧落淡淡说道,“虽然他是这样说了,可是无功不受禄,不能凭白无故拿人东西,而且还是这么贵重的。等有机会,我一定要还给他。二娘,二妹,我先去书房看勋儿。”
苏碧落走过她们身边,纤细的身影消失于回廊。
二夫人登时面露不悦的颜色,嘟哝说道,“说的这是什么话?不想给就不想给,还这么冠冕堂皇!”
“娘!我们别理她!她现在有人撑腰了,知道我们不敢得罪她!”苏如意也是愤慨难平,想想自己,她并不苏碧落差,论姿色,她还在苏碧落之上,可是为什么她就能遇见一个这么英俊富有的男子,自己却不能。
苏如意恨得牙痒痒,心里暗暗将苏碧落咒了个八百遍。
书房内不时传出欢笑声,正是苏碧落与苏勋。
这大半年不见,苏勋果然长大了不少,不仅是个子高了,也更能说会道了。苏碧落亲自检阅他的学业,发现他果然很聪明优秀。苏勋一字不差地背诵了好多诗词,所写的字也刚正漂亮。苏碧落望着苏勋,不禁想到去世已久的父亲,只叹他地下有知也会瞑目了。
晚膳的时候,喜儿和福伯从店铺回来了。
苏碧落并没有特意派人去通知,只怕他们知道后就立刻赶回来,这样太过麻烦也太过累了。他们一回府,就从下人口中得知苏碧落回来了,两人皆是又惊又喜,急忙去书房探望。
“小姐!”喜儿果然在书房找到了苏碧落,兴奋地喊道。
苏碧落一怔,霍得扭头。喜儿也是瘦了一些,却也漂亮了许多,她站起身来走向她。喜儿冲上去紧紧地拥抱住她,像个孩子一样哭道,“小姐!你离开了这么久,喜儿好担心!府里一切都好,我和福伯没有让小姐你失望!你放心!现在你总算是回来了!回来就好了!”
喜儿呢喃着那句“回来就好了”,苏碧落轻抚着她的脊背,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羞羞羞!喜儿姐那么大的人了,竟然还哭鼻子!”苏勋在旁一边用手指刮着鼻子,一边取笑道。
“谁哭了!小少爷莫要乱说!”
“就是你哭了!”
两人正在争执,福伯也终于跑来了,气喘吁吁地喊道,“小姐,您回来了!”
苏碧落点了点头,上前主动握住他的手,还给他倒了杯茶水,笑着说道,“福伯,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都是我该做的!小姐一切都好,我就满足了!”福伯接过茶杯,同样激动地喝了一口。
那天晚上,苏碧落终于重新回到苏府,坐回了那张饭桌,与家人一起吃了晚饭。距离这一顿晚饭,实在是太过遥远了。用过晚膳,苏如意扶着二夫人早早睡了,苏勋就缠着苏碧落说了许多学院里发生的有趣事儿。直到夜深,几个人这才散了,各回各房去安睡。
“小姐,我和你睡。”喜儿抱来了被子,来到里间。
其实喜儿是苏碧落的贴身丫鬟,从小一起长大,她的床塌就在外间。苏碧落离开之后,喜儿还是一直睡在外间,并没有搬去别的屋子。苏碧落已经洗梳过了,穿着白色的中衣半躺在床塌上。
“好,我们一起睡。”她往里边挪了个位置,让喜儿躺在了自己身边。
两人就像是小时候一样,同塌而眠,吹了灯说着悄悄话。
“小姐,二夫人和二小姐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告诉她们。后来她们不知怎么就听说了玲珑公子,不过我还是没告诉她们玲珑公子是谁。小姐,天耀少爷待小姐好不好?前些日子,天耀少爷还兴兵伐夜月国,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对了,小姐,容少爷派人来问了些事儿,喜儿没忍住,就说了一些,小姐不会怪我吧?”
喜儿兴冲冲地说了许多,苏碧落三言两语带过,末了叮咛,“时辰不早了,快些睡吧,明儿我跟你一起去铺子。”
“恩。”
喜儿在身边慢慢睡去,苏碧落亦是闭上了眼睛。
她仿佛做了个梦,梦里醒来哪儿也没有去。
可是,那块玲珑玉却成了抹不去的烙印,跟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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