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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草发芽，花绽放，人也脱去厚重冬装，不惧冷的早早换上轻薄的春衫，只想与春色比娇俏。
今日林府宴客，若大的庭院中，如云树冠动辄遮掩半个院子，彰显着岁月悠久，底蕴深厚。
男宾都在前院，后花园是少女们的天堂，衣袂飘飘，缤纷如彩云，轻言细语此起彼伏，时有清脆的笑声传出。
凉亭里，妇人们闲坐其中，看着花园中的‘花蝴蝶’，彩云朵朵，环肥燕瘦，各有风采，都觉唯有自家的女儿最是出彩。
一墙之隔，宁仙儿努力地攀爬上假山，早两个月前来拜年时，她就盯上了这块形似凤尾的苔藓，带着些霜白色，多难得啊。
今日终于得了机会，哪里肯错过。
今日堂姐亲事终于落定，之后她是断断没有机会再来的。
这里出去就是后门，好不容易等它关了，守门的人去吃饭。
墙那边的后花园里热闹非常，都是饭后来此消遣的女宾，暗自相看媳妇的妇人们眼中，宁仙儿算是个来蹭饭的，毫无根基的她哪里入得了她们的眼。
她也有自知之明，吃饭时只埋头苦干，一言不发。
也依旧穿着深蓝带小花的夹衫，墨绿带土黄色暗纹的裙子。
婶娘满意是因为她自觉地不去抢堂姐堂妹的风采，她自己满意则是因为，就算沾了假山上的泥，也不显眼。
而且塞个放苔藓的小木盒，因为夹衫厚重，也不会被人发现。
无数个孤寂的时光，全靠这抹葱郁，只需些散射进窗的光，便能恣意生长，而且每天一个模样，旁人看不见，她却能敏锐发现，且欣喜不已。
她那间小屋内，林林总总，已收集了数十种不同形态的苔藓，被她拾掇成不同模样的盆栽，自成一趣。
每一簇，她都配了极好听的名字，比如，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桃溪浅处，疏影暗香。
她用石子堆砌的底座，各有千秋。
全仗这些，再难熬的日子也变得寻常。
五年前那场战乱，父母不知所踪之后，独留下九岁的她，叔伯暂管了她这一房的产业，也暂管了她。
随时年岁增长，她也明白了许多，可生为未及笄的女儿家，纵使她心中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按压在心底，从长计议。
此刻，努力了许久，始终与她心仪的凤尾苔藓差之毫厘，站在假山下时觉得触手可及，没曾想爬上来后，采得竟如此艰难。
让她放弃是断断不能的，因为它——实在太好看了，也太难得了。
时间有限，再磨磨蹭蹭，早晚出事，她又往外挪了下脚，一只手扯着假山上长出的小树丫，另一只手奋力去薅长于假山外沿的凤尾苔藓。
全神贯注，轻轻将凤尾苔藓剥离，之后用手小心翼翼将它托起，身后一阵关门带来的风有些猛，直接让她缩了脖子，也因此坏了事。
失足从假山上落下时，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不舍得放手新得的凤尾苔藓，一只手的努力，只堪堪让她翻过了身，背朝下，却没抓牢，这假山并不高，摔不坏她，却不能伤了脸。
她庆幸地想着。
真没摔痛，因为摔在了人的身上。
这双眼睛真好看，黝黑黝黑的眼珠都不带眨的。
眼尾朝上，可见是个厉害的。
只是，眼神不善。
宁仙儿歉意地笑笑，想挣扎起身，空着的那只手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满手的泥，万一蹭上了人家水绿色的丝锦春衫，她可赔不起。
所以，她只得悬空着双手努力从他身上起来，可惜，努力了一下，没有成功。
她好想他能推自己一把，哪怕将她推到地上，她也不会怪他的。
“你是何人！敢如此造次！”一声厉喝，几乎响彻云宵，墙那边很快有了动静，宁仙儿终于凭着自身的努力，滚落到了地上，就看到每个花窗后都有几双眼睛，显然刚才的一切，尽入她们的眼底。
她承认自己也蒙了，坐在地上，一只手仍旧托着她的凤尾苔藓，另一只手撑着假山努力起身。
眼前的人她也看清了，是个坐在椅子上的‘瘫子’。但通身的气派，和身后带着刀也眼神如刀的两名随侍，都显示出他的尊贵。
她知道自己闯祸了，虽然心里委屈至极，既然这样尊贵，跑这犄角旮旯来干什么？！
自然是不会有人来安慰她的，接下来只会有无数的斥责和埋怨。所以，既便知道退路在后花园，她也挪动不了半分，只深埋了头，只想与这假山融为一体，被所有人忽视。
比起花窗之后看热闹的眼神，椅子上那道始终盯着她的眼神，更让她恐慌。
“世子，千万勿怪，我这侄女儿是傻的，无知冒犯了世子，还忘世子饶她这回！”长婶刘氏终于现身，拉扯她时，还不忘隔着衣服狠揪了她一把，“傻妮子，还不快跪下给世子请罪！”
宁仙儿心里不愿跪，但理智告诉她，装傻未必不是个好办法，所以她爽快地双膝跪地，‘扑通’声十分响亮。
“还不快磕头认罪！求世子饶恕！”刘氏在她身旁跪下，直接将她的头按在了地上。
宁仙儿从善如流，也不挣扎，忍着额头的刺痛，后门这里扫地的该打，无数的小砂砾快将她额头磨破。
“求世子饶命！”在这块地界，天高皇帝远，崇王府便是天，而王府的世子，亦是天上住着的神，像她这样无依无靠的蝼蚁，可不得求着他饶上一命。
“世子大人有大量，看在她父母双亡，又痴傻无状，饶她这回！”刘氏的声音刚落，又有了三两个声音出现在她身旁，“求世子大人饶她这回！”
宁仙儿余光中，今日同来的婶娘和堂姐堂妹，倒是一个不落，全都来了，齐刷刷跪成一排，说着同样的话。
一阵奔跑声后，又添了男声，听起来挺年轻的，“世子！可有不妥？她伤了你么？”
之后脚步声越来越多，靠近之后，都忙着劝慰这位世子，仿佛刚才从假山上摔下来的，不是宁仙儿，而是他。
“无需再称呼我为世子，如今，我已不是世子。”宁仙儿仍旧被刘氏按压着头，却能感觉这位世子已经背转了身，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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