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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天擦黑的时候才稍稍小了一些。
谢二是被人抬回来的。
村东头的赤脚大夫被谢家人拉过来的时候，谢二已经醒了。因为疼痛，他那张因常年在烈日下暴晒变得嘿呦且粗糙的脸变得扭曲起来。刚下过雨并不是很热，他的额头上却布满了汗。整个人看上去很狼狈，衣裳是湿的，左脚以奇怪的姿势拧着。
他的腿断了，骨头穿破皮肉，白森森的露在外边。
“嗯~”谢二咬紧牙关，才让自己没有发出惨叫。
但，真的太疼了！
“叔，您快来帮看看……”吴氏浑身颤抖的把人拉到床榻前，急切说到。脸色惨白的她看上去比断了腿的谢二还要吓人，一副随时都可能厥过去的样子。
“你可歇着吧。”谢平皱眉一句，便仔细帮谢三检查起来。
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暗自摇了摇头，这种程度的伤他这两手可治不好。
谢平看向谢家人：“这伤太严重了，我是治不了的，你们趁早送镇上医馆吧，或许还能有希望。”
银子还没花，谢老太心肝已经颤了颤，忙问：“那大概要花多少银子？”
“多准备一些总是没错的。”
这种伤就算治好了，且也得好好将养一段日子，一个村子住着她什么性子谢平自然也是知道的，没有说多少银子只含糊一句便走了。临离开前，又想起谢三身上的衣裳是湿的，提醒了一句：“另外，帮他换身上衣吧，别再染了风寒。腿最好不要动，容易伤上加伤。”
谢老头一直没说话，只死死的皱紧眉头。
谢二到底没忍住又晕了过去，吴氏急忙喊了几声也没有把他喊醒，整个人顿时慌了神，猛地朝谢老头跪了下去：“爹，求求您救救孩儿他爹吧，杏花她们不能没有爹啊！我……我，我后半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报答你们，求求你们了，救救孩儿他爹吧！他是您的亲儿子啊，求求您了，求求您……”
吴氏见他们不说话，又压着女儿跪下：“快，快求求你们爷奶，求他们救救你爹，快……”
“你这是做什么？”谢老头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老二媳妇这是什么做派，听听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就那么笃定他会狠心置之不理？
谢老太也瞪了她一眼。吴氏怕得缩了缩肩膀，目光瞥见她背后的谢宝芝，家里最受宠的女孩儿，吴氏心中一动猛地上前抓住谢宝芝的手：“宝芝，宝芝，你救救你爹，你奶最疼你了，你求求她救救你爹，快……”
手被抓疼了，谢宝芝下意识痛呼一声。
甩了几下也没有挣脱吴氏的钳制，吴氏脸上的扭曲也吓到她了，身子一颤，怕得眼泪直接落了下来，扭过头向谢老太求救：“奶，我怕！”
那可怜的小模样，直把谢老太心疼得哟，怒着脸一把推开吴氏把人抢了回来：“你吓到芝芝了。”
谢宝芝躲在谢老太身后，小手紧紧的揪着她的衣裳，小声抽噎着。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着急了。”吴氏见状慌忙解释，又低声跟她道歉：“娘知道错了，你原谅娘好不好？”
说罢一脸愧疚又期盼的看着谢宝芝。
轻柔的声音似乎安抚住了谢宝芝，她小心翼翼的从谢老太身后走了出来。
谢老太见她的乖宝被吴氏哄住了，急忙把人往自己这边拢了拢，疾言厉色的朝吴氏呵斥道：“滚滚滚，少在老娘面前装可怜，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对芝芝多好，你看你把她手抓成什么样了，人都给你吓坏了，还有脸让芝芝原谅你，我呸。”
说着还故意抬了抬谢宝芝的手。
小孩手嫩，再加上谢宝芝平日里不用做什么活，又是天生晒不黑的白皮，手上那一圈手指印特别的明显。突然的疼痛让谢宝芝猛然想起刚刚的惊骇，又一脸害怕的缩了回去。
“那个……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送镇上医馆……吧！人看着好像不大好了……”默默看了会儿热闹的李氏，看着被丢在一边的谢二，有些不落忍的的开了口。
回过神的吴氏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又哭求起来：“对对对……不管怎么样都行，求求您了，先救救孩儿他爹罢，他这一身伤等不起啊娘，求求您了。”
“够了。”谢老头猛地拍了拍桌子。
砰的一声，吓住了众人，也结束了这场闹剧。
谢老太恶狠狠的瞪了李氏一眼：“真是个乌鸦嘴，哪哪儿都有你。”
她还说错了不成？
李氏翻了个白眼，抱着儿子往后躲了躲，生怕被牵连。
谢老头沉着脸看向吴氏，冷声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有谁说不给老二治了？你指我看看，你呀……简直是胡闹，老二要是真有个什么，那都是你害的。”
“我……”吴氏眼神瑟缩一阵，是没人说，但她怕，怕他们不舍的花银子给她男人看腿。
是自己想多了。
吴氏羞愧的低下头，强撑着身体的疲软激动回到了床边，也避开谢老头迫人的视线：“孩儿他爹，你听到了吧。爹说要送你去医馆，你有救了，谢天谢地，呜呜呜……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谢二醒了，不知道是被她摇醒的还是因为疼痛难忍。他一醒来就听到她这么说，当即感动得一塌糊涂，满是孺慕的看向谢老头：“谢谢爹。”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谢老头心中一软：“说什么傻话，爹这就找人送你去医馆。”
“老三……”
谢老头转过身喊了一声，却不见谢三人影，顿时气恼得瞪向李氏：“老三呢？”
“刚还在呢……”
李氏小声一句，抱着儿子往后缩了缩，短短一瞬她已经在心中骂了谢三千百遍，真是个没良心的，要跑也不知道叫上他们娘俩，害她一个人面对谢老头的怒火。
谢老头黑了脸：“个没良心的混账，亲二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
“吁！”院门外停了一架骡车。
谢三一身湿跑了进来：“我在这儿呢，叫我干啥。”
他在门外都听到他爹骂他的声音，吊儿郎当一句回了一句，也不等他爹开口直接朝外边招呼一声：“柱子，来帮把手把我二哥抬车上去。”
“来了。”精壮的汉子应声走了进来。
两人小心的把谢二抬到了车上。
对于谢三借车这事儿，李氏也不过诧异了一瞬，哼了一声后也没去掺合，只是安静站在一旁，不过她看向谢三时的目光不知不觉柔软了许多。
“三弟，真的谢谢你了，谢谢你及时借了车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呜呜呜……”吴氏爬上车扶好谢二，一边抹泪一边半是羞愧半是感激的说着。她真的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谢三这个一向不着调的竟然这么可靠，自己以往真是想错了。
他是个好人！
谢老头站在那里，神色晦暗的看了自作主张的老三一眼。哪怕他本来也是想让老三去借车，但那是他同意的情况下，他都还没开口，老三就自作主张把车借来了，这让他有些不快。
只是事已至此，现在也不是斥责的时候，谢老头吩咐道：“老三你跟着走一趟吧。”
“行。”谢三没有推脱，但也没动。
见他应是应下了，人却傻站在那里磨蹭不动，立马呵斥：“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谢三朝直接伸出手：“爹，你老人家是不是忘了什么？您儿子可没那么大的脸面不花钱就能让大夫给二哥治腿。您赶紧着吧，二哥好歹是您的儿子，我等等是不要紧，他这伤可等不得。”
这话不中听甚至刺耳极了，谢老头心中一梗，暗瞪了他一眼，朝谢老太喝到。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拿银钱来。”
谢老太心疼银钱，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还是把钱给了谢三，万分不放心的叮嘱他：“仔细照顾好你二哥，还有，钱是给你二哥治腿的，不准你动歪心思，剩下多少都得老老实实给我拿回来，不然……”
“哎呦，您可就别啰嗦了，这还不知道够不够呢。”
谢三嚷嚷一句，麻利儿跳上骡子车。
车子出了村子，没一会儿便看不见踪影，只留下一道车辙。
“好好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真是事赶事，麻烦事都凑一起了……”谢老太嘀咕一句，朝李氏所在的方向扫了眼，便牵着神色茫然站在哪里的谢宝芝回屋。
谢老头紧跟其后，两人在屋子里嘀嘀咕咕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李氏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悄悄的摸了过去。可惜，才趴门上还什么都没听到就被发现。哐的一声，什么东西砸中门板后又落到了地上，随后便是谢老太中气十足的骂人声。
“贱皮子还要不要脸了，耳朵再敢举着，老娘拿刀给你割了。”
吓了一跳的李氏没敢再听下去，一溜烟跑了回去，啪嗒一声把门梢插/上这才松了口气，没法偷听的她一脸郁郁得嘀咕着：“老东西，耳朵倒是灵得很。”
“娘你干啥呢。”谢无垠看着做贼心虚跑回来靠在门板上嘀嘀咕咕的李氏，故作不知问了一句。
李氏坐到他的边上：“没干啥，我就想听听你爷奶在屋里说什么，这刚凑过去就叫你奶发现了，都说老眼昏花啥的，她倒是一点也不见，耳尖眼利的，咱村里还真没几个老头老太比得上她的……”
稀稀拉拉说了一串，又是夸又是贬的毫不避讳。
如果自己真是小孩，没准真会被她带歪，谢无垠咂咂嘴，眼睛贼亮：“娘你真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李氏叹了口气，“你奶今儿很是不对劲，不知道又在憋着什么坏，再加上你二伯又出了这事儿，所以娘才想听听他们打算怎么着。我跟你说啊，你二伯那腿怕是不好了，即便是救回来了，都不知道还得花多少钱养着，养好了估摸着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做活，就你奶那无利不起早的抠搜样，这事儿指定还有的闹呢。”
那笃定的样子，婆媳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见一斑。
谢无垠看着她贼贼的笑了笑：“我知道他们说什么。”
李氏一乐，却是半点不信，只当他在作怪，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逗他：“你知道？那你给娘说说你爷奶都说什么了。”
“奶说二伯是个没用的，尽会糟蹋她的银子。”
小嘴还挺能编，真不愧是她的儿子，李氏眯着眼睛鼓励似的点了点头让他继续。
谢无垠知道她不信，也不在意，继续想摸做样道：“还说二伯这事儿不凑巧，坏了他们的打算……嗯……”
听到这里，原本不放心上的李氏，神色徒然一怔：“什么打算？”
“把咱家单分出去，说是照着付老蔫家那样分。”谢无垠一脸懵懂：“娘，这啥意思？”
“这老虔婆，真是够狠毒的。”李氏咬牙一句。
整个村子谁不知道，付老蔫那软/蛋被后娶的媳妇拿捏得死死的，她媳妇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就是分家的时候，前头留下的儿子，就得了零星那么点，跟光棍赶出去没什么区别。
“娘？”谢无垠扯了扯她的手。
李氏回过神，突然一句：“你爹可真是个倒霉蛋，摊上这么个跟后爹娘似的亲爹娘。”
付老大那好歹是后娘，天底下做后娘的能有几个好的？婆婆可是她男人的亲娘，李氏突然有些心疼自个男人，还是没憋住暗骂了一句。
个倒霉催的。
“对了儿子，你怎么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隔着几堵墙呢，你该不是忽悠娘呢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李氏，板正他的肩膀问道。
谢无垠乐呵呵的指着自己的耳朵：“听到的啊，醒来后头疼了许久，后来就有好多的声音吵得我睡不着，现在我都习惯了。娘，你听不到吗？”
“娘可听不到。”
李氏有些懵了，一时之间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这要是真的，只怕天底下没几个人有这样的本事，若是假的也不大可能，她儿子那么乖怎么可能说谎，还说的一板一眼，他才多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李氏便决定放弃思考这个问题，反正他已经是她儿子，本事再大也是她儿子。
况且，她也没得选！
李氏目光闪了闪，很快沉静下来。
又想起他刚刚说的头疼了许久，顿时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脑瓜子：“难怪你那阵子晚上都睡不好，以后身体不舒坦再睡不着记得要跟娘讲，知道吧？”
“嗯。”谢无垠点头。
李氏见他乖巧便没再说什么，兀自低头沉思。
这些个事不知道的时候，她抓心挠肝似的想知道，现在知道了真是又慌又急，恼得不行。一想到他们的算计，真是叫她徒生一肚子的火气。
谢无垠知道她在着急什么。
想起自己探听到的一些事儿，便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李氏听罢立马来了精神，眼珠子瞪得老大，脸上全是不敢置信，以及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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