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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逢

作品: 玫瑰帝国·巴别塔之夜 |作者:步非烟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8-12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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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浪涌来,在近在咫尺之处碎成粉屑。

寒冷渗入骨髓,刺入灵魂。

一只触手,两只触手……吸盘蠕动,倒生的尖刺鬣张,碧绿的绒毛挥舞,环绕在一团巨大的阴影周围,慢慢从海底升起。

阴影中有一双毫无人类感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芙瑞雅。

她毫不费力的就读出它对自己的恶意,它用恶浪包围了她,它的触手潜藏在恶浪之底,靠近她,缠绕她。它会把她拉入它的黑暗中,用那些绒毛与尖刺刺进她的身体,毫不留情的让她骨骼折断,鲜血流出。

她本能的躲闪,却发现自己被一条粗大的锁链锁在了礁石上。

没有遮蔽,也没有武器。

一阵渺茫的歌声传来,海岸上有一群巫女在疯狂舞蹈,民众的欢腾声隐约可闻。她霍然明白了,她是被锁起来献祭给这只海怪的!

她挣扎起来,但毫无用处,海怪越来越近。

海浪中包裹着湿腻而坚硬的触手,攫住了她的身体。她身上的锁链被崩断,触手卷着她向海怪而去。

芙瑞雅在海浪中沉浮,那团黑暗离她越来越近。突然,她看见那条断裂的锁链,在海水中一闪而过。芙瑞雅用尽全身力气,挣向前方。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莫名的信念,只要抓到这根锁链,就一定能得救。

触手缠得更紧,要将她拖向深渊。芙瑞雅咬牙向上,身体都被勒出了一条条血痕。

终于她抓住了锁链。

锁链那一头,卓王孙的面庞,蓦然出现。

芙瑞雅:“小卓,是你?”

卓王孙点了点头。

“拉我上去。”

卓王孙微笑着点头,缓缓拉动锁链。

芙瑞雅也用尽一切力气,向上攀爬。当终于靠近他时,她却发现,卓王孙露出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笑容。

这个笑容有些残忍,也有些阴郁。

她看清楚了,那些触手环绕着他,他的身子隐在阴影中,汹猛的海潮簇拥着他为他所用。他的力量抨击着大海令这个大海臣服,他的身体还有很大一部分根植在深邃的海底无法穷尽无法看清。

他就是那团阴影,他就是那只海怪!

芙瑞雅并没来得及震惊,无数只触手从黑暗中如绽放的大丽花飞出,洞穿她的身体。

芙瑞雅骤然醒了过来。

海潮与呼啸声仍在耳边,衣物湿透了贴在身上,让她分不清梦幻与真实,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慢慢明白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有可能是她昨夜临睡前读的那本《希腊神话》,刚好读到安德洛美达公主被绑在海岩上献祭给海怪,因此才做了这场梦吧。

芙瑞雅走到窗边,窗户开了一条缝,雨水从缝中灌进来。她并没有关掉窗,反而伏在窗沿上向外张望。

窗外一片黑暗,晃动着的黑暗。

她乘坐在一艘战列舰上。这实际是一只舰队,保护着她的安全。舰队航行在广阔的太平洋的中心,遇到的天气越来越恶劣。她最常看到的,就是一片茫茫无边的蔚蓝或者是黑暗,舰队上的灯光照不出多远。

她已经率领这只舰队出海将近半年了。出海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女王。

女王失踪了,毫无预兆,也没有敌人,就消失不见了。

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合众国与第一大区几乎动用了所有的警备甚至军事力量,在整个地球上展开了地毯式搜索,情报机构放下手头上所有的事,全员追查女王的下落。

但,没有找到女王。

线索找到了很多,但最终都证明是无用的。跟女王的下落没有关系。

在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搜索后,合众国不得不承认,他们已找不回女王了。基于没有找到女王的遗体或者确凿的去世的证据,所以用了“失踪”的字眼,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营救与寻找的级别,一次次降低,到现在只是例行公事。

官方虽未正式公布死讯,但人民逐渐接受了现实——女王不在了。无数缅怀活动在民间自发举行,要将女王永远记在心里。

只有一个人没有放弃,芙瑞雅。

她是唯一坚信女王还活着的人。

芙瑞雅与女王之间,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牵绊。女王不仅是她的母亲,还是她的人生导师。是她前进方向上的指引者。芙瑞雅一度认为,自己已经学得不错,可以独当一面了。但,北极和亲之行,让她的自信心遭受了重挫。

被石星御绑在柱子上时,她知道自己失败了。鲜血流尽的那一刻,她是如此的脆弱无力。在真正的危机面前,她的政治手段与计谋都毫无用处。最终只能和传说中那些公主一样,被魔王放上祭台,等着骑士和王子的救援。她做了那么多,就是不想成为这样的公主。但最后还是一样。

从北极回来后,她主动放弃了继承顺位。她想再跟着女王好好学习一段时间,让自己真正成长起来。她相信,再给她两年,不,一年的时间,让她跟着女王学习,她就能真正的成长起来,她就能像女王一样,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危难都能掌控局面。

但就在这时,女王失踪了。

没人知道芙瑞雅听到这一消息时的心情。那不仅是骤失至亲的痛,还有恐慌。

那是从北极开始就埋在她心底的不自信。这团不自信化为黑暗,化为海怪,时刻出现在她的噩梦里,让她无法摆脱。

她一定要找回女王。

她的世界,不能少了女王,她还远远没做好准备。

所以,当所有人要她放弃时,她带着这只舰队,在茫茫海洋上,苦苦寻找了近半年。

一无所获。

她不得不承认,女王就像梦中的那条锁链,也许已经沉入海底了,只剩她自己去面对那只心中的海怪。

可她还没做好准备。

她还没有这样的能力。

她该怎么办?

坐在窗沿上,北太平洋的冷雨被暴风卷涌着,袭向她的躯体。她望着黑暗的窗外,舰头的探照灯在海面上形成一条很快就被吞没的光柱。她不知是第几千次的问自己该怎么办?

但同之前的几千次的答案一样,她不知道。

她只能继续寻找下去。

就在此时,她怀中响起了手机的铃声。

这只手机,他们为彼此保留的。无论多少年不见,无论隔着多远,无论遇到什么事,他们都会把这只手机藏在身上,从未离身。

这只手机,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牵绊。也许只有这只手机,才能让她暂忘北太平洋上那令人窒息的寒冷。

芙瑞雅不知不觉中露出微笑,快速按下了接听键。

卓王孙的声音传出:“芙瑞雅,该回来了。”

芙瑞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可我还没有找到她。”

她低落的情绪,让手机另一端的卓王孙也沉默片刻。

“我知道,可你必须得回来——马上就是合众国20周年庆典了,你该知道,女王缺席后,民众们绝不会接受在庆典上看不到你。回来吧,这是你作为合众国的公主的责任,没有人能取代。”

芙瑞雅也沉默了。

她无法反驳卓王孙,这的确是她必须承担的责任。

芙瑞雅的声音在风中颤抖:“她还活着,是吗,小卓?无论她在哪里,她一定还活着,是吗?”

说完这几个字,她已经哭泣起来。在他面前,她没有掩饰自己的软弱。毕竟她已经正式答应了,她即将成为他的妻子。两人之间应该毫无保留。

卓王孙一直陪着她,直到她的哭声小了下去。

“回来吧,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什么礼物?”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回来就知道了。”

“你想给我一个惊喜,是吗?”

“就当是如此吧。”

军事会议厅里,卓王孙挂断电话。

然后,他开始走向左侧的墙。

墙上是一幅巨大的地图,标注极为详细,几乎军事上每个重要程度在B级以上的目标都列于其中。上面还有一个个人名,三个大区的将领,政府要员,意见领袖,科学家……物资,矿山,地下掩体,甚至名胜古迹。

它们复杂而又整齐,组成一盘宏伟的局,呈现在卓王孙面前。他走近它们,步伐坚定而沉稳,它们就像是天空中错列排布的星体,在他面前排成一个个星座,等待他的指引。他想要它们怎么做,就会怎么做。

他沉默了片刻,感受这种掌控一切的力量。这是他压抑了多年、逃避了多年的力量,现在终于释放,等待宣泄。

于是他在地图上寻找着,想找出某个点,作为宣泄的最佳出口。他冷静思索着这种宣泄所引起的连锁反应,该如何应对。第一步,第二步……唯有一块区域没有参与其中。那块区域安静无比,只漂浮着一个小小的念头。

——惊喜吗?

——希望如此吧。

黑暗中的军舰上(时区不同),芙瑞雅也小心的收起了手机。

回去吧。

她换装,准备去见舰长。

当她离开窗沿时,莫名的有种错觉,这汹涌的黑暗的海底,的确藏着一只海怪,在盯着她。她,是它渴求已久的祭品。

返航并没用太长时间。

舰队抵达港口时,天空正下着蒙蒙细雨。然而让芙瑞雅诧异的是,卓王孙竟然没有清空整个码头,让第三大区重臣们列队欢迎,而是撑了一把伞,独自站在港口等待。

芙瑞雅走到他的伞下,发现他肩头被打湿了一片,看来等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她心中有一丝暖意,伸手抖去他头发上的水珠。

芙瑞雅:“一个人来?这不像你的风格。“

卓王孙笑了笑:“那也许是因为,我成熟了。”

芙瑞雅也忍不破颜微笑,但随即又沉默了。

卓王孙知道她沉默的原因。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芙瑞雅对女王的感情了。失去女王,也许会摧毁她吧?

他在内心深处一声叹息。

“我之所以一个人来,是想向你提一个要求——能不能有一天,不做公主?”

芙瑞雅有些吃惊:“你说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我说,就今天,我不做王子,你不做公主。我们放下所有这一切,就像两个普通人一样,玩上整整一天。芙瑞雅,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放下一天,不会改变什么。这个世界不会毁灭。”

他的目光坚定,语调有不容置疑富含侵略性。他很少在她面前显露这一面。但她对这个提议毫无抵抗力,因为这恰好是她所需:经过六七个月的苦苦寻觅后,她已心力交瘁,迫切需要放松。

芙瑞雅最终点头:“好。”

两人相握着手,走向远方。

船舱中,枕头边,两本书摊开着。一本是希腊神话,翻开的那一页的插图上,是狰狞的海怪向着安德洛美达公主挥舞触手,美丽的公主即将被拖入深渊;另一本则是苏美尔长诗《伊什塔尔去往冥府[ 此处将糅合了《伊什塔尔去往冥府》与《伊南娜去往冥府》,伊什塔尔融合了伊什塔尔与伊南娜两种形象。]》,为了追寻死去的爱人,战争与爱情的女神伊什塔尔进入冥界,每下一重,她就必须得放弃自己的一重神性,饱受摧残。她必须承受冥界之王的所有刑罚,才能让富饶与活力重归人间。

那本长诗中,有一篇祷辞回环出现:

“天上的父恩利尔 莫让你的女儿在冥府被杀害

莫让你蕴藏的金银被冥府当做浊泥藏埋

莫让你孕育的璞玉被匠作当做石头砸开

莫让你生长的乔木被仆役当做樵薪伐坏

莫让少女伊什塔尔在冥府被杀害”

他们来到了外滩,那是芙瑞雅化名秋璇开了个侦探事务所,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时打电话给卓王孙,两人时隔多年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们还去了那个红茶馆,小巷,甚至遇到黑猫凯撒的地方。

这不仅是玩,还是两人重温上一次的相遇——那一次相遇后,发生了太多事,两人也改变了太多。也许,那段时光,是芙瑞雅最想回去的。

一杯加满了糖与奶的红茶,让芙瑞雅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疲惫的情绪,开始像丝一般从她身上抽离。她感到自己终于从北太平洋上的潮湿中走出来了,卓王孙温暖的笑容,让她想起这个世界上除了压抑的蓝色与黑色外,还有别的颜色。

“说说看吧,你在海上经历了些什么。”

卓王孙享用不了她的红茶,但他是个很好的听众,适度开启个话题,在节骨眼上提个问,别人谈兴正浓时绝不打断。

倾吐是一种发泄。当芙瑞雅把她那一次次无果的寻找全都说完后,她明显感觉轻松多了。能够毫无保留的说给一个人听,正是她现在需要的安慰。

所以,当从红茶馆中走出来后,她的心情好多了。天色已经黑下来,两人缓步沿着街边往回走。街上的人不多,安宁公园就在前面。

但走到安宁公园时,芙瑞雅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她仔细对比着记忆中的公园,终于找出了不对之处。

“女王的雕像哪去了?”

“后天不就是庆典了吗?我把它移到盘古广场上去了。女王不在了,庆典上的人们,一定很想看到它。”

芙瑞雅点了点头。没有女王像的安宁公园总像是缺少了点什么,闲逛的人群都有些意兴阑珊。两人穿过公园,大公府邸在望。芙瑞雅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不是说给我准备了礼物吗?怎么还不拿出来?”

“再等等吧。等庆典开始时,你就会看到的。”

“还是想给我个惊喜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最需要的是今晚什么都不要想,安心睡个好觉。这样的时间并不多,庆典开始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你说的不错。那我就什么都不管,先去睡觉。毕竟像你说的:世界不会毁灭。”

芙瑞雅走进客房。房里的灯很快就熄灭,在海上漂泊了这么久后,温暖安稳的床成为最大的诱惑。

房外的灯,依旧照着绵绵黑夜。

卓王孙并没离开,望着芙瑞雅的窗。

“不会毁灭吗?”

“我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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