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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一件事，从今天起，再称呼我时，只能用一个名号，那就是：Alexander the Great.”
“记错了，可是会诛九族的。”
卓王孙拿起勺子，往咖啡里放糖和奶。他的手指修长而沉稳，勺子在他指间碰撞着瓷杯，发出轻微的脆响。加好后他递给卓大公。卓大公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喝着，直到喝完。他的每个动作，都极不自然，仿佛只需要某个触动，就会触发一连串动作，序列井然。
卓王孙的话漫不经意的，像是在开一个玩笑。但有某种东西压抑着芙瑞雅，让她不但笑不出来。
“Alexander the Great……你，你要称帝？”
“是的。奇怪吗？这可是老头子二十年以来的夙愿。我都被他唠叨烦了，就答应了他。Alex，Alexander。要不是群臣上封号，我都忘了我的名字原来这么响亮。”卓王孙讥嘲的一笑：“你想得到吗，为了这个帝号用什么文字，遵循东方还是西方传统，他们争吵了整整一个星期。”
“帝号？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
曾经身为女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么多年，芙瑞雅当然谙熟有关王位传递的每一个环节。议帝号，意味着登基已成定局。这也同样意味着，卓王孙踏上皇位之前的一切障碍，都已经被扫除了。
但芙瑞雅仍觉得难以置信，这可是合众国，民主、立宪已深入人心。怎么可能恢复帝制？
“其实你应该想的到，这二十年来，老头子一直在为我登基做准备。他真的准备了很多很多。第三大区将会出一位皇帝，已是公开的秘密。他对第三大区的掌控极深，为他效命的人之多，多到连我都有些意外。决定恢复帝制时，第三大区，几乎没遇到像样的阻力。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老头子的经营。他的意思是，我先坐稳第三大区的皇位，然后再徐图另外两大区。反正有你我的联姻，与第一大区可以保持密切的关系。但我的想法不同，要不就不做皇帝，要做就做整个人类的皇帝，少一个大区，少一个人都不行。”
卓王孙又倒了一杯咖啡，递给卓大公。卓大公依旧面无表情的喝着。
芙瑞雅的脸色越来越沉。
卓王孙语气轻松：“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分歧。第二个分歧，是老头子想做太上皇，他不是个轻易会将权力放手的人，这一点你也知道。而我呢，要不就不做皇帝，要做，就不能再有人凌驾于我。”
“结果你看到了，他疯了。”
卓王孙做了个摊手的动作，意思很明显：就这么简单。
芙瑞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思维敏捷，擅长应对突变，也受过足够的训练，能应对可能想到的任何危机，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有无措。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为自己理清思路争取时间。
“他为什么疯了？”
“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能杀死他。那就是，我的身世。”
芙瑞雅短暂默然。一年前，她知晓了他的身世之谜。这是一个压抑而悲伤的故事，充满了各种谎言与罪恶，让人不忍回忆。
第三次世界大战后期，卓大公的次子战死，卓氏家族面临绝后的窘境。为了让自己有个继承人，卓大公逼迫儿媳玫（卓王孙的生母）与他的另一个儿子同房。这个儿子因为残疾，被秘密囚禁。玫不堪羞辱，在侍从的帮助下逃走，遇到了另一个男人，一夜情缘后有了身孕。她将此当做对卓大公的报复。诞下卓王孙不久后，玫就去世了。这个秘密也被埋藏了二十年，最近才被有限的几个人知晓。
得知之一切后，芙瑞雅更加理解卓王孙。她明白了他身上那些暴戾与乖张的来源。作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他对世界的恐惧、对女王的眷恋，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同样顺理成章的，是对卓大公的恨。她并不意外有一天他会因此而报复爷爷。她意外的是，身经百战的卓大公竟然会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既然早已知道了卓王孙不是自己的血缘上的孙子，又有什么事能将他打击成这样？
卓王孙淡然：“你也听他亲口说过，血缘并不重要。只要我还认他当爷爷，他就永远当我是他的孙子，他会杀掉所有知情者，让这件事尘埋土中，他仍然一心一意扶持我当皇帝。可惜，我告诉了他另一件事——我的生父是谁。”
芙瑞雅一震。
“看到母亲的遗书后，我用尽所有手段，追查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后来我查到了。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原来是……”卓王孙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念出一个名字，“亚当斯大公。”
芙瑞雅大吃一惊。亚当斯大公？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芙瑞雅的智慧，也一时难以厘清。
“意外吗？你应该知道，老头子是多么恨亚当斯大公。他没料到，他一心一意想扶持做皇帝的孙子，竟然是亚当斯大公的儿子。当他暴跳如雷时，我给他提了个条件：他乖乖的坐在这个办公室里，我让他输密码就输密码，让他按指纹就按指纹，让他签字就签字，只要他听一天的话，我就一天不公开自己是亚当斯大公的儿子的身份。如果哪一天他不听话了，我就带领着他给我的一切，回归亚当斯家族。他毕生的心血将不存，他的家族将不存，第三大区也将不存。你知道，这个条件简直会要了他的命，他绝不可能答应。”
卓王孙淡淡一笑：“但他后来答应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腥风血雨，芙瑞雅轻易就可想到。年轻的狮王想上位，唯一的途经就是在正面的搏杀中击败老狮王。这正是卓王孙所做的。而这往往伴随着屠杀，死亡，数以千计万计的倒下与掩埋。
但卓王孙竟然赢了，在正面的对抗中，打败了卓大公。打败了身经百战、手握重权、声望滔天的卓大公！芙瑞雅无法形容自己的震撼，她知道，必须得重新看待眼前这个男人了。
“老头子并不甘心认输，还发动了几次抗争，却一一失败。他只好坐在办公室里，输密码，按指纹，签字。你知道这对他的打击有多大。而最大的打击，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的一切就会被我卷着投奔他的仇人。每一天苟延残喘实际是离它更近一些。这一想法折磨着他，而他又无力摆脱，没多久，就疯了。他还不能死，所以，我就这样养着他，让他输密码，按指纹，签字。”
卓王孙说着，将托盘上的文件拿出来，放到卓大公面前。
卓大公按指纹，签字。一切都那么机械。
“他对第三大区掌控的实在太好，没有他的命令，连我都指挥不动。这样就完美解决了，父慈子孝，不是吗？我相信，当母亲走进隐修会，看到亚当斯大公时，她心头涌起的就是现在的画面。如今，我做到了。”
他微笑望着芙瑞雅。
强烈的陌生感涌上芙瑞雅的心头，眼前的卓王孙笑容温和，语气从容，却透露出一种骨子里的威严，让人不敢亲近。他说起复仇时的语气是那么理智，理智到让人感到不真实。眼前的他，拒人千里之外，俯视一切人，他掌握着足以毁灭一位大公的力量，不再轻易为感情左右，而习惯于将一切都化为雷霆，彻底摧毁他的敌人。
那么陌生。
再不是那个撒撒娇就会言听计从，对一切都不在意暴躁行事妄为但有点可爱的大公子。
这令芙瑞雅产生出强烈的挫败感。这可是她从四岁时就一起长大的人啊，她跟他恋爱，一起同生共死，直至决心嫁给他。她以为她完全了解他，比他自己还了解。
但现在，她发现她错了。
错得非常离谱。错得天昏地暗。
她有太多话想质问他，想和以往那样，拉过他的衣领，让他清醒过来，不要再胡闹！但挫败感让她提不起力气，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无力的追问：
“为什么要当皇帝？”
卓王孙耸了耸肩。
“若我说是为了你，你会相信吗？若我说这个世界将会毁灭，我只有将人类所有力量掌控在手里，哪怕是做个暴君、为千夫所指，才能保护你、拥有你，你会相信吗？”
芙瑞雅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看，你不会相信的。哪有这么幼稚的理由。要当皇帝，当然是为了权力。古往今来的逆臣贼子，莫非如此。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同。二十年来，我跟在老头子身边，看着公爵们统治这个国家，开会，吵闹，没完没了的处理政事，你知道有个什么念头始终困扰着我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点着自己的头。
“我为什么要看他们过家家？在我看来，他们的所作所为，什么权谋诡计合纵离横权衡忍让，都是过家家，像极了你小时候为兔子和熊准备下午茶，幼稚到让人想笑。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可你们就是用各种愚蠢与感性把事情弄的越来越复杂。有时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自我放逐，搞些大家都觉得我在胡闹的动静，让这个世界变得稍微有趣一些，也让我能继续忍耐下去。我真的怕有一天会忍不住伸手去管，只要我一伸手，那些精致而幼稚的碗盏杯碟，就会被打得粉碎。”
芙瑞雅：“你是说，毁灭才是你的本性，之前的二十年，都是在忍让？”
卓王孙：“是的，我从骨子里是个暴君。我是天生的上位者，我的才能，不在于谋划一件事情。在随机应变奇思妙想上，我比你差多了。但我的长处在于谋划整个国家。你知道在我七岁时，一次沙盘推演上七战七胜。这就是爷爷一直认为我能做皇帝的原因。但我不想做。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对抗自己的本性。而正是我的才能，让我能看清楚，我做皇帝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我内心深处，宁愿继续忍下去，看你们过家家，玩玩闹闹。”
芙瑞雅：“哦？那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
卓王孙笑了：“为你。”
芙瑞雅的心骤然一紧。
卓王孙看着她：“为了你，我退让了这么多，努力控制着野心，做个大家眼里笑料的大公子，只为了能和你一起，安享这幼稚而虚伪的太平。但你实在太多变了，今天是魔王的宿世情人，明天是他国的皇后。我即便是一大区储君，也无法掌控你的命运，无法真正拥有你。这实在是让我很痛苦。”
他的语气有深情得有些过分，因此显得并不真诚：“我，爱你，因此绝不允许和任何人分享你。”
他伸手，抚摸着芙瑞雅的长发，逐渐用力，眼中有炽烈的欲念，而这欲念，也和他的语气一样，并不真诚，显得有些讽刺。
芙瑞雅胸口起伏，向后退了一步。
“你太抬举我了。你和所有的暴君一样，为了权力出卖了灵魂，却将过错推到女人身上。”
卓王孙将手从她面前收回，打了一个赞许的响指：“不错。你只是权力的象征，冠冕上的明珠。为什么要当皇帝？我告诉你原因：是因为我想当皇帝。我要这世界听我的命令，我要所有人都服从于我，我爱至高无上的权力。而你，前朝公主，就是我的战利品。”
芙瑞雅：“做梦。我不管你童年受过什么伤，有什么样的天性，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做皇帝！民众不会答应，我不会答应！”
卓王孙眉毛微微挑起，没有回答。
芙瑞雅的声音变柔和：“不要一意孤行了，小卓。回来吧。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以前的你很可爱，那不是你强装出来骗这个世界的，那才是你的本性。我们俩谁也不是谁的奖品，我们得到彼此的唯一途径就是付出真感情，而我从不怀疑我们有。回来吧，放下这一切，小卓、Alex！”
她刻意的在自己的话语中加了很多感情，希望能感动卓王孙。她是那么希望，这是卓王孙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她渴望尽快从这个玩笑中解脱。
卓王孙望着她，很认真的回答：“哦，我们之间的确有真感情。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这么多年来，我初衷未改。我不会再爱任何别的人，也不容许你再爱任何人。这一生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要步入婚姻的殿堂，都必须牵着对方的手。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些，那我告诉你，曾经发生过的事让我明白，目前的世界保护不了我们的感情，它轻易便会为时局左右，为责任牺牲。要成全它，只能由我登上帝位。”
芙瑞雅望着他，脸色凝重。卓王孙的回答很清楚，但也同时表明了，他不会被感情束缚。他应对感情的方法就是准备一顶后冠，给她戴在头上。
很标准的帝王式的回答。
“那你记不记得，合众国是母亲、也是我毕生的信念与追求。我们一辈子都在为它努力，它与我们生死与共——你真的要打碎它？”
卓王孙静默了一会儿。
芙瑞雅咄咄逼人的盯着他，她很希望他能顾念一点旧情，有一丝不属于帝王的软弱，让她看到让一切回到从前的可能。
但她失望了。
卓王孙平静地说：“是的，我要打碎它。”
芙瑞雅的身躯轻微的颤抖着，胸口剧烈的起伏。她很想用目光刺穿他，看看他的心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在她的目光中岿然不动。冷漠一如岩石。
“你说过，谁要是再用之前的称呼叫你，你就诛他九族。我刚才叫了。现在，我等着你来诛我的九族！”
芙瑞雅转身，大步走出门去。黑檀木门，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摔出了轰响。
“退下！”
几名随侍者要跟上来时，芙瑞雅喝了一声“退下”。这两个字声音不高，却气势惊人。随侍者怔了片刻，收回了手。只这片刻，芙瑞雅已接通了与守护骑士的通信。
“K，过来接我，现在，就我所在的位置！”
韩青主：“可那是大公府邸，是机体禁飞区。”
“去他该死的禁飞区，过来接我，现在，马上！”
韩青主：“……是。”
半分钟后，大天使机体的轰响传来，芙瑞雅的守护大天使卡俄斯降临在大公府邸中，将芙瑞雅接走。伴随的是一连串尖锐的警报声。
机体中，芙瑞雅面沉如水。她强行平静内心的情绪，从各个角度分析着卓王孙的话。虽然感情上她仍不能接受今夜发生的一切，但理性却在以最高级别的警告提醒她，卓王孙的所作所为非常危险，已经触及到了合众国的根本利益，必须得立即做出应对。
大天使机体飞行的速度很快，芙瑞雅却半分钟都耽搁不得，开始联络第一大区的重臣。
卓王孙的野望再大，合众国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就算控制了卓大公和第三大区，但还有第一大区、第二大区。两个大区联合起来，一定能挫败恢复帝制的阴谋。
但通讯还未接通，呼啸声就从两边响起。
整整四架大天使机体，从不同的方向飞速袭来，将卡俄斯包围在中间。让芙瑞雅震惊的是，这四架大天使机体根本没打任何招呼，直接向卡俄斯开火！
卡俄斯显然也没想到这一点，它匆忙的打开粒子护罩，炮火已在它机体上炸开。瞬间，伤损的报告就不停的出现，卡俄斯遭到了猛烈的打击！
K迅速展开反击，但在四架大天使机体的围攻下，他的反击效果有限，仅只能勉强招架。
其中一架大天使机体，正是东皇太一。卓王孙的座驾。
芙瑞雅紧咬着牙，怒视着屏幕上显现出来的东皇太一，它喷吐的枪火显得那么刺眼。
他竟然真的向自己开火！
这可是闹市区，难道他完全不顾及平民的伤亡吗？
屏幕的画面颤了颤，卓王孙的声音切入。
“芙瑞雅，停下吧。我不会放你走的。”
“那你就真的杀死我！”
卓王孙语气依旧平静：“你先看看这个。”
屏幕上切入了一段视频。无人机拍的。卡俄斯横空飞过时，它经过的街区的两边，荷枪实弹的装甲车与士兵同步向前奔行着。但他们的目标不是卡俄斯，而是那些街区。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的也是那些街区。随即是街区里的景象切入，街区里的人完全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仍然在如常地生活着，笑着。他们根本不知道已被黑洞洞的枪口对住。
卡俄斯飞到哪里，装甲车与士兵就蔓延到哪里。它经过的街区，全都被荷枪实弹包围！
而那些街区中，飘扬的，是第一大区的旗帜。
芙瑞雅猛然反应过来，这里是第一大区的使馆区！方才四架大天使在战斗中将卡俄斯逼入了使馆区！
芙瑞雅心底闪过一阵寒意：“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你不是想要诛九族吗？你若是不随我回去，这里的人就会受到株连。我会将它们抹成平地，一个不留。他们全都会因你而死。他们是第一大区的子民，其中还有你的亲族。如果你觉得这不够九族，那也不用担心。杀光他们，会引发第一大区与第三大区的战争的。迟早有一天，我的大军会攻占你的大区，将你的九族全都杀光。”
“你威胁我？”
“我说过，你们的所作所为，都太像过家家了。可笑的悲悯与幼稚的计谋，现在，是该接触一点成年人的世界了。“
他缓缓竖起手指：”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只给你三秒钟的时间做决定。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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