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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倒塌的声音，民众喧哗的声音，扬声器的哀鸣。
地裂天崩。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摧毁过了。
在芙瑞雅看来，却是一片寂静。寂静的尘埃中，雕塑化为灰烬。十字架上的鲜血凝结，主席台下民情激愤。
她久久注视着兰斯洛特，又最终转向妮可。
妮可脸上没有任何悲伤，手中还握着“合众国”国庆的讲稿，等待着卓王孙的指示。
芙瑞雅胸口一阵起伏，她指向妮可：
“既然身为母亲的私生子，是兰斯洛特的原罪，那么她呢？女王第一继承人，不更该赶尽杀绝吗？为什么她还站在台上？”
卓王孙：“因为她现在的身份，不再是女王的养女，而是，帝国的功臣。”
芙瑞雅冷笑：“帝国的功臣？”
卓王孙：“事实上，我要摧毁的，是合众国，是人民对旧制度的最后一点幻想。我从未想过要摧毁你的家族，摧毁你。”
他示意晏切掉主席台上的对话，单独面对芙瑞雅。这时，他脸上的冷漠、调侃、讽刺暂时收起，似乎回到了一切改变前的样子。
“只要你支持我登上帝位，我不会对任何人赶尽杀绝。无论是兰斯洛特，妮可，还是你。甚至，从我筹谋帝制的第一天起，我就为你想好了帝国中的位置。只要你拥护我，我会向民众宣布，一切罪恶，皆因伪善旧制，因为你母亲的野心。而你，包括兰斯洛特，都是无辜的。由于他被认为是超级生命体的后代，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重新回归人类族群。而你，只用完成一件事：向我效忠。”
芙瑞雅：“休想，我不会向暴君效忠。”
卓王孙继续说下去：“在你诸多旧头衔中，可以保留宗教领袖那一项，并且，成为帝国的皇后。”
他的语气中，有一丝真诚。
芙瑞雅却只是冷笑。
这种戏码在历史上已发生了无数次。侵略者征服了女性统治的国度后，或许不会将王室屠杀殆尽。而是聪明地采用联姻的方法，最大限度减少抵抗。然后将原本的女王纳入后宫，剥夺一切军政权力，却保留其“精神领袖”的职能。但，她已不再是自己国度的神，而是新君竖立的旗帜，用以彻底摧毁本土信仰，征服这片土地。
芙瑞雅：“我明白了，你给我的位置，就是成为戴着后冠的政治花瓶，以此换来第一区的彻底臣服。”
看着她，卓王孙眼中偶然闪现的真诚，缓缓转冷：“你这样想也不算错。如今，你和我都没有选择了，只能走下去。”
芙瑞雅：“如果我说不呢？你想怎么对我？把我也钉上十字架吗？”
卓王孙：“不。你有比上十字架更重要的事。”
说罢，他不顾芙瑞雅的反应，拖起她的手，走向广场中心的礼堂。
他的脚步很快，坚定前行，毫不停留。而芙瑞雅则显得失魂落魄。广场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声呼喊都会让她有短暂的失神，痛到无法思考。她被卓王孙拖着踉跄前行，几次差点摔倒。
数百名重臣跟在他们身后，默不作声。
卓王孙刚刚对女王的所作所为，震慑住了他们。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毁灭与恐惧。光是面对就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勇气，他们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接受，更不用说是去想象它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了。
他们只能谨言慎行，努力回想二十年前他们是什么样子，用什么样的谦卑去侍奉曾经的君主，再一一践行。
失神与虚弱同样也折磨着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身边的人跌跌撞撞，随时可能摔倒，没人敢去伸手搀扶。
唯有卓王孙的步伐稳定，不快不慢，每一步，都像是敲在人心上。
礼堂就在广场核心位置，巨大的龙柱撑起穹顶，在中心处集结成太阳的形状。穹顶、柱子以及四周的墙体都由透明材质打造，观礼的民众可以轻易看到礼堂中的景象。
礼堂已用金红两色装饰过，透着威严与肃穆。
卓王孙钳着芙瑞雅，走向礼堂。巨大的琉璃门在两人面前无声无息的打开。悠扬的礼乐声响起。卓王孙强迫着芙瑞雅摆正了位置，跟他平齐，缓步走在殿宇正中间的厚厚的红毯上。
殿宇中寂静无声，红毯很长，长到几乎望不到边。礼堂中的光线深沉，暗到让人觉得有些压抑。红毯的两边，矗立着整整二十五尊大天使机体，它们伟岸的身形有数十米高，几乎顶到了殿宇布满雕花的穹顶，就像是远古的巨神。但这些巨神现在都维持着跪拜的姿势，两两一对，跪在红毯两边，迎接着姗姗走来的两人。
仿佛仆人在迎接君主。
这恢弘的一幕，震慑住了殿门洞开目光汇聚而来的群臣们。大天使机体，人类最顶级的武力代表，在合众国具有超然的地位，就连三位大公也对其礼貌有加。二十五位驾驭大天使的骑士每一位都是人民的英雄，有无数的事迹流传。它们是合众国的武力，与精神支柱。
但现在，它们跪在这里。
二十五座，无一例外。
用最谦卑的姿势。
在此之前，连让它们齐聚一堂都是不可想象的。
有些心思敏捷的大臣，注意到殿宇中只有大天使机体，没有骑士。他们急速地思索着这是什么意思。能够逼迫骑士们交出大天使机体，这足以说明骑士们已经效忠至少是屈从于皇帝陛下了，但为什么他们却不出席呢？是被皇帝陛下杀了，还是，他们的骑士资格，已被皇帝陛下剥夺？帝国会出现二十五位新的骑士吗？二十五位由皇帝陛下指定、完全效忠于他的骑士吗？那是不是意味着，所有的顶级军事力量，都将掌控在皇帝陛下一人的手中？
每一项可能，都让他们背上布满冷汗！
卓王孙面容没有丝毫波动，与芙瑞雅并肩走过巨神们的跪拜，走向红毯尽头。那里，是一只巨大的，华丽无比的皇座。
卓王孙与芙瑞雅在皇座前站定。
重臣们静默进入礼堂，入口不远处就是他们的座位，上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字。但没有一个人敢落座，他们都静静地站着，望着卓王孙。仿佛一群提线木偶。
礼乐停歇。
晏换了一身白色的主教礼服，缓步走了进来。他庄重地将盒子放到王座旁的台案上，打开盒盖。
里面放着一顶皇冠。皇冠并非传统款式，而是由稀有合金铸造，采用流线型极简设计。上面既没有宝石，也没有纹饰。威严与神圣感完全由线条本身呈现。这也许正是卓王孙要向民众宣誓的。
他建立的帝制，并非古代帝制的复辟，而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新纪元。
晏：“依嘉德骑士之仪轨，现由嘉德骑士之共主，芙瑞雅公主殿下，向伟大而荣耀的皇帝陛下加冕。皇帝陛下秉神之意志，践至高之位，冕加身之日，凡骑士团所属之骑士，皆当效忠。是为神圣帝国皇帝陛下。”
而后，他从台案上拿起皇冠，敬献于芙瑞雅之前。
芙瑞雅望向卓王孙，然后再望向皇冠。她的眼中闪过困惑与鄙夷，最终化为一个讽刺的表情。
“你，想要我给你加冕？”
卓王孙却没露出意外的神色：“是的。”
“为什么？”
“因为习俗。贵族们与骑士们向我妥协时提出的条件之一，就是我要尊重他们的‘习俗’。习俗之一就是完全按照旧仪轨的加冕仪式。其实你我知道这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你的身份。贵族们仍把你当成是公主，近半数骑士仍把你当成名义上的领袖。就算你交出继承顺位，但在他们心目中，你才是女王的继承人。他们需要确定，在我登基后，你仍有无人能撼动的地位，再由你来保障他们的地位。换句话说，是他们不相信我，怕我坐稳帝位后翻脸不认，收回许诺给他们的利益。最终，我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这顶皇冠，由你来授予我。这就是我在我的帝国里为你留下的位置。此后，只要你好好做你的皇后，归顺的贵族与骑士们就能得到永远的保障。”
芙瑞雅：“我明白了。感谢你的坦诚，告诉我‘念旧’的人还有这么多。既然我如此重要，又为什么非要做你的花瓶？做你一生一世的眼中钉、肉中刺岂不是更好？”
卓王孙：“你误会了。这些人要你来做皇后，只是想得到一个政治保护。不意味着他们会跟随你反抗。更不意味着，他们真正在乎你的感受。如果你执意和我作对，我只好将你软禁在后宫，强迫你为我生下子嗣。而后，他/她将合理合法成为新任精神领袖，而你的生死就变得无足轻重。”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我想，以你的智慧，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芙瑞雅：“哦，以你所见，我应该怎么做？”
卓王孙：“你该做的，就是拿起皇冠，放在我头上。就这么简单。”
“否则？”
“否则我会像某位大帝做的那样，自己为自己加冕。那会让骑士们、贵族们非常非常不舒服。”
芙瑞雅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好，我为你加冕。”
她回身，从晏手中接过皇冠。
这种来自宇宙深处的稀有金属，手感冰冷沉重。中间有一根立柱，芙瑞雅用手握住它，将皇冠缓缓举起。
卓王孙也按照流程，微微欠身，等待她将皇冠放在自己头上。
气氛庄严肃穆，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这历史性的一刻。
突然，变起不测。
芙瑞雅手中的皇冠，并没有戴在他头上，而是狠狠砸下。
这一下几乎用尽了她力气，让卓王孙忍不住退了一步。
鲜血溅出，沾染了皇冠，
近臣与侍从们发出一声惊呼，就要冲上前，卓王孙却伸手示意所有人不得妄动。
而后，他缓缓站起身。
他额头上，有一条极深的血痕。鲜血仍在不断涌出，打湿了他身上的礼服。
晏完全被震惊了：“陛下，你……”
卓王孙抬头，血流从额头蜿蜒而下，沾染了大半面容。他用力按住额角的伤口，缓缓站直身子：“我没事，按预案处理。”
晏脸色稍缓，退到一旁，下达了一系列指令。
卓王孙接过侍从递上来的丝巾，轻轻擦拭着血迹。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芙瑞雅身上。
芙瑞雅桀骜不驯地站在他面前，紧握着带血的皇冠。她是如此用力，好像握着一件致命武器。血滴沿着皇冠一角，不断坠落。
“在我看来，这就是皇冠该有的用法，这样的加冕仪式，你满意吗？”她微微仰头，语气讥嘲。
卓王孙陷入了沉默。
芙瑞雅打量着卓王孙，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可惜，你现在一点也不像皇帝，反而像一位小丑。”
这一声轻笑，在礼堂中回响。但只有她一个人敢笑，其他的重臣们全都匍匐在地，不敢抬头，不敢看，不敢笑。
卓王孙淡然道：“你这样做，无非是想当众宣誓，永不会屈服于我。而且要我在加冕第一天，就被自己钦点的皇后行刺，威望扫地。不错，同归于尽的战术。可惜，你算错了一件事。这场所谓“直播”，其实有着三十秒的延时。三十秒，足够完美隐藏这场‘事故’。民众们看不到你困兽犹斗的表演，而只会看到我顶戴皇冠的模样。”
芙瑞雅扬了扬手中皇冠：“没关系，我可以再来一次。”
卓王孙看着她：语气平静：“到此为止吧”。
突然地，他上前一步，夺过芙瑞雅手中的皇冠。
芙瑞雅本想争夺，却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皇冠上传来，不得不放手。
卓王孙擦拭去皇冠上的血痕，而后，从容不迫地戴在自己头上。
如他所言，民众们看到的画面，上一帧是芙瑞雅将皇冠捧向他，而下一帧，皇冠已经端端正正戴在他头上。
芙瑞雅：“这就是你的紧急预案？不错，很完美。可这间礼堂中的人呢？他们每个人都看到了你小丑般的模样，看到了你闹剧一样的加冕典礼。每次当你端坐王座上，表演杀伐决断时，他们就会忍不住想起你此刻的丑态。你能杀了他们灭口吗？”
礼堂中是各大区的重臣，新生帝国的中坚力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灭口。
芙瑞雅挑衅地看着他。
卓王孙淡然道：“我不必。”他回头看向所有人，“告诉皇后陛下，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等为皇帝陛下与皇后陛下威严所慑，方才匍匐在地，涕零感激，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但想来加冕仪式进行的如此顺利，应该是两位陛下相谈甚欢，缔结帝国千秋永固的誓约。”
芙瑞雅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她认得，这是林公爵手下的第一谋臣，帝国大学东语系教授。卓氏家族重要文书、诏令，大多是他起草的。此人以尊古为标榜，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衫，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其实却是利欲熏心之人。
芙瑞雅：“顺利？严教授，你还真是老眼昏花了！”
老者面不改色：“皇后陛下说得对。我这双眼睛，已经花了。好在耳力不错，记性也好。我刚才还听到了，皇后为皇帝陛下的加冕辞，实在是令人感动。因此逐字逐句背了下来。”
芙瑞雅皱起眉头，誓词，哪有什么誓词？
严教授：“我在此宣布，卓王孙具谦虚、宽容、耐心、勤勉、慷慨、节制、贞洁七美德，宽厚仁勇，坚毅果烈。他是光芒之子，正义之子，现我秉光芒与正义之意志，认可他为七十亿光芒与正义之子民的皇帝，凡我所属，皆当勠力效忠于他，他之意志，即为光芒与正义之意志，他剑之所指，就是光芒与正义前行之方向。”
芙瑞雅：“荒唐，这是无中生有！所谓帝国，就建立在一个无耻文人的谎言上吗？”
卓王孙并不生气，目光从礼堂众人脸上扫过：“其他人呢，说说你们的想法。”
礼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林公爵上前一步：“我所见所闻，与严教授一样。皇帝的冠冕，是皇后陛下亲自授予的。而那段誓词，是皇后陛下亲口念出的。”
这一次，沉默不再长久。每一个人，都加入了附和的行列。并且在芙瑞雅面前，将这段伪造的誓词念了一遍，最后不忘说：“我们所见，与林公爵一样。”
芙瑞雅冷眼看着这些人，不再说话。
卓王孙环顾四周，直到所有人都表示臣服后，才缓步走到王位前，落座。
晏宣布加冕仪式结束，众人脸上露出难得的轻松，随即热烈鼓起掌来。掌声里，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夹杂着对恐惧的掩饰。
卓王孙走到芙瑞雅跟前，无视她冷漠而愤怒的目光，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你的使命完成了，接下来，该去后宫里做暴君的皇后了。”
他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但这笑容看上去却有些轻佻：“可惜，今天是建国日，我还要有很多事要处理。不过不必担心，晚宴结束后，你会见到我的。”
他回头看向妮可：
“把她带下去。记得，给你姐姐换一身衣服。”
妮可回答了一声“遵命”。两个侍从上前，要将芙瑞雅带走。
芙瑞雅：“等等，我要和他告别。”
众人略显惊愕，但仍让开一线，让她走过去。
芙瑞雅在王座前止步。
两人一言不发，长久对视着。
芙瑞雅轻轻伸出手。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所有人瞬间警惕起来。如果她再想做出伤害皇帝的事，一旁的两位嘉德骑士（晏与格蕾），就会立即将她按住。
然而，她的手势很温柔，仿佛真的只是做一次告别。
晏眉头紧皱，正犹豫着要不要阻止。
芙瑞雅缓缓地，将指上之血拭在卓王孙脸上，然后一路向下，划过颈侧、刺绣华丽的领口。她的动作温柔而坚决，将他刚刚清理好仪容再次弄脏。她知道，这一幕仍然会被技术处理。亿万民众看到的皇帝，仍然会威严，强大，英俊，完美无缺。但在场的每个人都会记得，当他第一次戴上王冠坐上王座时，曾沾满血污。
暴君之血。
这是她的反抗，永远不会屈服。
芙瑞雅：“如果，你真的敢把我囚禁于后宫，做你的皇后，那我保证，你这身华丽的冕服上，还会沾上你自己的血。就和你的前车之鉴，凯撒一样。”
卓王孙从王座上站起身，注视着她。最终，他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他也向她伸出手，捧起她的脸。手指在她身上划出近似的轨道，越过胸口，一直下探到裙摆。
“哦，那我也保证，这撩人的长裙上，今夜就会沾上你自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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