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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什么?就是让我们用大部分的时间来经历痛苦,并且解决痛苦。比如饥饿,比如贫病,比如漂泊,比如……
阮劭南把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未晞和如非正要收工回家。
未晞看着阮劭南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手机是他送的。旧手机被他砸了之后,他就给她买了这个,还让汪东阳亲自送到学校去。
最新款的手机,价格自然不菲。未晞收到手机的时候,电话簿上已经存了一串号码。阮劭南的手机,办公室电话,住宅电话,秘书台电话,司机电话……甚至连他助理的电话都有。
手机兀自响个不停,未晞认命地接起来。
“未晞,我想你。”
很好,一句话简单干脆,直指人心,未晞几乎可以看到电话那头阮劭南不容置疑的表情。
“太晚了,我想回家……”未晞试图垂死挣扎。
“你妈妈的骨灰,是不是该找个好点的地方,让她入土为安?”他慢悠悠地说,轻寡的语气没有一丝感情。
这就是没得商量。未晞看着高远的天空,风卷着雪花吹过来,很冷,却冷不过他的三言两语。
“我让司机去接你。”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他永远知道她的软肋在哪儿,也不认为她有本事拒绝。
未晞心底一片凄怆,问:“你在哪儿?我自己去。”
阮劭南似乎有些惊讶,稍稍停顿才说:“我在公司,你知道地方。”
未晞放下电话后,看了看如非,有些抱歉地说:“如非,你自己回家吧。”
如非抓住她的胳膊,神色紧张,“会不会有事?”
未晞摇头苦笑,“不会有大事。不过……”她眼里满是冰凉的酸楚,“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了。”
阮劭南站在易天集团的最顶楼,看着落地窗外回旋的雪花。那银白色的雪片,轻舞飞扬,将黑夜包裹成银白相间的世界。
或许是霓虹灯的关系,此刻的天空是一种奇异的暗红,好像鲜血晕染了夜的胸膛。脚下是灯火通明的城市,因为在最热闹的商业区,所以就算过了午夜,这里依旧繁华得不似人间。
很少有人知道,易天主席在公司的最顶层居然有间面积不小的起居室。这是在他接手易天后,令人特意将最顶层的会议室间隔成现在的规模。
这里有卧室,书房,浴室,独立的卫生间,厨房,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吧台。他每每工作到深夜,就在这里休息,所以待在这边的时间甚至比家里还多。
其实除了工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喜欢这里,更胜过那座靠近海边的别墅。
人总是要站在高处,才会知道低处的人有多么的渺小,才能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做俯仰随人的那一个。
呵,居安思危吧……
叮咚!是电梯的声音,他有私人电梯直达这里。阮劭南放下酒杯,打开大门,看到了一个雪人。
未晞整个人都是白色的,衣服,头发,眉毛,连睫毛上都挂着雪花。屋子里温度高,雪很快化成了水,如同淋了一场大雨,只是这雨与盛夏的雨不同,冷如霜刀。
阮劭南在门口愣了三秒,几乎认不出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
他锁好门,一言不发,也不管她,自己进了另一个房间。未晞站在那里,像只溺水的流浪猫,光着双脚,头发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阮劭南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条毛巾,什么都没说就扔在她脸上。未晞正想拿下来,脚就离了地,还没弄清楚,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来。
他抱着她走进浴室,将她直接扔进浴池里,像扔一个麻袋。他的方形浴池很大,未晞连衣服都没脱,就快被水淹没了。
水很热,包围着她,像无数根针在扎,受刑一样。未晞用手臂抱住自己,肩膀不由得缩在一起。水面忽地涨了起来,她被一条胳膊锁在胸前。
阮劭南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浴池边上,后背靠着池沿,微合着眼睛。他紧抿着嘴唇,下巴绷得很紧,喉结上下滑动,放在池边的拳头紧紧握在一起,仿佛在极力隐忍什么。
适应了水的温度,未晞的身子渐渐暖起来,可衣服没脱,时间长了就痒得难受,忍不住扭动一下。
“怎么了?”阮劭南睁开眼睛。她的动作很轻,可是他太敏锐。
“不太舒服。”
阮劭南转过她的身体,让她面对着他。
未晞这才发现,他的身材出乎意料的好。肩宽臂长,标准的模特体型,难怪穿什么都那么服帖漂亮。他或许经常做运动,贲张的肌肉,每一处纹理都很健壮,隐藏着难以估量的危险和蓄势待发的兽性。
她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下,阮劭南却一把扣住她的下巴,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跟我一起,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舒服?”
“是你要我来的。你只说你想我,没说想什么样的我。如果这样让你不满意,那么下次想要什么样的表情,请提前三天通知。”
这几乎称得上是挑衅了。
话刚出口,未晞就后悔了,明知自己不该惹他,逞一时口舌之快的结果,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果然,阮劭南稍一用力,便将她压在池边的软榻上,角度恰好不会让她太难过,想要挣脱却又用不上力气。
他总是这样,谈笑间杀伐决断,连她对他的恐惧,他都能控制得恰到好处。他从来不会将她逼到以命相搏的地步,却能让她怕他怕到骨子里。
他的唇落下来的时候,有令人晕眩的气息。未晞的心缩成一团,刚刚有些红润的面孔瞬间雪白,身子不由得僵在一起。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那个天翻地覆的夜晚,仿佛瞬间将那晚亲历的一切悉数重温了一遍,再一次掀起心中的惊涛骇浪,再一次被人碾成粉末,吞噬干净。
她不敢看他,侧着脸发抖,他却笑了,在她耳边促狭道:“怕成这样,又偏来惹我?”
阮劭南见身下的人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人在他怀里,却是满眼的凄怅委屈,不由得叹了口气,又移到她的耳边,柔柔地嗫嚅着:“别怕,别因为上次的事记恨我,也别因为其他的事责怪我。我也生自个儿的气,本来心里想的都不是那样儿,却偏偏把那些不堪的手段用在了你身上。可是未晞,真的,但凡有办法,我也不会这样逼你。所以别怕我,也别躲着我。你不知道,你那个样子,我有多难受。”
他吻着她的唇瓣,着迷似的软软说着:“就像我们以前那样,好不好?你以前很喜欢黏着我的,你不知道,那时我多希望你快点长大。可如今你人大了,却跟我疏远了。未晞,你想要什么,你要让我知道。只要是你想的、喜欢的,便没有办不到的。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替你摘下来,好不好?”
星星?他心里明白她要的不是那个,却偏又拿这样的话来哄她。她想怎么样,上次在海边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而他的回答是:这辈子,她想都不要想。
未晞侧过脸,好像一句话都不想说,阮劭南也没再说什么,手却伸向了她的衣服。
未晞被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本能地往后退,一只手揪着衣领,浑身湿漉漉,缩在一角,像只可怜的小老鼠。
他将她拉近,不让她乱动,好笑地看着她,“你不会真的想穿着衣服洗澡吧?”
她当然不想,可是……未晞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热。
他贴在她耳边轻笑,“我早就看过了,你还害什么羞?”
他的吻落在她的背上,有种战栗的灼热。发现她的异常,他轻笑着用手臂环住她的肩膀,用湿漉漉的头发摩挲她的脸。
“你的头发怎么留得这么长?过腰了吧?”他将她的长发撩到一边,那黑色的发丝在水中铺散开来,像灵动的水藻。
“十四岁之后,就没怎么剪过,分叉的时候偶尔修一修。可惜,我的发质还不够好,只能留到这儿了。”
“多用护发素会不会好一些?”他把一绺长发握在手里,感受着手心的滑腻,“一直留着吧,我喜欢。”
她皱了皱鼻子,“很麻烦。”
“有多麻烦?”他扳过她的下巴,故意跟她抬杠,“比生孩子还麻烦?”
她笑了笑,这时倒不怕他了,“就是比生孩子麻烦,又难洗又难打理,不信你自己试试?”
他笑起来,将她抱一抱,在她耳边呢喃着:“留着吧,以后我帮你……”
她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口,忽然很贪恋这样的气氛,两个人一起,就像老夫老妻,做些无聊的傻事,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不知不觉就是一辈子。
可她知道,这短暂的快乐是偷来的。笑的时候,就会有偶尔的恍惚,那笑于是就凝在脸上,仿佛某种标志,纪念着一段快乐的过去。
时光无法倒流,历史也不会重写,世间的事也总会顺着其应该发展的方向而去,无法撤销,不可逆转。
每次一想到这里,所有的快乐都会瞬间消失在空气里,只余留微弱的气息。
原来快乐也可以没有明天,这真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
未晞的情绪又不可救药地低落下来。
男人发觉她的异常,也没了玩闹的兴致,在她脖子上轻轻一吻,低声说:“我好了,你慢慢洗。”
她听到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他围上浴巾出去了。
浴室里的温度没变,未晞却感到冷。她看着自己被温水泡得发白的手指,水从指间流下,掌心空洞,攥成拳,握住的只是空虚。
她转过脸,看到池边放着他的男款衬衫,应该是他特意留在这里的。她的衣服还没干,估计这里也不会有多余的睡衣。
她走出浴池,抽了一条手巾将自己擦干,然后拿起那件衬衫,昂贵的面料,考究的剪裁,连小小的袖扣都是低调昂贵的蓝宝石制成的,在灯光下焕发出幽静的光彩。
在陆家的时候就知道,真正的有钱人,就是他所穿所用,都是量身定做,大到汽车豪宅,小到一颗小小的纽扣。
未晞记得,阮劭南以前就喜欢穿白衬衫,大约是还在上学的缘故,他的白衬衫也只是最普通的那种,可是,总是洗得很白很干净,她把脸贴上去的时候,能闻到淡淡的洗衣粉的香气,好像夏夜里的丁香,在淡淡的月光下温柔弥漫。那是让人安心的味道,靠在他怀里,就一辈子不想离开。
可是现在,摸着衬衫那精致的纹路,却让她感到陌生。应该说,除却某些可以勾起回忆的小瞬间,他现在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
卧室的落地窗外,是一片宽阔的露台,四周围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中间是一个小型游泳池,正对着城市繁华的夜景。未晞忍不住再次感叹,有钱真好。谁能想到把游泳池建在这么高的地方?就算想得到,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对着明月清风和城市的繁华畅游,该有多快意?
然而,房子的主人只是坐在卧室的落地窗前喝着红酒,似乎没有想下水的意思。想想也是,今天的天气,似乎不适合。
“过来坐。”他拍了拍地板上的垫子。
未晞走过去,头发还在滴水,衬衫很宽大,她把袖口卷了起来,一边走一边用毛巾把头发擦干。
阮劭南倒了一杯茶给她,自己接着喝酒。未晞发现他喝得很多,不过一会儿工夫,一瓶红酒已经快见底了。
“会游泳吗?”气氛有些凝滞,他似乎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随口问道。
未晞看着那泓倒映着星光的池水,笑了笑,“我对游泳池向来敬畏,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也从来不看游泳比赛,甚至连看到泳池里的水都会恶心。”
“为什么?”他有些好奇。
未晞端着茶杯低声说:“如果一个人,曾经一次次地被人按进水里,再被一次次拉出来。我想,他也会跟我一样。”
“什么?”他很惊讶。
“我二哥陆壬晞……”未晞定定地看着外面的池水,整个人忽然有些发虚,心在胸腔里抖得厉害。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将当时发生的一切说出来。过去的一切她从来就不愿意去回想,那些令人发指的遭遇,那些可怕的屈辱,那些不见天光的日子。她不说出来,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年的暑假,她的二哥陆壬晞,这个陆家人最看重、最聪明的孩子,究竟对她做过多么令人发指的事。
她告诉阮劭南,陆壬晞是怎么样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按进水里,又是怎么样一次又一次地揪她出来。每次他都要她看着他的脸,有时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有时能隐隐约约看到他嘲笑的眼睛。她的肺疼得好像要爆炸一样,水呛进气管里,喉咙像有刀子在割,鼻腔像有火在烧。直到她熬不住了……她开始求他,又哭又叫,用尽一切方法哀求他。可是,就算这样,他还是不肯放过她。他享受过后,又一次将她摁下去。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一直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渐渐变得颠三倒四,支离破碎。她目光僵直,神情呆滞,仿佛一个掉了漆的提线木偶。
阮劭南抱着她的手不知不觉用上了力气,有力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然而未晞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她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男人的紧绷。她毫无防备,一头栽进记忆的洪流里,如同栽进一个无底深渊里。
她忽然转过脸,直勾勾地望定他,“你知道他加诸在我身上的恐惧是什么吗?不是暴力,不是死亡,而是在你生活中的某一个时间,有一个人,可以让你活得生不如死。而这个时间,不可推测,无法预料,它像阳光下的影子与你如影随形,它会慢慢抽干你……”
“不要再说了!”阮劭南听不下去了,他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不要再说下去了……”
未晞却笑了,苍白的微笑在清凉的月光下竟然显得有些诡异,“你听不下去了?他是不是也让你联想到了什么?”
他猛地抬起凶狠的眼睛,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猎豹,用眼神就能将猎物拆解入腹。他狠狠地抓着她,将她整个人摁在落地窗上,几乎要将她嵌进玻璃里。
“你是故意的!”他从牙缝里狠狠咬出这几个字,“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是不是都是你事先设计好了的?”
“你说呢?”她不答反问。
他抓着她的肩膀,几乎想撕裂她,“你怎么会这么可怕?我简直不敢相信!”
未晞忍着肩上拆解似的剧痛,有些凄惨地看着他,“究竟是谁可怕?你若问心无愧,又何必恼羞成怒?我今天做的事,说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吗?那我呢,这两个月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可以一次次将我逼进绝境,再给我一根救命稻草。我就像被人一次次摁进水里,再被人一次次拉出来。这个过程……对,就像熬鹰。什么时候我熬不住了,你才会满意。所以,第一次,你就不让我闭上眼睛,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有多无力,多绝望。每一步你都算好了的,你要我不敢拒绝你,就连做梦都要梦到你……”她忽然笑了笑,“这真是一种浪漫的摧残,你一定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情圣,是不是?”
“我说,不要再说了……”阮劭南慢慢扣住她的脖子,他的手很冷,冻得人直哆嗦。蛮暴的戾气扑在她脸上,阴寒的眼神让她相信:如果她再多说一个字,他真的会掐死她。
可是,她却不怕死地偏要说下去。
“你甚至比陆壬晞更可怕,更高杆。你连死人都不放过,都可以拿来利用,你让我痛得说不出来。我真的很想知道,像我这种本来就一无所有的人,如果有一天,我连我妈妈的骨灰都不在乎了,你还有什么资本?”
他的大拇指卡住她的喉咙,手指咯咯作响。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至于扬手扇她一个耳光,忍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却无法阻止手上吃人的力气。
她的喉咙几乎要被他碾碎,可是,她还能说话。
“你不会知道……这些日子……我只做一个梦……梦里都是你……都是那个巧取豪夺的你……我做梦都会吓醒……你想让我爱上你……可能吗?”
致命的一击!
砰!他猛地将她摔在地板上,身上的血管几乎要炸开,额头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他像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将她揪起来,又狠狠地撞在地上,几乎撞出了她胸腔里的所有空气。她眼前一黑,倒不过气来,只是疼,疼得那么可怕,像被千斤坠压断了肋骨,又像鸟儿被人掰断了翅膀,扔进了无底深渊。
他似乎对她说了什么,可是那声音太遥远,她听不真切。他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动作蛮暴得好像要将她的人、她的心、她的五脏六腑一起揪出来。
单薄的衣料禁不起强烈的扯拉,裂帛的声音那么刺耳。惊乱之中,她随手摸到了那个酒瓶。她一把抓住,可是他的动作更快,扣住她的手腕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啪!酒瓶爆裂。
有东西从她手上流出来,鲜艳的红色,一滴接着一滴。
十指连心,她不知道有多少碎片扎进了手里,眼前一黑,疼得几乎昏死过去。冷汗冒出来,瞬间浸透了全身,她又冷又疼,像只折翼的蝴蝶被他死死钉在地板上,仿佛只为了等待那最后的破碎,最后的绝望。她侧过脸,看着自己被他按在血水中发抖的手,目光所及皆是红色,只有他的气息,冰冷而霸道地覆盖了她整个身体。
她听到有人在笑,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凄艳而绝望,好像某种妖精,好像出自她自己的身体。
“阮先生……等你做完了,请告诉我,看着我在你身下流血发抖,你有多快乐?等你做完了,请你告诉我,这样作践我,你有多快乐?”
所有的风暴瞬间息止,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整个世界都消失了,所有的感情瞬间倾塌了,只余下那可怕的、冰冷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压低了声调,狠狠地,却带着可以席卷一切的恨意,“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那天晚上,是汪东阳赶过来,将这两个人送进医院的。阮劭南的手也受了伤,自己没法开车,又不能任凭血一直流下去,就把他叫了过来。
未晞的左手扎进了不少玻璃碎片,好在都比较浅,没有伤及神经。医生只让未晞住院观察了一天,就允许她回家了,临走的时候嘱咐她要记得按时回来换药,伤口不要沾水,不要吃刺激性的食物,不然以后疤痕很难消下去。
未晞出院的时候,雪停了,可以看到太阳,天气晴好。
如非去办出院手续,未晞站在大厅里等她。说来也巧,恰好看到阮劭南和汪东阳一前一后正往这边走过来。未晞一下愣住,他伤得其实比她重,她以为他会多住两天,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狭路相逢。
阮劭南也看到了她,冷冷的,没有任何表情,也不避讳她的目光,那样疏离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越走越近,周围环境嘈杂,于她却仿佛一出默剧,瞬间摒除了所有的杂音,整个大厅只剩了他的脚步声,空洞地回响。她的心越跳越急,定定地站在那里,一时之间竟然手足无措。
然后,他从她身边经过了,整个世界静止了。
这种感觉,应该怎么形容?就像生命,就像轮回,电光火石间尝遍了一生的酸甜苦辣,让人承受不住。
她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如同站在时光的洪流里。穿梭不断的人群,好像鱼缸里游弋的金鱼,只剩了她一个人,独自站在玻璃缸外面,看着自己的荒凉,看着这个华丽的世界。
他已经走了,可是她还站在这里。
那天之后,如非曾经问过她:“就这样擦肩而过,是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当时她们正坐在楼顶的平台上看日落,四周是棋盘般的高层住宅,所谓日落,不过是楼宇间的一点余晖而已。
未晞正在补画教授留的作业,听到如非的话,自己也蓦地一怔,手下一时失了准头。她用刀将多余的部分刮掉,可怎么也回不到最初的效果,于是叹了口气,“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觉得答案还重要吗?”然后将画纸揉成一团,扔掉,又换了一张。
如非点燃一根香烟,没有说话。她记得,自己赶到急症室的时候,真的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不过,吓到她的不是未晞,而是阮劭南。
他那时正在缝针,伤口几乎横过了整个手腕。旁边的瓷盘里,放着一大块刚拔出来的玻璃碎片,锋利的边缘血淋淋地立在那儿,看得人心惊肉跳。医生一边缝,一边跟他说:“幸好没有割断神经,不然你这只手就废了。”
听到医生的话,他也没什么表情。平时那么完美无瑕的人,此刻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还穿着睡衣,袖口已经被血染得一塌糊涂。
汪东阳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些什么,他这才转过脸,木然而空洞地看着她,冰冷的眼神让人胆战心惊。他看着她,不像看一个人,而是看着一个陌生的物件。如非只觉得后背发凉,这种六亲不认的眼神,对她是恨屋及乌都尚且如此,那对未晞,又该怎样?
她有点不敢想。
可是,那天在医院,看到他们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她又替未晞感到惋惜。其实在她心底,她一直认为,阮劭南是爱着未晞的。
“你想过没有?如果他根本不爱你,其实你做什么都没用。如果他真的爱你,你那样对他,那种打击足以致命。你没看到他那天在医院的眼神,绝望得好像把整个世界都丢了。你就这样一刀两断,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也不留给自己?你怎么想的?”
未晞手一抖,又错了,看来今天是画不下去了。她干脆放下画板,看着远处楼宇间那一点霞光,“那你认为我该怎么样?告诉他我有多爱他?然后让他把我这个仇人的女儿带在身边,朝朝相对,夜夜相拥?他根本就忘不了我是谁,忘不了我身体里流着谁的血。这跟我是否无辜,跟陆家的关系如何根本没有关系,而是他看到我,就会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他会矛盾,会失控,我已经试了不止一次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包着纱布的左手,凄凉地笑了笑,“他对我,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可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如非叹了口气,夹着香烟揉了揉额角,“那你们就这样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未晞抱着膝盖,蜷在椅子上,“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做错了。你可以说我自私,说我矫情,说我自命清高。我不在意,因为我也这样看自己。可是,如非,你想一想,像我们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我们还剩什么?我真的赔不起。我也没有办法再去忍受他一次次的威胁,一次次的心血来潮、随传随到,被自己所爱的人每天这样呼来唤去,这种感觉……比挨耳光还难受。”
未晞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如非只有默默地抽烟,好像一直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后,如非才叹了一口气,“未晞,我没有你念的书多,也没有你想得多,看得远。可我觉得,爱情又不是加减乘除,何必去计较那么多?他喜欢你,你也爱他,难道这还不够让你们在一起吗?何况……”如非顿了一下,“他能给你的,远比任何人都多。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
未晞抬起脸,望着半壁斜阳下的繁华都市,喃喃轻叹,“这个城市真的很美。有人站在众人之巅,受尽万众景仰,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有人是游走在城市里的蚂蚁,为了吃饱穿暖疲于奔命。是啊,权力、金钱、地位,谁不想站在那些华丽的光环中?我也想。当我感觉他或许是在替我报仇的时候,我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可是……”未晞顿了一下,忽然有些哽咽,“这并不代表,我就要在一个男人眼皮子底下,带着被他厌恶的姓氏,一个尴尬的身份,每天揣摩着他的心思,看着他的眼色诚惶诚恐地过日子。正因为我是爱他的,我就更不能这样做。我不能让这份感情,带上一丝一毫的阴影。我要让自己回想起他的时候,永远带着感念,带着爱情,而不是痛苦和猜忌。所以,现在决绝地放手,这是我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
如非望着眼眶发红的未晞,她以为她会哭,谁知道,她看到的只是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如非替她感到难过,她越是这样,她就越难过。
忽然起风了,如非捏熄香烟,搂了搂未晞的肩膀,“现在他已经把你当作路人甲了,你该心满意足了吧?”
未晞凄凉地笑了笑,“如非,你相信吗?在过去的七年中,每天早晨我张开眼睛,都要告诉自己,一定要少喜欢他一点,这样是不是可以轻松一点?我一直这样提醒着自己。可是,那天在医院看到他,我还是忍不住。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作心如刀割。可是,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我没有心满意足,我只是……没有办法了。”
当晚霞染红最后一片天空的时候,未晞还是哭了。她抱着自己的膝盖,第一次没有隐忍和压抑,放任自己哭得泣不成声。
如非紧紧搂着她,清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墨色渐深的天空,心里的惆怅却比墨更浓重。她想安慰她,可是千言万语,从何说起?
不管这个结果是否符合每一个人的理想,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在那之后,阮劭南真的没再找过未晞,一次都没找过。
不过,他们之间还是有一些小问题没有交代清楚。比如:医院的钱是他的助理汪东阳付的,还有那个昂贵的手机。
未晞将住院费汇到他公司,手机用同城快递寄过去。她不想欠他任何东西,又不想让他以为这是她借故亲近,于是收款人和收件人都写上了汪东阳的名字。然后过了没多久,未晞就收到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她妈妈的骨灰盒。
那一刻,未晞什么都没想,几乎是放空了思想。这是她与阮劭南重逢后练就出来的本事。当她预感到自己或许会难受得承受不住的时候,她就会这样。
她将一切都还给他了,他也将一切还给了她。他如她所愿,从此以后,便是山水永隔,江湖两忘。
她知道,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她这一点。
未晞买不起墓地,也不想将骨灰送回陆家的墓园,就将骨灰供奉在屋子里,早晚三炷香,算是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她和如非的生活,也回归了往日的平静。如非依旧白天睡觉,晚上上班,努力攒钱。未晞期末考试在即,她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学业上。
她们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男人。可是,她们要靠自己,摆脱眼前的困境。
这时学校又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英国皇家美院希望能与未晞的大学进行学术交流,具体形式除了学术研讨会、作品交流外,就是互相派遣留学生,时间为一年。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又省钱又长见识。”周晓凡吃午饭的时候,嘴里嚼着香喷喷的红烧肉,一语道破问题本质。
“哪有那么容易?只有一个名额,学校一定要选最优秀的,恐怕我们只有看的份。”未晞不以为然。
“我就不敢想了,可是未晞你可以啊。你拿了那么多奖,成绩一直那么好,你不妨试试。”周晓凡大大咧咧地说。
被她这么一说,未晞还真有点动心。毕竟,能去英国皇家美院深造,是每个学生梦寐以求的事。还有就是,能离开这里一年,也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她向系主任询问了申请细则,听后有些咋舌,英国皇家美院不但对理论基础和作品要求极高,报名的人也如过江之鲫,其中自然不乏少年英雄之辈。
不过,未晞反正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太多想,就开始着手准备。
元旦过后,学校都快放假了,可她为了过几天的评定考试,每天都抱着一大堆书,钻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埋头苦学。
如非笑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书虫,可是她就是喜欢这样的生活,平静的,安全的,可以一直到老到死。
阮劭南依旧是人们关注的焦点,频频上大小报纸的头条,各类财经杂志和八卦杂志的封面。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人们关注的话题,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他年轻,富有,英俊,单身,风度翩翩,是个出色的商人和热心公益的慈善家,这一切对她们来说,似乎充满无限的遐想和致命的诱惑力。
周晓凡就不止一次指着报纸上的一连串数字,羡慕地说:“看看这有多少个零,捐一次款都这么大手笔,他到底有多少财产?”
旁边有人泼她凉水,“有多少财产都跟咱们没关系,那种有钱人,想娶的也一定是富家千金,想必连情人都是明星级别的。你没听说吗?他最近跟一个豪门千金走得特别近。”
周晓凡撇了撇嘴,狠狠咬着吸管,“我听说了,是谷咏凌,新加坡富凰集团的*,听说家里巨有钱,光私人飞机就好几架。”
“那他们结了婚,不就是强强联手?泰煌集团正跟阮劭南打收购战,岂不是死得更快?”一个同学哀叫着。
周晓凡很是崇拜地看着她,“金融商战你也懂?”
“我哪里懂,是我那个天天蹲在股票大厅的老爸,每天回来就念叨这些。他手上还有好多泰煌的股票,我早就让他割肉,他偏不听,现在都快跌到底了。”
“你家这还算好的,你没听说前些日子,有人赔得倾家荡产,从证券大楼跳了下去。他们这些金融大鳄只手遮天,最后倒霉的还不是小股民?”
众人皆叹,坐在一边的未晞也在叹气。本想跟大家一起喝个下午茶,可以轻松一下。没想到越不想听到什么,大家偏偏谈论什么。
“对了,未晞,丽江你到底去不去啊,大家都在交钱了。”周晓凡用手肘撞了撞她。
“我不去了,每人要交五千元,太贵了。”
有同学喊道:“不算贵啊,现在这物价,五千元能买什么啊?再说那边那么漂亮,还是挺值的。”
未晞只有笑着摇头,五千元,是她跟如非大半年的开销。阮劭南曾经说过,他跟她对于“贵重”的概念不一样。而她跟这些衣食无忧的同学比起来,对于金钱的概念也永远不会一样。
她朝不保夕的生活,他们永远不会懂。
“对了,未晞,我今天去徐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听到系里几个教授都在谈论你。”一个圆脸的女孩子说。
未晞感到奇怪,“他们谈论我干什么?”
“好像是你上交的作品,皇家美院的人非常欣赏,说你很善于运用色彩,用单纯的色彩对比,就使油画勃发出一种顽强的生命力,还说,看到那幅画,绝对想象不出作画的人才二十出头,而且还是个女孩子。这下你恐怕要出名了,皇家美院来的可都是专家,那些人的眼睛多毒啊,他们现在看上你的作品,估计那个留学的名额是非你莫属了。”
此话一出,周晓凡一巴掌就拍在未晞肩上,兴奋地说:“行啊!未晞,早就知道你有灵气,没想到这么厉害。说吧,这么高兴的事,你是不是该请客?”
一帮女孩子跟着起哄,毕竟是为系里争了光,大家都很替她高兴。未晞心里也很激动,可她还不敢高兴得太早,“你们先别急着宰我,过几天还有笔试,行不行还不知道呢。”
周晓凡满不在乎地说:“咱们这专业,说得漂亮不如画得漂亮。笔试还不是做做样子?只要你大面上过得去,那个名额还不就是你的?”
后来证明,事实也正如周晓凡说的那样。
第二天,系领导就把未晞叫了去,说法跟她听到的大致相同,叮嘱她好好准备过几天的理论考试,只要成绩不太差,她非常有希望获得这个机会。
未晞真的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因为实在太美好了,她都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
接下来的日子,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次的笔试上。
努力学习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未晞几乎忘了阮劭南的存在,当然,只是几乎。
这段日子,她心里一直隐隐有个念头——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忽然没有了阮劭南,她会怎么样?她会过得更快乐,还是更痛苦?她会不会爱上另一个男人?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是一个平凡的小白领,还是一个浪漫的艺术家?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生活?是两个人挤在一间小小的蜗居里,生一个漂亮的孩子,还是为了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艺术梦,携手走天涯?
可是,无论她遇到什么样的人,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未晞知道,她生命中的某一部分,已经永远地腐烂了,就算整个世界都是春天,它们也如同枯干的草叶,再也不会焕发出新的生机。
期末考试结束,到了留学笔试的日子。考试时间定在下午两点,据说题目都是皇家美院的专家出的,大家摩拳擦掌,丝毫不敢怠慢。
未晞上午在图书馆温书,午饭就在学校的餐厅解决。临近假期,餐厅里吃饭的人也少了很多。未晞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一口一口吃着不怎么正宗的扬州炒饭,还舍不得将书本放下。
她忽然感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餐厅里好像有很多双眼睛同时瞄向她这边。
她抬起头,才找到问题的根源。
凌落川,这个人似乎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带来一阵旋风,是大是小,这要看他的心情。
他站在她对面,很绅士地微笑,“不介意我坐下吧?”
她能说不吗?
未晞向四周看了看,有同学一边打量他们,一边窃窃私语,估计已经认出了他。要知道,他凌落川的曝光率,可不比阮劭南少,尤其是花边新闻。
同学们的目光已经让她感到不安,而凌落川毫不顾忌地坐在她的对面,更让她如坐针毡。未晞将勺子捏得冒汗,身子又僵又直,有种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
凌落川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笑着对她说话,语气很是温柔,“你最好乖乖坐着,否则,我保证你比现在难受十倍。”
未晞吃惊地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一个这么漂亮体面的人,怎么总是笑得像恶魔一样?
她无力地看着他,“凌先生,我不知道哪里又惹得你不高兴,但我今天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就算你想教训我,可不可以换个时间?”
男人轻笑,拿起未晞放在餐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大约是很难喝,只见他皱了皱眉头,又放了回去。
“你不用吓成这个样子,我答应过劭南,不会动你,就一定不会动你。今天不过是来看看你,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眼神极为恶毒,“陆未晞,我之前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陆子续还有你这么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真是失敬。”
听出他言语间的刻薄,未晞有些心惊,赶紧解释道:“我跟陆家早就没有关系了,想必这一点凌先生应该知道。”
凌落川笑起来,“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你离开陆家这么久,怎么陆家人折磨人的本事,你竟学得炉火纯青?难道真是血浓于水,有其父必有其女?又或者这是你们陆家人的天性,所以你根本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未晞被他奚落得怔了怔,“凌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不会吧,陆小姐那天做过什么,这么快就忘了?”
原来是为了那天晚上的事。
“凌先生,不管我跟他谁对谁错,说到底,这也是我们之间的事。”
言下之意,他大少爷是不是太爱管闲事了?
凌落川冷笑,“要不是劭南为了你,公司也不管了,仇也不报了,每天把酒当水喝,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们?”
未晞的脑子嗡的一声就乱了。阮劭南不算是*,向来冷静客观,稳重自制,怎么会有这么冲动的行为?
“你不相信?”凌落川一双鹰隼似的眼睛紧盯着她,“我真是替劭南不值。他为你做尽一切又怎么样?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得不到。陆小姐,我想请问你一句,劭南对你来说,是不是就真的那么十恶不赦?”
笔试的时间快到了,食堂里的学生端着餐盘纷纷离开。
未晞有些着急,紧了紧喉咙,说:“凌先生,如果你今天来是想看看陆家的弃女,相信你已经满意了。如果你还想跟我讨论他的品性,那我们能不能换个时间?我今天真的有事,抱歉。”
她正要站起来……
“坐下!”对面的男人冷斥一声,“我的话还没说完。”
未晞只有悻悻地坐回去。凌落川紧抿着嘴角,眼神非常不屑,“他好好一个人,为了你变成那个样子,你竟然无动于衷。劭南说的没错,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他。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怎么弥补,你就只记得他的不好,只记得他强迫过你,威胁过你。陆未晞,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你可以去告他,没人拦着你。可你这样不明不白、不死不活地吊着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的话好像*炮一样,未晞被他一阵狂轰滥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来这两个人还真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连这种私密也可以拿来谈论。既然如此,她也干脆豁了出去。
“凌先生,看来你很清楚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那我也想告诉你,如果我像你一样有权有势,不,哪怕只有你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我也不会这样委屈自己。我知道,那种事在你这种公子哥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所以,我不想说自己受过什么委屈。因为我非常清楚,我们那点可怜的意愿,在你们这些呼风唤雨的人心里根本一钱不值。我只能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多大的杀伤力,他现在会变成这样……”她咬了咬嘴唇,“真的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的确是爱莫能助,他的要求,我满足不了。何况,凌先生,他都已经放过我了,你现在又何必枉做小人?没有意义。”
男人端详着她,用一种探寻的目光,好像在研究什么,接着轻蔑地笑了笑,“的确没有意义。因为我今天才发现,你是一个多么虚伪的女人。”
他忽然站起来,贴在她耳边,这个姿势非常亲密,外人看来还以为是情人间的亲昵耳语,“知道那天劭南喝醉了,对我说过什么吗?他问我,如果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允许一个男人进入她的身体,这代表了什么?如果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做那件事的时候,一直抱着那个男人,这又代表了什么?”
未晞浑身一凛。
男人轻笑,“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对于男人来说,这就代表——我喜欢你。你说得没错,我们是小人,那你又是什么?虚伪的胆小鬼!劭南他是不择手段,可是他有爱的勇气。可是你呢?你又算什么?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不要以为自己掩饰得有多高明,你那点小伎俩,我一眼就能看穿。”他推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今天来,本来是想给你这个。这是医院的地址,劭南他住院了。医生说是骨癌晚期,癌细胞已经入脑,这几天一到晚上他就疼得死去活来。本来想让你去看看他,不过……”他将纸条一撕两半,“算了,就像你说的,没有意义。”
两张纸片飘然而落,未晞木然地看着它们,怔怔地看了很久,才忽然明白过来,猝然抬头,“你说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说骨癌晚期。医生说,他顶多还有两个月的命。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现在你该高兴了,你不是恨他,讨厌他,不想见到他吗?放心,你很快就永远都见不到他了。等他死了,就再也不会缠着你,你什么气都出了,你们陆家人也该举杯庆祝了!知道他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吗?医生说,百分之八十是以前骨折的伤没有得到及时医治,慢性感染引起的肿瘤癌变。你们陆家每一个人,尤其是陆子续,都该千刀万剐!”
未晞惊恐地看着他,男人的表情却冷漠得可怕,“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劭南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陆家,都那么急功近利了吧?因为他没有时间!他没有时间等你慢慢去了解他,接受他。你不知道他在美国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也不知道为了得到今天的成就,他都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可是,你应该知道,是谁轻易拿走了他所有的一切。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究竟是谁过分?”
未晞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凌落川却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她。
“陆未晞,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从开始到现在,劭南有没有真正伤害过你?他什么都想着你,就连他生病的时候,也一直惦记着你。你可真是厉害!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比谁都高杆,不用费一兵一卒,甚至都不用自己主动开口,就能让一个男人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我真的不明白,像你这种又绝情又自私的女人,他怎么还对你这么死心塌地?”他轻蔑地笑了笑,“不过现在说这些,真的没有意义了。”他拍了拍她的脸,冰冷的气息吹在她耳边,“我祝你学业有成!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因为在你活着的每一天,你都会记得,你这一辈子到底错过了什么。”
凌落川走了,他扔了一个晴天霹雳给她,将她炸成了飞扬的粉末,就一个人走了。
未晞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对了,她应该先去考试!
她拿起书就走,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还没有把餐盘送回去。她回头拿起餐盘,又想起来,应该先把那两张纸片捡起来。结果不知怎么就没拿好,汤水米饭,果汁杯子,噼里啪啦洒了一地。
餐厅里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她赶紧蹲下身子去收拾。两只手胡乱地划着,杯子的碎片扎破了手指,血流了出来。她举起双手,怔怔地看着它们,看着血涌出伤口,沿着手指流过掌心。
她满手都是鲜血,满眼都是红色,这时才感到恐惧。
疼!锥心刺骨的疼!疼得肝肠寸断,疼得五脏六腑都扭曲了。
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只是觉得疼,胸口疼得好像要炸开一样。她知道时间已经到了,她应该准备进考场了。可是,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只想着找到那张被撕烂的纸条,好像这样就能追回那不可挽回的一切。
她跪在地上,四处摸索着,可是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看不见东西,眼前水茫茫的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染满鲜血的双手在地上胡乱地划拉着,好像有人在拉她,好像还有熟识的同学在叫她的名字。她哭了起来,开始是小声地哭,接着是号啕大哭。
她知道,她完了。这个世界已经死掉了,对她不再有任何意义。
考试算什么?留学算什么?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了他,她又算什么?
同学们一定被她吓坏了,她是那么不管不顾,像个疯子一样不可理喻。他们把她拉到医务室的时候,她的手上还紧紧攥着那两张纸片,可是已经被血浸透了。
校医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她才算安静下来。她躺在床上,身体像散了架一样,只是感到疼。她的手,她的心,她整个人,疼得撕心裂肺。可是,她已经哭不出来。
药效上来了,她整个人神思恍惚,只是躺在那里,看着医务室扭曲的天花板,隐隐约约听到医生对送她来的同学说,她或许是有恐血症,才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
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沉入一片黑暗的海洋里。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校医不在,她的手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已经包扎好了。
她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看到桌子上鲜红的纸条,记忆才纷纷回笼。
她没再掉眼泪,穿好鞋子,拿起桌子上的纸条,就离开了医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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