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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节,杨柳风扑面,带着潮湿的寒意全文阅游之天下无双。这是杨笑澜在大兴第几个春天?渐渐地,模糊起来。这似水的流年,舒心的日子让杨笑澜逐渐懒散,若是就这样细水长流平静隽永的一生,哪怕再也回不去了,哪怕这二十一世纪就此绝灭了,又有什么关系。环境的潜移默化,连带着口音一起,除了有时固执地带上册那二字来祭奠着她的乡音,她的官话几乎已和杨玄感说的一样好。
仍在岭南的冼朝偶尔有寄给子衿的书信,只语片言不曾提到她,但是她知道,子衿一定会将她们的近况都告诉冼朝。冼朝还是没有想通,没有关系,她可以等。
和往常一样去官署办公,之后去永安宫问安,与独孤皇后午膳后到大兴善寺接陈子衿一同回府。华首师傅将两人送到寺门口,正欲告别,就听得路人甲一路笑谈道:“你们可知这寺里有个姑子,曾经是前朝皇帝的妃子。”
路人乙道:“哦,前朝皇帝的妃子还能出家做了姑子。”
路人甲道:“听说是给前朝皇帝淫辱的,她的丈夫还因此被灭了满门。”
路人乙道:“那可不就是传说中的红颜祸水?”
路人甲道:“谁说不是呢。听说前朝皇帝荒淫,立了五个皇后,还喜欢让那些皇后妃子在他面前交合。”
路人乙道:“那岂不是……”
杨笑澜眼看着华首师傅的脸色变得灰白,对着路人怒道:“佛寺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也不怕造了口业,死后下阿鼻地狱!”
路人见杨笑澜面具可怖,周围又有执刀护卫,知是达官贵人,惹不起,立时噤声走了。陈子衿扶着已然站立不稳的华首师傅,她没有想到,不过是路人的三两句戏言,竟然尉迟炽繁动容到这等地步。怕是连杨笑澜也不会想到,她还以为……师姐几乎可以放下这陈年的过往,谁知,这结依旧存在。
从陈子衿手中接过身子有些颤抖,含着泪花的华首师傅,杨笑澜示意陈子衿先行上了马车,自己将华首师傅送回房里。“师姐,莫要听那些人胡言,你如今已然剃度,一心向佛,往昔种种,再与你无关,你不要……”
“我懂得,笑澜,我懂得。只是……”
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是吗?这缠绕着你近十五年的噩梦,终还是忘不掉,放不下,逃不过吗?
“师姐……”不知该如何劝慰,杨笑澜只抱紧了泪流满面的华首,说不出话来校园全能高手。好一会儿,华首才渐渐冷静了下来,让杨笑澜只管安心回去。凝视华首良久,直到确定了她安然才回到马车上与陈子衿会合。
闭目思索了一会儿,把杨幺叫到车外,“去查一查之前那两个路人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前朝都亡了那么久,怎么还会有人拿这种事情出来说,还正巧在寺门口。”
杨幺领命而去。
“华首师叔她……”陈子衿欲言又止,不知这事当问不当问。她来大兴几年,隐约只知华首师叔过去曾是某个皇帝的妃子,与大公主之前是旧时。可今儿看华首师叔听到路人所言的强烈反应,琢磨着大抵不会有错,那……大公主、华首师叔和杨笑澜三个人的关系,就有些微妙了。
犹豫了片刻,杨笑澜才将师姐与大公主的关系说得分明于陈子衿知晓。陈子衿心下凄然,没有想到,一直温柔可人的华首师叔竟还有那么一段难以言说的过去,难怪她总觉得在华首师叔淡淡的微笑中,总有着一丝抓不住的愁绪。
“该说的我都已说尽,我不知该怎么劝……有些事,师姐须得自己想明白才行。子衿,你说,为何师姐这般聪慧,偏生在这事上就这么执迷。”
轻轻拍着杨笑澜的肩膀,陈子衿道:“名节对于女子来说何其重要,华首师叔在这番遭遇下存活,使她无法原谅自己……”
“我真是……恨不得刨出宇文赟的坟来,拆了他的骨。”
“他的坟,多是早给人挖了。哎,明儿起,你去官署的时候,我会多往大兴善寺里跑跑。还有……在公主面前,你可别乱说话。”
突然之间,杨笑澜给陈子衿关照她的话惹笑,这冷冷冰冰不在乎外物的女人,几时变得会关心人了!
回到府里后,她没有将这天的事情告诉杨丽华,尽管杨丽华觉得她颇有些不对劲,一连数日心浮气躁,还很容易不耐烦,问她,就只会说没有什么。
过了几天杨幺没有查出些头绪,那路人也没有出现在大兴善寺,杨笑澜虽有疑虑,但看师姐还是原先的样子,心里渐渐放下,只将那事当作是一场意外。
到了七月,关中大旱,三、四个月滴雨未下,赤日炎炎,河枯地裂,杨坚接到灾难情报十分难过,当朝下令不食酒肉,与民同忧。这朝臣们不食酒肉对灾民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百姓断粮,无奈之下只能远涉百里去洛阳讨饭。杨坚派了人马在路上帮助灾民引导疏通道路,还遣了兵士善待灾民,扶老携幼。
朝堂上,一片歌功颂德之声,直说杨坚爱民如子,体恤百姓。杨笑澜却深深地不以为然,甚至逐渐开始明白,这隋朝二世而亡并不是杨广一人的功绩。
需知,早两年的时候,就有官员上书,钱粮多得无处存放,要另造仓库。杨坚也觉得奇怪,以他日益大方的手笔,经常赏赐功臣将士,怎么还会有如此之多的收入。于是写了声情并茂的诏书,减租减负,说什么宁积于人,不藏库存,令得杨笑澜感动不已,只想着这隋文帝以如此小气之心性居然也愿意藏富于民,可见他是真爱他的臣民。
可当她激动万分地对独孤皇后表达自己对杨坚滔滔不绝的钦佩之情时,却给独孤皇后嘲笑了一番,她只笑她伴君多年还如此天真,为官日久竟连其中关节都不晓得。
“笑澜呀笑澜,我真不知该说你笨还是你太过良善。”杨笑澜一直都记得独孤皇后那一日的表情和挪揄的语气,不知是恨铁不成钢还是要对她的纯良深感欣慰。
原来早在开皇九年,为了平陈的战事做好充足的物资准备,在河北、河东大规模地征兵募粮,平陈的顺利在意料之外,准备的钱粮根本没有花费多少。平定江南之后,给江南减免了赋税,但是河北与河东两地的税率仍旧维持战时水平,那圣旨不过是将原来的高额税收降到原先的水平而已。
就像此次的旱灾,光让大臣不吃肉喝酒,派士兵维护逃荒的秩序又有何用?对灾民有切实的帮助么?为何在天下粮仓尽满的情况下,杨坚却没有分毫想过要开仓济民?小气的人终究小气,他看不惯自己儿子的奢华尚且算了,可对待灾民却又如此做戏。
爱民如子?皇恩浩荡?真是讽刺。
忿忿不平地赶到大兴善寺,却惊闻噩耗,今早华首师傅在寺门口听人口出恶言,当即昏倒。
“怎么回事?”杨笑澜看一眼睡着了依旧一脸忧伤,眉头紧锁的华首,心里就像是千军万马奔腾一般的闷吼着。
“师叔多梦易醒难以安眠已有一段时日,平日里进食也少,这会儿吃了药才睡下。”陈子衿拉了杨笑澜出来,又关上房门让华首好生安睡,道:“只听说晨间,华首师叔在寺门口听到有人骂她祸国殃民……说就是因为她投入了佛门,污了这佛门的清净,才使得上苍降祸人间使得关中大旱,饿死无数。”
“岂有此理,这又……关她什么事?怎么她又听得入耳,往自己的身上扯?这……简直莫名其妙嘛。”
“笑澜稍安勿躁。那人估摸着又将师叔的往事道来,还说……”
“还说什么了?”
“听护在寺里的侍卫杨简道,那人又说,师叔妖魅,迷惑了前朝皇帝,还迷惑了前朝皇帝的后宫,和其他皇后……颠鸾倒凤……”
陈子衿浑然没注意到,来探华首师傅的杨丽华正站在她的身后,听到她的那番话,一贯从容的脸上分明失了色。
夜里,留了陈子衿在寺中陪伴华首。杨丽华与杨笑澜一同坐车回去,一路上没有一句言语。杨笑澜知道她听到了事情的始末,前朝皇帝的宫闱之事,作为这前朝的皇后,心中一定有苦难言,只是她此时颇有些难以启齿。说这事,怕杨丽华多心自己会有什么想法,不说又怕杨丽华就这样憋着闷着自己的不快反倒生了嫌隙。
等沐浴洗漱后坐在床榻上等着杨丽华,一边踌躇着该如何开这个口。杨丽华见她愁眉不展,以为她还在为华首烦心,敛了心里头的惶惶烦躁,安慰道:“四郎不用担心,今日当是华首师傅一时气急攻心,将养几日必然无碍。”
杨丽华强颜欢笑的温柔令她心疼,“我是在担心公主你。”她坦言。
“我?”杨丽华一愣,这是她没有想到过的。
“下午在寺里,听了子衿的话之后你就一直沉着脸,那些人胡言乱语,我怕你往心里头去。”
杨丽华低头片刻,她乍听到那些话,脑海中就出现了从前在宇文赟后宫中的荒淫之事,被喂了迷药,意识模糊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其他人交叠在一起……成亲以来,杨笑澜没有流露出半分厌弃她曾为人妇的神色来,可是如若知道了这些,她还会这般体谅包容么?她的妻子和她的师姐……曾经,一度……在宇文赟的蓄意调教下变得如此淫/荡不堪。“倘若,有些是真的……”杨丽华的声音干涸。
杨笑澜却没露出丝毫诧异,“公主必定吃了许多苦,幸而,那些都过去了。”她早已听说过无数个类似的版本,乍一听闻略觉吃惊,甚至会有些吃醋,但要说震惊或是其他想法什么的倒是完全没有的。这又不是杨丽华或是师姐的错,唯一应该怪责的是那个变态的宇文赟。他是一死百了,而仍旧活在人群中的她们却还要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她们又何其无辜。
“往事已矣,来者可追。过去的事情,管他做什么。你们都是给那混蛋害的。哎,只可惜师姐……我只盼她能够想明白这一切与她没有关系。”
也许是杨笑澜没有半分迟疑的“都过去了”再一次将她感动,她知道笑澜懂得她的意思,还有中间暗藏着的隐藏意思,但是她却没有一点点的在意和嫌弃。她的那句“往事已矣”让她将成亲以来一直背着的最后一个包袱放下。感动最终化成了情动,杨丽华一时不想理会此刻是否是一个好的时机,她身边的人儿是否还在为她的师姐烦恼,她只想和她所爱的人,这个贴心的人一起,鱼水交融。她只想在她的亲吻中,在她的爱抚中,将过去一切残破的记忆,伤心的往事,逐分逐寸地化成一丝丝轻吟,直至完全释放在她的舌尖指上。
在那天之后,大兴善寺的周围多了些说着类似话语的恶客,只要侍卫上前,路人立散,侍卫若是稍有动粗,路人则大叫打人引来围观。
毁人名节,传播谣言,在这谣言没有涉及到当朝皇室,又没有造成社会动乱的情况下,开皇律里并没有记载这该当何罪。杨笑澜在多方推敲之下,明知这始作俑者是杨勇、柳原甚至还有杨谅,除了见面时怒目相对,却始终拿他们无法。最后杨丽华亲自前往东宫,也不知她对杨勇说了些什么,自那趟之后,此事才算是作罢。
可是华首师傅这一病,一直到次年三月仁寿宫建成,都没有好转。
她成日里昏昏沉沉,四肢乏力,毫无食欲,仅以薄粥果腹,夜里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还会被噩梦惊醒。一个姣好的女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磨,硬生生变得骨瘦如柴,即便杨笑澜每日用上好的人参给她进补,也不见有所起色。看着形如槁木,如林黛玉般的师姐,她不免痛恨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懂得千年之后的许多事情,却对这样的师姐素手无策。
无力,深切的无力。
非但如此,她也恨自己的怯懦,明明晓得谁是始作俑者,却不能为师姐报仇。
最后这所有的哀怨怒伤都化成了一股子的恨意,滔天的恨意。
她暗暗发了誓,若是师姐有个三长两短,她一定会让那些人为她陪葬,不管对方是太子还是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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