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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回秦王之殇
一年叶黄果熟,金桂飘香,正是杨笑澜最喜的时节盛世华年(胤礽重生)。她正美美地枕在陈子衿的大腿上,不时吃几枚冼朝剥好的柑,和两人讨论着她大兄杨素和尉迟世云的八卦。陈子衿与冼朝均不记得尉迟世云曾在她们的面前提到杨素,连只语片言都不曾有过。杨笑澜垂头晃脑感叹,“正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痴情的郎君无情的……”还没将“娘子”两字说出口,就给陈子衿弹了额头。冼朝也冷笑:“郎君是否痴情,娘子是否无情,冼朝不得而知。你的多情,倒是世人共见。”
陈子衿推一推她,也道:“谁说一方有情另一方就需要应了这份情。”
杨笑澜眼睛一转,随即想到了杨谅,忙道:“两位夫人所言甚是,是笑澜轻狂了,还请勿怪。两位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自是不会真同你一般见识。你呀,总口没遮拦的,这会儿竟腹诽起师傅来了。是为杨公鸣不平么?”冼朝白她一眼,将剥好的柑橘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怎会为他鸣不平。还记得上元后,大兄为了那谁……哦,陈子悦,特意来找我诉苦,说是他发现这陈子悦在上元那日命人执了半面铜镜去了街市,似是想找人接头。”
“哦?”说起来子悦是陈子衿同父异母的姐姐,又生得与师傅尉迟世云颇为相似,子衿带上了些许关心。“后来?”
“后来自是没有寻得,陈子悦为此还甚为惆怅。大兄见没了下文,便没有追究,只来向我诉苦,说世云师姐不曾理会他,如今和世云师姐模样相像的乐昌公主也背着他不知做些什么。”
“笑澜可有趁机取笑?”冼朝问道。
“怎会。我自是安慰了几句,只要那陈子悦不是与人谋我大隋,大兄也不会为难于她。”
陈子衿道:“她定然不会。”
冼朝却将杨笑澜那自然而然的“我大隋”听了进去。在她们相识之初,杨笑澜偶尔会说“你们”,那时她不大懂得,后来晓得了笑澜的来历,也释了疑惑。现如今杨笑澜已完完全全地将自己当成了隋人,除了女身之隐忧,亦很少会提到过去、从前,也不会为去留而担忧,救世一任似已不再束缚于她。同时,为救世而牺牲也不再是自己与子衿难以言说的心病。她们每日所做就像大隋无数家庭所做的事情一样,就好像从没有救世这件事情发生过一般。但是冼朝终究知道,救世依旧是他们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一道情结。
“笃笃笃。”叩门声急促,杨笑澜还来不及做声,只听门外若松的声音响起,“郎君,宫中来讯,陛下听闻秦王殿下被崔王妃下毒,雷霆震怒,下旨将秦王府一干人等召回京城末世女猎手。”原先还弯着的笑颜收拢了,脑袋从陈子衿的腿上弹起,她想起过年那会儿秦王俊朗面容下的灰败,一时就信了,愤懑道:“下毒,这王妃未免太过狠毒,这样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若松又道:“乐平公主请郎君即刻进宫与她一起为秦王殿下求情。”
杨笑澜不解为何杨俊被他的王妃下了毒还要为他求情,但动作却没有迟疑,整了衣衫,着了鞋就急急要赶着出门。陈子衿与冼朝将她拉了回来,替她戴上了面具系上了配饰才放她出门。情急之下,还是泄了她心底的慌忙,她总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匆忙赶到宫中,听说杨坚正命人拟诏,待秦王一家回了京城,就命王妃崔氏自缢,秦王免官,为了此事好些位大臣正在杨坚的宫中求情。杨笑澜走至宫内,陈宣华正巧出来,两人彼此行了一礼,陈宣华趁边上的宫人不注意的时候,默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杨笑澜悄然点头。进了殿内,惊了一惊,杨坚与独孤皇后坐于榻上,面色不虞,太子、大公主、柳述、五公主与一众臣子皆跪于地上,她的大兄杨素与重臣高颎皆在其列。她的出现使原本凝重的气氛稍缓了一缓,独孤皇后摇了摇头,和陈宣华一样传递了让她勿要多言的意思。
杨笑澜果真也不讲话,向皇帝皇后行礼之后,径自跪到了大公主的边上。这一跪,令得杨勇对她的好感大增,杨坚不禁冷笑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都来为那个逆子求情?秦王奢靡放纵,国法难容!”
左武卫将军刘昇道:“秦王固然有其过错,但不过是以官物以充私人之资罢了,臣以为……”
杨坚一摆手,决然道:“法不可逆。”
杨笑澜对杨俊用公款放高利贷以谋私利是有耳闻,不想这一次的下毒竟将此事牵出。
杨素也道:“秦王有过,但罪不至此,还请陛下三思。”
杨坚道:“我乃五子之父,如若这次轻饶了他,以后呢?若按你们的话来行事,难不成还要制定一套专用的制度来约束这些逆子?想当年以周公之为人,都可以诛杀管叔与蔡叔,我较之周公,所差甚远,又怎么可以做出这等事来!众位卿家休要再提。”
这一番表态算是绝了大伙儿的心,杨俊此次被罢官,已是铁板钉钉。
待杨俊及其家属进京,诏书一下,便再没有转寰。杨俊被禁足秦王府中,王妃赐死于家中。杨笑澜心中始终存疑,央着独孤皇后求得了杨坚的允,这才随着传旨的官员见着了崔王妃。
都说崔王妃性妒如火,嚣张跋扈,有时也见杨俊谈之色变,可此刻,她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等着她命运的最后一刻,冷面如水,未见一丝慌乱。纵然她是犯妇,她兄长仍旧是崔弘度,传旨的私下里也客气来去,该说的说了,该放的鸠酒也放了,自留了杨笑澜与崔王妃说话。
“未曾料想,会是大驸马相送这最后一程。”崔王妃站起身,一双杏眼瞅着杨笑澜,分毫没有怯意,倒是颇有几分其兄崔弘度的风范。
“笑澜……实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王妃。”既然所剩时间无多,杨笑澜也就开门见山。
崔王妃笑了笑,似是晓得杨笑澜要问的,摇了摇头道:“大驸马娇妻美妾,身边美女如云,是不会懂得的。秦王他不是终日埋首在他的手工艺之中,就是穿梭在石榴裙女儿妆。他从没有想过,他的妻子希望他能静静相伴,哪怕只有一日。我不过想着略施薄惩,让他能卧病几日,乖乖听我照顾,一念之差就在他的瓜中下了毒。谁知……竟传到了陛下的耳中。”
杨笑澜看着她说完心意,摩挲着装着毒酒的杯沿,口中似堵着千万团的棉絮,发不出声来。
崔王妃有些惊讶杨笑澜的难过,随即又是淡然一笑道:“都说大驸马多情心软,看来果真如此,乐平公主也是有幸。如若再见秦王,代我向他致歉,连累他了……”
“秦王他若是知道你的苦心,想必……不会太怪罪于你……”
“他,他又怎会知道,他一向畏我惧我。”崔王妃说完此话,凄然一笑,将杯中鸠酒饮下,没多大一会儿口鼻之间流出血来。
杨笑澜不忍再看,只招了传旨监督的官员进屋,留待他们去确认崔王妃是否已然死了。
回宫复命后,独孤皇后见杨笑澜神情凄然,只问她可是觉得陛下错了,不该因此赐死崔王妃,有否为了此事怪她没有求情。杨笑澜道,自己并不曾觉得此次的决断陛下有错,她赞同杨坚有法必依,违法必究的态度,尽管这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太过严苛。“笑澜只是感怀于王妃做得这一切只为了俊世兄能停上一停与她一些相处的时光,受她的照顾。若是俊世兄平日不忽视王妃,那王妃必也不至于此。这因果还真是难以说清。”
“你呀……”杨笑澜思索感慨的样子让独孤皇后微微心动,曾经杨笑澜在她这里听她论政时也是这般认真,听时凝神,要发问前必定会道,笑澜有个疑问;之后往往一个疑问接着一个疑问,不问个清楚明白誓不罢休,问多了也会挠头表示不好意思;若是不同意她的说法就会瘪一瘪嘴说,好吧。她曾问她,这“好吧”该做何解。她记得那时的笑澜笑得极其调皮,她答,好吧就是你最好看你说了算的意思。
听得笑澜叹息,独孤皇后也是一叹,难道人老了,就开始缅怀旧时,可看着杨笑澜一日沉稳过一日,自己的白发一日多过一日,听着宫里头新晋的宫女莺莺而语,很难不伤感自己的暮色。她颇有些无力地抓着笑澜的手臂,好像能从那里得到一些力量,但随即又放了开去,当她抓紧笑澜的同时,她很难不去想要得到更多。
杨笑澜却不知独孤皇后半转千回的心情,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儿子,忙安慰道:“皇后勿要担心,俊世兄的毒并无大碍,再将养些时候,便会好了。”
笑澜素来与人保持距离,独孤皇后是知道的,这一次却听她一声声叫着俊世兄,心头一烦,想到了别处去。拉开几步的距离道:“都说笑澜与阿祗关系最好。笑澜虽与多名女子有情,但怎么说都是……莫不是从一开始便对阿祗有意?如若当初将笑澜嫁了阿祗,也算得是成人之美了,笑澜也不至如此辛苦……”
“诶?”杨笑澜眨眼,成什么人的美?杨俊卖相清朗,可她由始至终对他没有半点想入非非。“笑澜不曾觉得辛苦。俊世兄有心结交,和皇后殿下长得也有几分相似,笑澜自然会有亲近之意。”
独孤皇后侧了身子,瞥她一眼,似嗔似笑:“傻子!”
过得一会儿,雨娘得报,杨素在宫外等着杨笑澜一同回去,笑澜这才告辞。
“笑澜……”还没走到门口,独孤皇后又将她叫着,杨笑澜听得背后的足音徐徐,捏着手上的面具,没有回头。
“你与阿祗亲近,因为他们与我长得相似?”声音贴着耳后,荡在心头。
一开始对杨俊、杨广的好感正是基于他们同独孤皇后相近的眉目,杨笑澜扬起脸笑了笑,还真是。“是啊,与你相似……蜀王与汉王就和你长得不像,五公主也是……”
话音未落,只觉耳畔一热,腰间稍紧,脑中轰然空白。她能感觉到独孤皇后正抓着她的腰间,脸颊几乎要碰到她的脸,胭脂的香混合着檀香味,也许她的本意是想抱住她的,只是拥抱这个举动对于独孤皇后来讲实在过于艰难。她只能一边抓住她,一边让自己不要抓得这样紧。如此挣扎地用力,本就是一种消耗,独孤皇后的呼吸渐渐重了。
笑澜不忍她这样辛苦,才按上她放在她腰间的手,就听独孤皇后道:“莫要转身。”近乎哀求。
“好。”笑澜应了,只将手臂盖上独孤皇后的手臂。像是拥抱,又像是角力。
好一会儿,独孤皇后的气力似已用尽,收回了双手,站直了身子,颇有些无力地推她一推,道:“杨公尚在等你,你且去吧。”
杨笑澜口中应了,脚下也挪了,直到搭上了门边,戴上了面具才从方才那阵子恍惚地旖旎中醒来,回望已然有着几分孤单之意,却又恢复一贯骄傲之色的独孤皇后,鼻子一酸,眼眶竟潮湿了起来。
独孤皇后心底叹着,面上却带着笑容说道:“傻子。莫要让杨公久等了。”
“是……我这就去了……”一步里藏着十个回眸。
杨素是特意来找杨笑澜一同走的,两人说好了一道在府里吃酒,遣走了相陪的陈子悦,他有些话想要对笑澜讲。
还是杨笑澜先道,看着朝上的起起落落,看着秦王的罢免,她有几分感伤。可眼下的自己浑然没有了方向,没有了目标,更觉茫然。她道:“大兄,救世固然渺茫遥不可及,可它也终归是个愿景。自从离开蜀地,将黄金面具留在那里之后,我好似觉得,自己也将半个灵魂放在了那里。每天过着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在等待些什么。”
杨素笑言,他也是这么过来的,从刚听说救世觉得可笑,尉迟世云的失踪后他觉得茫然,一直到杨笑澜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些许的乐趣,而后……“而后恢复了官职,委以重任,对着朝堂上的枪来剑雨,已没有空去想那些遥远的目标。不过……”杨素顿了顿,露出一丝难明的笑意,道:“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出现什么,兴许某一天,某样东西某个人的出现,又会是救世的另一个契机。既然命运选中了你,你以为,你还能逃掉么?你是,你家中的陈子衿与冼朝也是。你上过战场,知道生死一线之间,见过生死,自然也该知道在什么时候当尽力享乐。你这个人,就是想得太多,千般好处都让你想尽了去。”
杨笑澜想一想也确是如此,哈哈一笑,自行干了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新鲜出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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