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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端着酒杯有些尴尬,她为宋军官把酒杯满上后道:“今天怎么就您一个人来了?”
“他们都在忙着收拾家当。”宋军官轻描淡写地说道。白月的心里一沉:“这么说真的要撤离了?”
“是啊,说是部队,没打过一场仗,东调西调的,没个安分。”宋军官有些气愤地又喝了一杯酒,白月也默默地喝了一口。
“那您什么时候走?”白月的语气徒增了伤感。“三五天吧。”宋军官没有抬头,只是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白月的心仿若被谁狠狠地拉扯了一下,猛然疼痛起来。“那我抓紧把鞋垫缝好,您走的时候还能垫上。”白月竟然不争气地掉下了眼泪。
“嗯,好。”宋军官只是简单地吐着两个音节,又喝了一口闷酒,那样子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会好好留着的。”宋军官又补充道。
白月把眼泪擦掉,举起酒杯道:“那我敬您一杯,祝您一路顺风。”两个人轻轻碰了下酒杯,仰起头,喝了下去。
砰砰砰,门被敲了三下。“谁啊?”白月抹了抹眼睛去开门。“宋副官,司令从北平来了,通知您立刻回军营。”司机在门外说道。宋军官急忙穿好衣服,连声再见也没有说便与司机走出了门外。白月没有去送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任凭门外的姐妹们怎么喊叫,她都没有把门打开。
白月的泪水浸湿了衣袖,她猛然站起身来,在柜子里拿出那副鞋垫,一针伴着一滴眼泪地缝起来。白月心想,走吧,走吧,即使走了也想让你走得舒服一点。
宋军官赶回军营的时候,司令铁青着脸坐在宋军官的房间里。
“门关上!”司令命令道。宋军官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跪下!”司令低声吼道。宋军官听话地跪在地上,司令解下皮带狠狠地抽在他的身上,边抽边骂道:“反了你了!还敢去逛窑子!说!你和妓女是怎么睡的!”司令嘴角扬起讽刺的微笑。
“干爹,我知道错了。”宋军官说得很平静。司令手里的皮鞭还是没有停止,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宋军官,而却像是抽打在木头上一般,硬生生的没有回响。
“怎么?还不服气?我当初就应该不管你!就让你流落街头!”司令的火气越来越大,可是体力却有些不支。他气喘吁吁地停止了抽打,坐在桌子旁,宋军官急忙站起来给他倒了杯水。
“冬生啊,干爹早就告诉过你了,别到处乱跑,听干爹的话,这个世界上除了干爹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对你好。”司令喝了口水,突然慈爱地说道。宋军官点着头,心里却浮现出白月的脸庞。
“后背疼吗?”司令伸手去触碰宋军官的后背,宋军官咧了一下嘴却道:“不疼。”来把衣服脱了,干爹给你抹药。宋军官迟疑了一下,脱掉了上衣。
“再过几天就要撤离了,这几天你哪也不能去。”司令边抹药边说道。
“嗯。”宋军官忍着疼痛答应着。
窗外的雨停了,宋军官凝视着窗户,他知道云还没有散去,否则月亮早就该爬上来了。他忆起那年冬天的街头,自己蜷缩在路旁,雪花落满全身,司令从车上走下来,把他带回了府里收为义子……而现在,他却想要离开,抛弃掉所有的荣华,即使以后仍旧衣不遮体也要离开。
宋军官在心里想着,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夜,深沉。
白月熬夜缝制鞋垫,直到凌晨才睡去,她搂着那双鞋垫,梦里便出现了宋军官的身影,她不知道当她在想着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是否也在想着她。
清早老妈子的嚷嚷声扰乱了白月的梦境,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推开门下了楼,才发现底下早已乱作一团。
“月姐姐!”凤英跑过来拉着她的胳膊道,“听说日本人要打来了!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逃跑呢!”
“日本人?婉姐不是说什么张军阀吗?”白月把目光投向了婉姐。婉姐正站在门前,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怅然若失。
“就是张军阀勾搭的日本人!”老妈子跺着脚说道,“今天一大早我去东街看病才听说的,现在大家都准备逃跑呢!”
几个姑娘已经简单收拾好了行李,每人提着一个小箱子和大家告别。老妈子从屋子里捧出一个小匣子来,抽出了几张钱递给那几位姑娘:“世道乱了,各自安生吧。”
仙草这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夹着根香烟:“慌什么慌啊?跑能跑到哪去?不就是日本人吗?日本人就不是男人了?和谁睡不是睡!”
“我的姑奶奶啊,你别添乱了!日本人不一样,他们凶得狠,动不动就杀人的!”老妈子把那几位姑娘送出了门外,看了门边的婉姐一眼:“你有什么打算啊?”
婉姐收回了放空的眼神:“我没地方去,不打算跑了。”
“那你待在哪啊?我准备把这聚香楼关了,去山东老家避难。”老妈无奈地说道。
“没事,不用管我。”婉姐说着走出了聚香楼。老妈叹了口气走回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跟你去山东。”凤英抢先说道,“去山东路途遥远,怎么也需要个人照顾您的。”
“也好,你年纪还小,到山东了给你找个婆家也不难,快去收拾东西去吧。”老妈冲凤英说道,凤英冲老妈鞠了个躬,向楼上跑去。
“你们呢?快点决定吧。”老妈催促道。
“我啊?我早就找好去路了,钱庄的老跛子说要娶我,正好前几天他老婆死了,我一会儿就搬他那去。”仙草得意地说道。
“怪不得你不慌不忙的,原来是早有了打算。”老妈子又打开了匣子,仙草探头向里面看。
“看什么看?没你的份!”老妈子在仙草头上打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一个镯子,“月姑娘,这个还给你吧,我知道你也没地方去,把它卖了,去乡下置办几亩田地吧。”白月伸手接过镯子,抚摸了几下,眼泪就掉了下来。“你们什么时候走?”白月抬眼问道。
“当然是越快越好啊!”老妈子的眼眶也有些泛红,“大家在一起好几年了,说散就散了,这是什么年头啊……”白月没有接老妈子的话,默默地抹了一把眼泪,“我去收拾东西,今晚就走。”说完转身向楼上走去。
白月在楼上收拾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一个小皮箱就能装下全部的家当,这件事来得如此突然,直到她收拾妥当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她把那双昨晚缝好的鞋垫用一块红布包裹好,决定晚上若是张军官不来,便把它送去军营。然后呢?自己将去何方?白月根本没有想好,走一步算一步吧!她茫然地叹了口气。
先是仙草来告别,两人都抹了几把眼泪,接着凤英也走了进来,抱着白月的肩膀嘤嘤地哭了一阵,三个人说了些出身世道骂了几句老天和日本人之后,老妈子突然在楼下喊道:“快下来帮忙啊!死人了!”
三人急忙跑下楼,便看到婉姐的尸体被两个年轻人抬放在屋子中央,“这该死的姑娘!怎么就寻了短呢!”老妈子边哭边骂。白月扑过去摇晃婉姐的身体,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别摇了,人都死了,在药铺买了老鼠药,出门就吞了。”其中一个年轻人说道。
“要不是我们掌柜的人好,就等着烂在大街上吧。”另一个年轻人说道。
“谢谢二位,辛苦二位了。”老妈子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两个年轻人,“买碗茶水喝吧。”
“要不要埋了去?我看你们也抬不动,这日本人就要来了,明天你就是想找人也没人给你抬了。”年轻人接过铜板说道。
“好,好,那就再麻烦二位一趟了。”老妈子说着走进了婉姐的房间。白月仍旧趴在婉姐的身上哭泣,凤英和仙草也走了过来。凤英吓得不敢看,蒙着眼睛在仙草背上号啕大哭。
“其实婉姐心里是最苦的,也是最可怜的……”仙草的话还没说完,老妈子便从婉姐的房间走了出来,用一块手绢盖住了婉姐苍白的脸。
婉姐被埋在了城郊的乱坟岗,老妈子为她置办了一口薄皮棺材,没有树碑。
四人回到聚香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也都没有力气再说话,眼睛哭肿了,嗓子也哭哑了,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仙草决定明天再去跛子那里。
白月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宋军官还是没有来,她便提着行李准备去找他,匆匆地与其他三人告了别。这次白月止住了眼泪,虽然这一离别,就从此各天涯,差不多就是生离死别了。
当她跨出门槛的背影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中时,她在聚香楼的故事也就落下了帷幕,她在走了很远一段路程后,又停驻脚步回头望了一眼灯火仍旧暖黄的聚香楼,心中的怅然如清晨湖面的白雾,浓得化不开。
白月叫了一辆黄包车把自己拉到军营的门前,站岗的士兵不准她进入,她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士兵,麻烦他帮自己通报一下宋军官,说是有个叫白月的姑娘找她。士兵接过钱一溜小跑消失在眼前。
东方升起一轮皎洁的明月,银白色的月光如同少女的纱帐笼罩住满城的萧瑟,初秋的微风在脚边游走,加速了白月脚步的移动。她不时地伸头向里面眺望,视线却被无情的高墙遮挡,踮起脚尖也无济于事。
踏踏踏踏,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那种熟悉的紧张又传遍了白月全身。宋军官出现在他面前,没有像以往那样露出暖人的微笑,而是紧张地把她拉离门前,一直走到转角的街巷才放慢了脚步。
“你怎么来了?”宋军官还是不放心地左顾右盼。
“我来给您送这个。”白月把手中的鞋垫递给宋军官。宋军官接在手里,眼睛却盯着白月手中的皮箱:“你这是要干什么?”
“听说日本人要来了,姐妹们都各奔东西了,我自然也要走的。”白月尽量说得很轻松。
“你要去哪?”宋军官焦急地问道。
“不知道,哪里都行。”白月把脸抬起来,看着宋军官肩膀上的月亮。
“其实,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的。”宋军官示意白月往前走,两人就那样并着肩,像是在随意地散步。
“找我?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酒?”白月不知不觉便把“您”变成了“你”。
“不是,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宋军官说出这句话后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这句话在心头压闷了很久。
白月在听到这句话后眼泪没有丝毫迟疑地夺眶而出:“你没有在开玩笑吧?我可是个妓女,带在身边到处跑会被士兵笑话的……”白月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两个人的脚步声在月光下哒哒作响。
宋军官停驻了脚步:“不是带着你到处走,我想要离开军营,找一个小地方好好生活。”
白月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宋军官严肃的表情,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愿意吗?”宋军官轻声问道,那声音不像是询问,更像是耳边轻声的呢喃。
白月扔下手中的箱子,一下子扑入宋军官的怀抱:“我愿意,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宋军官僵硬地站在原地,缓缓地抬起手臂,紧紧地抱住了白月。
“只是,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身世……”宋军官迟缓地说道。
“我不管那些,我什么都不管。”白月仿佛带着无限的决心,在宋军官胸前翁翁地说道。
宋军官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六岁那年净身入宫,十六岁那年又被逐出宫……”白月的身体僵硬在宋军官的怀抱里,然后突然有那么一瞬向外挣脱的动作,无奈宋军官的拥抱过于拥挤,她逃不出去。
宋军官缓慢地闭上眼睛,两滴清澈的泪水滑落在脸颊。他感觉到白月的身体在自己的怀抱里渐渐融化,渐渐软绵无力。
“那,我也愿意和你一起走……”白月扬起脸。
银霜满地,月光倾城。
下部分荒草
夕阳在远处小山坡后面渐渐地隐没,抛出最后一抹金色的余晖洒在白月的身上,她头顶有些杂乱的发丝,不安分地随着微风晃动。她把湿漉漉的双手在身前的藏蓝色围裙上抹了抹,推开齐腰高的木栅栏,迎着余晖向远处眺望。
一大片黑色的阴影席卷了山坡,这片阴影缓慢地向她靠拢,在这片阴影的后方,有一个更为高大的身影,在一片矮小之中显得有些寂寞。白月微微眯起眼睛,看到宋军官骑在马背上的身影,被夕阳勾勒出一个泛着金光的轮廓,仿佛披着万丈霞光朝自己走来。白月无意识地扬起嘴角,这样美好的黄昏,像是一曲忧伤的马头琴。
小村庄升起的袅袅炊烟,呼唤着外出了一整天的羊群,它们撒着欢跑回羊圈,与更为幼小的小羊们会和,咩咩声不绝于耳。白月关好羊圈的门,宋军官从马背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把马缰递到白月手中。
“先洗脸,水我给你打好了。”白月把马牵至马棚,为其添了些草料,她现在还是有些不习惯叫宋军官的本名,冬生,冬生,怎么叫都觉得有些拗口,怎么叫都觉得像是在对另一个陌生人呼喊,所以她不到万不得已从来不直呼他的名字。
“小月,帮我把毛巾拿过来。”宋冬生倒是适应得很快,一口一个小月叫得顺口。白月把毛巾递给他,然后走进厨房把锅盖掀开,一碗一盘地往桌子上端。
“今天王二姐管我借了碗油。”吃饭时白月像是汇报一样把一整天的琐碎一一讲给宋冬生听,“村东头的老李家明天要嫁闺女,叫我去帮忙干活。”白月夹了一口菜接着说道。
宋冬生微微皱了下眉头,“去吧。不过……”他停顿了一下道,“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少和村子里的人来往……”接着是意味深长的沉默。
白月明白他的意思,不来往,便减少了被探听隐私的概率,也就不会被发现自身的残缺。
“嗯,我知道。”白月为宋冬生倒了杯酒。
“你也喝点?”宋冬生微笑着询问。
“喝点就喝点。”白月轻快地去取了个杯子,又拨亮了蜡烛。
摇曳的烛火恍惚了房间,微醺的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在聚香楼的日子,不同的只是,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再也不会有仙草的歌唱,再也不会有浮华的气派。酒仍旧是酒,只是日子变了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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