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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七 后续情节

作品: 四叔 |作者:月上无风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10-31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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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他们的酒, 喝的很尽兴。

虽只有一弯小小的月亮, 但月光映在园中青砖上竟也是别样的明媚, 而且, 似乎在有这么好的月色的同时,竟还有漫天灿烂的星空。

当然, 翟羽发现有繁茂的星空的时候, 已经快要醉晕过去。

翟琛很少说话, 只慢慢地喝着酒, 夏风也在不停灌酒, 但他的沉默显然和翟琛不太一样,翟羽先是和小谢天南海北的瞎聊,直到她醉倒在自己膝头,神志不清地低声呢喃:“大哥哥,我不恨你……好奇怪,特别想恨你,可是恨不起来,大概恨你就跟恨自己没有区别……我和你这么像,为什么师父不喜欢我?为什么呢?我一定会找到救师父的办法……到时候, 也一定来救大哥哥你的情郎……”

说完这些,她就再没有声响,指着翟琛的手指也渐渐地低下去, 垂落在身边……

翟羽向夏风看过去, 发现他也正看着她, 他当然听见了小谢的话, 而他也应该早就知道小谢那深重的情意,可是……

对他的感情,她是当然不方便问的,如同对他的那些感激与愧疚,都没办法说出口一样……

只能朝他举了举酒杯,至少,这个约定他们兑现了。

夏风当然明白她,于是也不谈过往,不讲其他,只聊这些年天南海北的见识,那些名山大川,五彩风光,奇异人文,还有各种不可思议的小故事。

这些,她可能此生也没办法见到了。

不过没关系,人生总不能样样都占满齐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她已经得到了。

想着,便望向翟琛,对上他沉稳清淡却又满是温柔情意的眼神,柔柔一笑,又饮尽一杯。

后来,她也醉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床上,翟琛在一旁告诉她,夏风已经带着小谢走了。

没有单独留给她的话,也没有什么书信纸笺,他就这样,潇潇洒洒地,不告而别。

翟羽心里怅惘,却也知道,她已经扰乱夏风的生命太多,如今这样,天下之大,各自为安,已是最好不过。

那天,她在佛前跪坐,念了整一日的经,祈祷他们都能平安、健康,祈祷一切如意、顺心。

后来他们回了长安。

到长安后,整日昏昏欲睡的翟羽被太医确诊有了身孕,这消息震惊了整个南朝大地。

从大臣到百姓,都为帝后开心,并称是帝后望江台上一曲深情合奏终于感动了天地。

九个月后,皇长女出生。

翟琛和翟羽为她取名翟安,因为“安”字对他们来说都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封号长安公主。

大家都说,长安为国都,从封号来说,便可看出帝后对公主是多么疼爱。

而谁又能不疼爱翟安呢?她生的粉雕玉琢,冰雪聪明,又听话懂事。样貌上像翟羽更多,骑射谋略上的天赋却全来自她的父皇翟琛,性格倒是谁也不像,活泼娇媚又大气,毫不娇气扭捏,无愧是南朝的明珠。

翟安健康又可爱,无疑让翟琛与翟羽安心,可又一年后他们的二儿子,却不是那么幸运……

出生的时候,二皇子翟晖看上去一切都很好,太医也说没有问题。可他就是不说话,无论谁逗谁哄,给他说什么、问什么、讲什么,他都不开口,也不爱笑,虽然依旧爱读书,也用功刻苦,可大多数时候都只愿一个人待在屋内,哪儿也不去,谁也不见。

翟羽为翟晖的事也默默流过泪,但转瞬也便释然。

没事的,他们的孩子,不管是什么模样,她都会好好疼爱和照顾,给他们欢乐又寻常的童年。

然而毕竟也没有再多生,一子一女,对她来说已经足够满足。

何况翟琛的情况也很好,除了每月一次的煎熬,也除了夏风和小谢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意味着一直没有彻底能解此毒的法子。

时光就这样悄然流逝,直到长安公主15岁及笄的时候。

从早两年,翟羽就开始留心未来女婿的人选。

公主绝色,又聪慧典雅,不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懂驯马射箭打猎,甚至兵法打仗也是顶尖。自从公主长大,翟琛便很少再和翟羽讨论朝廷政务,因为显然女儿更知己贴心一些……常常能贡献出令人惊叹的治国大略来。

被歧视的翟羽倒也不生气,只忧心这么优秀的女儿,该怎样的男子才配得上。

别国的皇子知道公主才貌双全,竞相托使者前来说亲,这些皇子都是他国的皇位继承人,以正妻之位待翟安,可翟羽自己做了皇后,是因为皇帝是翟琛才能过得如此幸福,她在宫中长大,也知道正常的后宫女子会是什么样子,怎么能把自己的女儿送进火坑?

何况,她哪里舍得翟安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接下来就是在南朝的王公贵族里面选了。

可她一不放心将门之后,怕以后出征打仗有个什么万一;二翟安自己也看不上普通纨绔子弟,不学无术,还成日花天酒地,自诩潇洒……因此翟羽从各种渠道探听了许多名门少年郎的情况,却一个合适的都没找到。

翟琛安慰她说随缘,翟羽却心知翟琛最爱这个女儿,想多在身边留两年也说不定。

可有一天,翟安女扮男装出宫回来后,整个人都气冲冲的,问她为什么也不说,还是翟琛能打探到消息,说她在外面和人下棋,竟然破天荒的连输三局。

当然,他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翟安拉着他把棋局一一演过,又找他讨教了一番,翟琛好奇谁人能有如此棋力,这才得到翟安别扭的坦白。

而后翟安又去找到那人比,连续三天,连输九局。

可回来后再不像以前那样气冲冲了,脸红彤彤的,却灿若明霞,满嘴都是慕公子如何如何厉害,慕公子才学人品有多么令人敬佩,唯一缺点是不爱说话,却又爱欺负她……

说到“欺负”两个字的时候,翟安的眼睛水汪汪的,贝齿在粉红娇嫩的嘴唇上缓缓磨过,漂亮极了。

翟羽明白,女儿这是红鸾星动了。

又高兴又好奇又不放心。

于是缠着翟琛,说要跟踪翟安,去看看传说中的“慕公子”长什么样子。

可还没待她安排好一切,翟安就已经大大方方告诉他们了,她要嫁到夜国去,做三皇子的皇妃。

原来那个“慕公子”竟然是夜国的三皇子慕容律。

这下翟羽吓傻了,女儿要远嫁?去皇家做皇妃?对象还是生母地位低下因而一直不受宠的夜国三皇子?

她短时间内调动所有有关慕容律的记忆,什么性格阴鸷、孤僻、残忍、嗜杀……一句好话都没有。

何况哪儿有那么巧的,他潜入南朝,“恰好”遇到翟安,把她哄得团团转,这就要嫁去了……不是心怀叵测才怪!

但翟羽还只是愣着想让女儿好好想想,翟琛却已经明确表示了反对:“不许。”

翟安轻轻“哼”了一声:“知道你们只会看表面,只会想别人口中的他有多么不打眼和不堪入目,只会认为他一定是为了争夺皇位居心叵测,却不想想我和他相处那么几日,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有发言权。他是有野心,想夺皇位,那我就去帮他夺回来便是!不用你们帮忙,也决不拖进南朝!”

“大胆!”翟琛气得手指尖都在颤抖,“且不说你的身份,不拖进南朝根本就是妄想,何况你当我和你母后真的只是怕同夜国起冲突才不愿你嫁的吗!?”

翟安一时沉默,随后很快道歉:“对不起,父皇母后,我说话太冲动了……其实也许我心里也害怕,才会将话说那么满……但我也认定了他,此生非他不可,对不起。我先自己回宫关自己禁闭了,父皇和母后你们商量出结果后,再来告诉我吧。无论如何,我都是你们的女儿。”

翟安缓缓说完,又忽地仰头向他们朝阳般一笑:“还有,父皇,想想当初你未即位之前……别人口中的你也不好,但我知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皇帝和最慈爱的父皇。”鬼灵精地拍完马屁,翟安便一阵风一样的走了。

她走后,翟羽微微一笑,道:“我们的女儿多聪明啊,性格也好,说错了话立马就会道歉……可是也太有主意了一些,她认准的事情,便是死理了……”翟羽轻轻叹一声,手抚上翟琛依旧颤抖着的手背,知道这是女儿自出生以来第一次顶撞于他,他心里一定不好受,于是声音放得很温柔,低低地劝他,“其实女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至少不该贸然怀疑她的眼光……也许,慕容律还真的就是另一个你呢?”

翟琛不说话。

其实他担忧的也就是此,他心知在和翟羽成亲之前,他对她有多么不好……那个心中满是野心、阴暗与算计,为了皇位、为了仇恨,随时可能放弃她的自己……如何肯让翟安再去吃这样的苦、冒这样大的风险?

何况,成者为王败者寇,若慕容律在夺嫡之路上失败了,翟安该怎么办?即使能因为南朝长公主这个身份保住性命,但也终究不过凄凉度日、了却残生。

这么多年夫妻,翟羽怎么会不明白他心中所想……于是又暗暗低叹一声,环住他:“要不我们先见见这个慕容律吧?”

翟琛想了片刻,似是有些疲惫,用手支着额头,但终究是答应了:“好……”

不光是见,更是考验。

五天之后,翟琛召集群臣,召见夜国三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翟琛示意翟晨出了9道题来“为难”慕容律,这些难题涉及了方方面面:礼仪、诗词、书画、历史、音律、谋略、骑射、棋艺和武功。

慕容律一如翟安所说的优秀,每一样都是极其出众,万人之中也难选得其一。

翟晨也是心生仰慕,就连从不说话的翟晖,在慕容律泼墨作画的时候,也是看得目不转睛,极为专注。

翟羽对俊朗高大的慕容律是越看越喜欢,觉得他绝对没有传言中所说的半点缺点,但反观翟琛眉头微蹙的神情,就知他正越发担心。

其实她细想也明白,在每一样上都下这般大的功夫,完美的无错可挑,恰好证明他野心绝对不小,这样满是野心的男人,对翟安究竟是真情,还是利用?

最后一项武功的考量,由南朝三届的武状元与慕容律对比。

比武环节险象环生,翟羽看的紧张,既怕慕容律受伤翟安会怪他们,也怕三位象征南朝至高武力的勇士都输给虽不全算敌国却也虎视眈眈的夜国。

之前的环节他或赢或平都无所谓,可武力这件事,就到底不是可以那么轻易小觑。

眼见最后一个武士快输的时候,翟羽瞥见了下端翟晨蠢蠢欲动的身影,正想要开口劝阻,却不防身边人影一闪,翟琛已如离弦之箭一般掠向场中。

翟羽知道自己失态,可还是直接站了起来,因为心已经悬到了喉咙口,如果不站起身,她便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他身上有毒的啊……虽是控制的好,但哪儿能这样跟高手比武了?

而他,究竟是为了南朝的面子,还是为了亲自测试未来女婿的武功与人品?

翟羽心慌意乱地叫过琴心:“快去叫公主过来,快去!”

但见场上人影翻飞,慕容律看见翟琛下场,最初有瞬间的愕然,后来却极快极认真地投入了战斗,两人过招极快,连翟羽也只能看个大概,而目前形式暂时难分伯仲,可再看一会儿,两人身形都是戛然而止,翟琛的掌抵在慕容律胸前,像是立马要给他致命一击,而慕容律的手也已经触到翟琛肋侧,若当真使力,怕也不好过。

所有站起来观战的王公大臣此时都已倒吸一口凉气,脸纷纷再往台前凑了分寸,像是要看个仔细,更像是下一瞬便要呼喊慕容律放肆。

可就在此时,慕容律突然拜倒,拱手一礼:“晚辈输了,谢皇上赐教。”

翟琛看着他头顶,手还未完全收回,便已高高扬起,再重重落下,向慕容律天灵盖击去。

翟羽目瞪口呆,还没喊出来,场边便是一声尖叫:“父皇!不要!”

翟琛的手,便这样将将从慕容律脑顶擦过,再收回自己身边,而翟安跌跌撞撞跑过来,抱住翟琛的手,和慕容律并肩而跪,双眸通红,摇着头,重复了一遍祈求:“父皇……不要……”

慕容律抬手,牵住翟安的右手,缓缓摇了摇头。

翟琛静静看着他们二人,半晌,突然问:“小子,若安儿不出现,你就不怕我真的一掌打死你?”

“恕晚辈无礼,晚辈在赌皇上一定舍不得,即便不为安儿的幸福,也为不给我大夜起事的借口。虽然晚辈在夜国不过一个三皇子,此次到南朝也未得国令,并非正式拜访。但皇上既然郑重召见,便表明已知晚辈身份,若晚辈当众被南朝皇帝所杀,晚辈父皇一定认为晚辈死得其所,以南朝欺人太甚为由,联合诸蕃侵犯南朝边境。以南朝如今盛世,虽定然无惧,却依旧会影响如今富庶与太平。”

慕容律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地说完,又看向旁边翟安:“请皇上放心,晚辈虽有不可不达成的目的,但对安儿却实是真心,更愿效仿皇上皇后佳话,此生唯安儿一人,决不另娶或纳妾,求皇上成全。”

翟安眼见他拜倒,眼泪更是不受控地如落珠般接连坠下,也跟着他伏身拜倒,抵地而说:“父皇,阿律是安儿自己选的,从小父皇便教导安儿,要对自己的抉择负责,安儿愿意为选择阿律负责。安儿长大了,请父皇母后放心,请父皇母后成全。”

翟羽走下台,和翟琛并肩而立,在宽广的衣袖下握住他略显冰凉的手,待他目光转过来后,才露出温柔笑颜,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翟琛似乎轻轻低叹了声,牵着翟羽转身,再缓缓丢下一句话:“正式提亲吧。”

慕容律欣喜若狂,连忙拜谢,更不管不顾地和旁边喜极而泣的翟安紧紧拥在一起。

翟羽回头窥见这一幕,握住翟琛的手就又更紧了些。

慕容律后来提亲也遇到了些阻碍,夜国皇帝极宠太子,早前便一直想让翟安为太子妃,如今当然不会允慕容律娶到翟安这位南朝明珠,威胁到太子。

翟琛便在跟夜国皇帝的书信里,直接这样写:“不要违逆天意,逼南朝十万大军逼境,为公主向贵国三皇子提亲。”夜国皇帝才迫不得已的答应了,送来了丰厚的聘礼,准备迎娶公主。

翟羽为翟琛的强势动容,打趣他:“当初最不允许的是你,现在却不惜为成全他们得罪人了。”

翟琛翻过一本折子,不经意地说:“既然允许他们成亲,便注定要得罪夜国,因为从今往后,南朝都要支持慕容律登基做皇帝。安儿要嫁,当然要嫁世间第一。”

翟羽笑笑,替他捏肩:“记得我当初说的吗?第一不是在世人眼中,而是在唯一之人心上,虽然既然生为皇家人,坐上那个位子,才能真正保护自己和心爱之人,但我更希望的还是,无论顺境逆境,慕容律都能记得他所说的,把我们安儿永远放在心尖上,而且只她一个……如果他敢欺负安儿……”

翟琛捏了捏她的手:“他不敢,翟晨也疼安儿,不会让慕容律放肆。”

翟羽忽然就凝噎了,却只是拍他一下,娇嗤道:“你自己想偷懒啊!”

翟琛唇角微扬:“迟早,会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翟羽将头抵在他头上,再不说话了。

翟安出嫁那天,翟羽和翟琛,还带着翟晨翟晖,一路送她到外城城外,帝后亲送,神州大地都是一片哗然,更给了这位长安公主至高的地位。

翟安此时哭的不像样子,抱着翟羽怎么也不肯松手,于是翟羽也跟着哭,翟琛在旁十分无奈,怎么低声相劝两个女人都不听,倒是翟晨想了个法子打趣翟安:“算了,妹妹这样难过,定是不想嫁,纵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们也得悔婚啊。只是若是妹夫率兵打过来,这城墙可得重新修修,都被妹妹给哭垮了。”

翟安喷笑一声,愤愤地挥拳作势要向翟晨打去,终是止了悲伤的情绪。

她抽泣着,退后两步,看看自己面前四位至爱的亲人,咧了咧唇,想笑来着,最后却又流下泪来,她跪倒,深深拜下:“父皇,母后,兄长,弟弟,你们是翟安的骄傲,也一直为翟安而骄傲。无论何时何地,翟安定不负你们的期冀,做顶天立地的好女儿,南朝最引以为豪的长安公主。”

翟羽没忍住,又哭出声来,赶紧扭过脸,用手绢掩住。

翟琛轻叹一声,则道:“快起来吧,早到时辰了。”

说着,他上前一步,扶起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伸手理了理她被风吹散的头发,再拍拍她一如幼时那样细嫩软糯的脸颊,最后只说了三个字:“好好过。”

翟安噙着泪重重的点头,目光再自他们面上一一流过,然后上前和他们一一拥抱,最后抱到翟晖的时候,她手在翟晖脸上重重一拧:“笨蛋,你要乖啊!以后到夜国来看姐姐!”

在翟晖搓着脸满是幽怨委屈的眼神里,翟安灿烂笑着转身,拖着长长的裙摆上了车。

红色的嫁车和仪仗随从都渐渐去的远了,消失在漠漠的平原尽头,转过丘陵,然后终是不可见了。

翟羽回过身,扑在翟琛怀里,哭的昏天黑地。

翟琛心里也是失落又怅惘,却还默默劝着怀里的翟羽,揽着她,转过身,慢慢往城里走。

快走进城门的时候,翟羽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隔着迷蒙的泪眼,她发现他竟然不知何时苍老了这么多。

这时,是勤帝十九年秋。

翟羽特别怕每一年的夏天,因为敬帝便是夏天走的,而这个毒,也的确是到夏天毒性会更强一些,因而那一个个炎热的日子,她都觉得特别难熬。

可翟琛身上的毒突然恶化,却是在这一年的冬天。

翟羽才过完生辰,第二天醒来,她发现翟琛不在身边,而窗外正飘洒着洋洋洒洒的白雪。她以为翟琛上朝去了,可等了许久,午膳时间都过了,也不见他回来。翟羽便让琴韵去问,又等了会儿,琴韵回来,才说:“皇上在凌绝殿。”

“在那儿做什么?”翟羽皱眉,翟琛另有看书批折的地方,或许是为了避忌什么,他登基以来,很少去凌绝殿。她看着同样一脸迷茫的琴韵,皱眉,“在那儿接见大臣吗?”

琴韵摇头:“我看门关着,连孟公公都在门外守着,问他皇上在做什么,他也不说,只是……”

琴韵到底不比去一大早去绣局看春衣花样的琴心机灵,可心眼却细,她犹豫了片刻,才敢肯定心中所猜想的那样,在翟羽着急的神色里说:“我看孟公公的样子,似乎是有些担心,还像是欲言又止……”

“走,我们去看看。”

翟羽再难坐得住,大步走了出去,琴韵忙喊琴音琴思取了斗篷和手炉跟上,自己则撑开伞紧紧追上翟羽,“娘娘,走慢些,地滑,我们坐轿子吧。”

翟羽才顾不上这些,沿路走去,险些就用了就不动用的轻功。

待到了凌绝殿前,果然如琴韵所述,大门紧紧闭着,只有孟和顺带着几个小太监神色焦灼地守在门前。

她大步走上前,孟和顺看见她,赶忙请安,却拦住了要直接推门而入的她:“娘娘,皇上说他谁也不见。”

翟羽看了孟和顺一眼,他身上有功夫,后面几个小太监也不是好解决的,她如果要硬闯,会做的很难看……

何况……他竟然不见她,他竟然连她也不见……

她看着紧闭的门,然后就这么突然地跪了下去。

漫天飞雪飘飘洒洒地随风落在她身上,琴韵和孟和顺他们全都惊呆了,纷纷来拉她:“娘娘,这地冻的厉害,别拿身体玩笑啊!”琴思琴音才入宫两三年,更是年幼胆小,被她这架势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翟羽不搭理他们,只是扬声对殿里道:“四叔,三岁时第一次被你罚跪,之后那么多年,又有许许多多次,但印象里最深是十四岁生辰那次,那次也在下雪,也是这么的冷,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不让你罚我跪了。再然后,虽然我们有争吵,可不知道你是不是听到我心里的誓言,也真的再没认真地罚我跪一夜之长……现在,我自己罚自己,跪在这里,到你肯见我为止!”

她的话说的掷地有声,而后周围除了风吹落雪的细碎声音,孟和顺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四周变得如此静谧,如这壮丽宫殿望出去的寂寞长安。

他们没说错,这地冻的厉害,他以往罚她跪,至少没狠到在室外的地砖上。那汉白玉的地砖像被冻起来的坚冰,寒气则如无数条吐着信子的小蛇,“咝咝”往膝盖骨里钻,琴思忍着哭声将斗篷往她身上搭,琴韵则撑着伞挡在她背后,不允许风雪的侵袭,孟和顺匆忙招呼着人去拿火炉和炭盆,翟羽心里则在低低的笑:幸好平时念佛偶尔会跪一跪,不然她是不是此刻都已经坚持不住了?

她不敢去想其他,任凭自己脑中空空如茫茫雪色,她不敢想那个字,虽然她知道,每个人都迟早会面对这一刻的到来,谁也逃不过,可她不敢想,和他的别离会来的这么突然和迅速。

像是一个美梦做到一半,突然急转直下,任谁也会被惊醒。

可这不是梦,她没办法安慰自己说,没关系,事情还会变好的。

门突然被打开了,里面的温度并不比外面高太多,甚至因为孟和顺他们在她身侧点着炭盆,所以她竟然在门缓缓打开的一瞬,觉得有凉风扑面而来。

她一点点抬起头,看着开门的他,然后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白的。

头发、眉毛,脸色,一切都白的可怕,纯净的如地上刚覆上的白雪。

昨晚入睡前,他分明还不是这样的。

翟羽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上去,直接拥抱住他的腰,听见他轻却长的一声叹息。

他转身拥着她往床边走,孟和顺在后面抬进了炭盆,再将门关上。

门外的喧嚣很快散了,她隐约听到他们商量说要去召集王亲、群臣,可孟和顺说只用去喊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可不管怎样,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现在沉甸甸的心里,只有身边一头银发的男人。

他抱着她上床,躺下来,用被子裹住她收进怀里,低声说:“拿你没办法。不过你来了也好,突然发现,我已经不习惯那么寂寞。”

翟羽眼泪像开了闸一般,奋力地、拼命地往外涌,她伸出颤抖的手指,触上他白色的眉毛,然后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里面有肤浅的笑意,薄薄地浮在晶莹清澈的眼眸上:“要走了吗?”声音里也像是带着少女般的玩笑。

翟琛颔首,唇边也微微上扬,眸光扫向外面的书桌:“本来想把一些话写给你,但怎么也想不出如何落笔,你既然来了,就当面说吧。”

“干嘛写?你又使坏是不是?说好了什么事都不瞒我,你竟然会狠心不让我送你最后一程。”翟羽怨愤地瞪着他。

“哦哦,这可是跟你学的,”翟琛双眼也不像以前那样黑的深不见底,此时这双隐隐透着幽蓝的眼睛里,竟也有坏心眼的笑意,“我还不及你呢,有人以为是诀别的时候,把我拖到草原上,说那么多伤我的话,却还嫌不够,又留封信给我,唯恐我疼不够一样。”

“喂!”翟羽想到那时,也觉得好笑,她其实可小心眼了吧,虽然说着他会过的很好,会妃嫔成群,会忘了她……其实她才不想让他忘掉她,她那时,抱着必死之心饮下毒酒的时候,是希望他能记她一辈子的。

忽然想起一事,她又笑出来:“其实在草原分离那次,我藏着一段话没说……不是那时骗你说我也会去天涯海角寻一个良人嫁了吗?然后我就想顺着说,如果有缘各自携家室重逢,你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只用叫我堂哥或堂姐,而我生的孩子,却要叫你四爷爷或者四外祖,我可真占便宜。”

翟琛笑了:“这究竟是谁占了谁便宜。”

“别管辈分啊!我是笑你老你就没有听出来么?”翟羽攥拳。

“是啊,我是挺老的,”翟琛却顺着她的话讲,“那时总觉得你好小,还软绵绵的,我怎么会对你起了这样的念头?”

他这样认真的说这些话,甚至手也配合着用拇指和其余四根手指在说她小的时候,蜷了一个很小的圈。翟羽的笑意就此沉默了,手抚上他的脸,摁在他微蹙着的眉心,“我其实从不觉得你老,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好看的那个。”

翟琛微微一笑,抚了抚她的头发,然后她不耐地将头上的珠翠一一摘掉,让长发也流瀑一样顺下来,她一边用手梳理着,一边不满地抱怨:“你不是该回我一个,我在你心里也是最漂亮的吗?”

“我不需要说这话,”他枕在枕上,懒懒地帮着她梳理乌黑浓密的头发,“因为你自己从来就这样坚信着。”

是说她脸皮厚?翟羽有些恼怒,但还没表现出来,他便已经给了转折:“何况……”

“什么?”他后续拖得太长,真是折磨她的耐心和好奇心。

他眼里漾出星光般的笑意:“没有对比。”

她还是不太明白,他则敲了敲她额头,像是在指责她笨:“我眼里只看进过你一人,所以没人和你对比。”只有你一个人的容颜在我心里,那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最漂亮的?

翟羽的脸就这样突然的红了,连身上都微微的发烫,掩着脸“嘤咛”一声重新埋进他的怀里,心里想,四叔说起情话来,可真是让她受不了。

只是可惜,今天之后,就都听不到了。

翟羽不允许自己再哭,虽然眼泪不太听话,但她的笑容一直都在,即使在他怀里,他其实根本看不见。

她埋首他胸前,听着他忽快忽慢的心跳,如被针扎,但她就那样静静地伏在他怀里,一如往常。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他问她:“想要出宫去吗?”

她沉默片刻,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在哪儿都一样。何况我不放心晖儿,我一个人在外面,怕不能保护好他。”

这是翟琛满意的答案,因为她说她牵挂翟晖,有牵挂的话,她就能坚定地活下去:“那好好保护自己。翟晨他心思很深,不过你应当不会惹到他,晖儿又是这样,慢慢的他就会放心,而且不管怎样,他都会好好孝顺你。”

“我知道,他会是个好皇帝。”从翟晨十岁起,翟羽告诉他所有真相那天,她就这样认定了。毕竟虽然他当时显然是接受不了,可关在房里三天之后出来,却对翟琛和翟羽行了大礼。再往后,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黏他们,但关心和敬重犹在,那些他们也都看得出来,不是假的。

“晖儿其实不是个笨孩子,相反,他是太聪明了,”翟琛稍稍眯了眯眼睛,“他说不定有一天会给你惊喜。”

“好……”翟羽点头,“我相信,他一定能遇上一个将他从封闭的世界里带出来的人,我会多想想办法。等他安了家,我再去找你,你多等我几年吧。”

“嗯。”翟琛低低应了一声。

“不过你先去了也不能闲着偷玩啊,”翟羽抬起双眸望着他,“你得去给阎王说好话,让他安排我们下辈子也能遇到。”

“……这事归阎王管吗?”翟琛故意说的很怀疑。

于是翟羽也不确定了,可她多蛮横啊:“那不管,谁负责这事,你就得去找谁说好话!”

翟琛徐声反驳:“我看上去很巧舌如簧?那不是一向是你擅长的事?”

“……要不还是我去吧,你只用调查谁负责这件事好了。”其实翟羽不明白,分明巧舌如簧的是她,可为何每次都觉得说不过寡言少语的翟琛。

翟琛本来想再多打趣她两句,可心脏就这样突然的传来剧烈的疼痛,一下又一下,像是谁抡了大锤,要把那儿砸成泥。剧烈的痛苦榨干了他全部的力气,身体的本能催使他想蜷缩起来,可他连呼吸都不敢失控,怕她发现会着急。于是他只是微笑着稳住声音,缓缓开口说:“翟羽,给我唱首歌吧。”

翟羽双眸清澈的倒映着他白发森森的样子,声音温柔的问:“你想听什么?”

“都可以,”他轻声回答,“要不,就上次浴池里那首。”

“词太艳俗了,你知道我笨又懒,一时也找不到好词,要不就跟草原上一样,我哼给你听吧?”翟羽问完,见翟琛稍稍点了点头,便开始认真哼了起来,曲调清丽又柔婉,翟琛忽然就觉得,似乎没有那么痛了……

她哼了很多遍,翟琛意识在这能安定人心的声音里渐渐迷糊,他眼前出现了很多场景,可多好啊,全是和她一起很快乐的时光,没有一点黑暗和哀伤,像他一直生活在这样灿烂的阳光下。

他抬手,仿似柔情抚摸般,拂过翟羽睡穴,在阖上眼帘前,他看见她惊恐又反对的眼神。

歌声戛然而止,他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用最后的力气低头,吻在她皱起的眉头上:“对不起,翟羽,我又自私地先走了,留你孤单地在这个世界……我爱你,以我生生世世的全部生命,如果真可以向谁说好话让我下一世遇见你,我一定学着去说去求,这样,欠你的那些,就可以在下一世百倍千倍地还给你……”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可天色却依旧阴沉着,因此翟羽醒来的瞬间,不太分得清此时是什么时辰。

并不是个很好的梦,她一直反抗着翟琛强行赐予的睡意,着急地想要醒来……

可如失足掉进黑不见底的深渊,除了不断的下坠,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时,她终于挣脱那黑暗,发现自己依旧还在翟琛的怀抱里,被抱的很紧,一如往昔她夜半忽醒时感受到的那样,可唯一不同的是,他唇贴在她额头,却没有呼吸长而匀地扑在她脸上……

她慌忙伸手去探,这才发现除了紧紧拥着她的部分,他的身体已经凉透,那些感受到的温度,其实全是她自己的……

她哭了,一动不动地哭了许久,然后才抹干眼泪,从他怀里起来,将他平稳地放在床上,看着他安静仿若睡着的模样,她不自觉想低头去吻他面颊,而一俯身,她便是重重一愣,随后捞起自己随着动作垂下的头发,看了又看,忽地就笑了,捉起一缕放在枕边与他的做对比,声音开口方知嘶哑:“四叔,你看,我们也算是一起到白头了。”

不顾疼地扯掉一缕自己的白发,绑在他的头发上,似是终于满意,她端详了半晌,又低头去吻他:“再见,四叔,一定会再见的。”

再静静看了他半晌,她擦去他面上的属于她的泪水,替他掩好被子,又低头亲了亲他额头,便下床,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深吸口气,才找到力量拉开门,门外的刺骨的寒风袭面而来,她半眯着眼,看到焦急等在院中的翟晨、翟晖还有琴心琴韵孟和顺他们。

大家一见满头白发的她就傻了,难以掩饰的瞠目结舌,而翟晖竟然开口说话了,他14岁人生里说的第一句话是:“母后……老了。”

翟羽没有心情去赞赏这件事,只是看着翟晨徐徐道:“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翟晨眸现大恸之色,缓缓拜倒,然后说:“儿臣领命。”

翟羽仰头望了望灰暗无际的天,擦去最后一滴滑落的泪,再提步,往凤羽宫而去。

勤帝在位十九载,深得民心,而随着他一手造就的南朝盛世共同流传的,还有他和他唯一的皇后齐氏的爱情故事。

翟晨登基后,号诚帝,奉翟羽为慈仁皇太后,封翟晖为晖王,出宫另赐府邸,允皇太后常居晖王府。

虽然民间多生议论,认为翟晨此举不孝,颇有过河拆桥的意味,可这道旨意,却是翟羽要求来的。

在凤羽宫里,她实在会忍不住睹物思人,虽然在晖王府她的院子,又逐年布置的和凤羽宫差不离,大概那些习惯,终究已经刻骨铭心。

她每天的生活过的很简单,看画本,画画,念佛,弹琴。

偶尔有人会看到翟晨的御驾到晖王府,然后待一两个时辰再离去。

那是翟晨例行的问候,却偶尔也会问她一些不知道如何处理的问题。

时间开始的时候用度日如年来形容都嫌不够,可后面,似乎也就飞逝起来。

七年后,慕容律登基,一如诺言封翟安为皇后,并号令天下,此生不纳妃,并将夜国皇宫的宫女都散去了大半。

再过了一年后,翟安带着她生的长公主和二皇子回南朝探望翟羽,一见面就是泪如雨下,因为眼前满头银丝的老妇,实在难以和她离开时还容颜娇艳的母后联系在一起。

翟羽见到她,微微笑着,招呼她和她的孩子过去,然后柔声训她:“都是一国之后和三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易感。”

“是,母后,”翟安忙抹了抹眼泪,“太子不便带来南朝,可那孩子少年老成也没什么看头,这两个比较可爱,来,喊外祖母。”

男孩女孩便都是乖乖巧巧地喊:“外祖母。”

翟羽笑了,摸摸他们的脑袋,吩咐也已经鬓发花白的琴心去拿桂花糖,再带孩子们去花园里玩。

随后母女俩就着凤羽茶聊了一下午,天南海北无话不谈。翟羽看着翟安比以前稍稍圆润了的光洁面庞,心里更为踏实。

四叔,你看见了吗?安儿她真的过的很好。

可是晖儿,他还是不肯说话,也不愿出门认识姑娘,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故人接连登门造访,翟安来后的第三天,小谢也来了。

自翟琛去后的第二年,她便每年都来。

月下聊天时,翟羽问她:“还是没有办法吗?”

“没有,”小谢摇头,“不过明年我一定会想到法子的。”

她每年都这样说,但翟羽和她一样,坚信这点。

一夜的停留后,小谢便拜别,翟羽送她出门,却在门外看到个黄衣姑娘徘徊的身影,那姑娘看见晖王府开门,先是急急地避让,躲在柳树下后,却又回眸来看。

真是清水出芙蓉般的一张秀丽面孔,翟羽看了眼琴心,琴心便上前去问,那姑娘见状大惊,最后却终是踟蹰着没有逃跑,然后在琴心的逼问下一股脑全招了。

琴心回来,难得的支支吾吾了许久,最后似是痛下决心才告诉了翟羽整件事情。

翟羽忽地笑了,原来四叔所说的惊喜是这样的。

她伸手牵住那姑娘,冲她温柔的笑笑:“别怕,我带你去找他。”

待悄悄走到翟晖院门前,翟羽听到房里传出来的争执:“姐,你真烦!你来了后我都不敢去见她,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母后是一天到晚关在房门中吃斋念佛,才没有看出你这张脸早就写满了蠢蠢欲动的春天了,而且你最近的犯傻太过刻意,显然是装的。”

“可你让我怎么办呢?我要是一派喜气的娶她,母后她……”

翟晨的话戛然而止,翟安也沉默了。

翟羽轻轻一笑,这倒真的是她的不是。

不过这俩傻孩子,认为她目前这样活着很好吗?

她看向身边的黄衣姑娘,问:“你愿意相信我吗?”

黄衣姑娘抿唇,重重的点头。

翟羽又笑了:“那我让琴心先安排你在府里住下,悄悄的,别去见他,过两天我自有安排。”

三天后就是翟羽的寿辰,翟羽拉着名叫安柔的黄衣姑娘,大大方方的出现在寿宴现场。

翟晖一看就呆了,匆匆忙忙便跪了下来。

“晖儿,来,母后给你介绍,这是安柔,是母后给你选的妻子,你喜欢吗?”

翟晖怎么说得出一个“不喜欢”来拒绝?

翟羽见他垂头,神色微凛:“是男子汉就大声的把答案说出来,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这是翟晖第二次在翟羽面前说话,带着沉重的无奈和伤痛,“儿子喜欢她。”

“很好,皇帝,给他们赐婚吧。”

“是,母后。”也在座贺寿的翟晨立马拟诏为他们赐婚。

众人都说是双喜临门。

可翟晖、翟晨、翟安,却面色凝重,如何也笑不出来。

翟羽看着他们,摇了摇头,然后起身,回自己的院落,见三人追上,便回过身,望着他们道:“皇帝,这世间早没有任何政务和事情可以难倒你,你在仁心方面,更胜过你的父皇,南朝在你的统治下,必将更为富庶;安儿,你无愧父皇和母后对你的疼宠与希冀,是南朝最优秀的公主;晖儿,你很有孝心,母后知道你有别的兴趣,不愿因为身份而牵扯进朝政,那便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带着安柔一起,她很懂你,母后很欣慰。母后是真的累了,你们让母后好好休息吧?”

三个人,连带着随来的安柔,都一起跪下,流泪目送翟羽依然纤细单薄的背影缓缓远去。

第二日,翟羽薨。

是琴心最先发现的,看着地上摔碎的酒壶,以为她醉倒在书桌前,走上前,才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

桌上是一副才绘好的丹青,画的是雪中的竹林,正中一男一女,男子着天青色冬衣,手执一枚黑子,正在思索面前棋局,女子围着狐裘,则在琴案前信手抚着琴。

他们神态如此悠闲而畅快,仿佛要在纸上活了过来,带所有看见画的人回到十来年前一模一样的记忆里。

画的右上角有一句题词:“梦中未必丹青见,人间久别不成悲。”

虽时隔八年,翟羽和翟琛,终究死在了同一个日子。

他们的墓葬,依两人生前的商议,选在一处青山竹海之中,那里没有墓碑,却有一石雕的棋桌和同样用石雕的琴台。

二十年前的那一天,翟羽发现翟琛在给自己修皇陵,于是攀上他脖子,娇俏地道:“我们不葬在皇陵好不好?又空又大,还惹人注目,说不定后面还得被人盗了,倒不是在乎钱,关键是被打扰了啊!我们去选自己喜欢的地方,生前我们不能去江湖结伴流浪当一对侠侣,死后却可以无拘无束,过我们真正向往的生活。”

翟琛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短,只有一个:“好。”

那天阳光很灿烂,竹影幽幽,翟羽闹着往翟琛怀里钻,非要给他讲自己正看的一个“可笑”的话本故事。翟琛由得她闹,居然还能安然地看得进折子,被她抗议后,才抬眸看向她,那神色十分无奈,却是细水长流的极致温柔。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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