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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葶蕴但笑不语,随阮阮一道回了兰庭院教她画出了图纸,两个姑娘便带着帷帽乘着小轿一道出府,往城南的一家方氏铺子去了。
而当下城东,程明棠也正立在柜台前,小心从怀中掏出块绸缎帕子放在台面上,打开来,正是那根断成两截的玉簪。
“劳烦掌柜的看一眼,这簪子是否还能修复如新?”
掌柜的上前凑近去看了眼,见那簪子玉质极上乘,只是做工粗糙,一看就是外行人自行雕刻的,当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的玉。
当即心中生念:若是能低价收了玉,再让工匠师傅重新雕刻,一个转手必然能卖个好价钱。
遂闲话般试问:“公子这是准备送人的?”
程明棠不知对方的弯弯绕绕,实话说不是,“这是我珍视之人的东西,怪我惹了她不高兴,才不小心将簪子摔断成了这样。”
他说着拜托掌柜的,“店中若是能将其修好,银钱多少都无所谓。”
掌柜的心中盘算未消,修个东西撑破天也要不了多少,哪会有这玉值钱?
这厢看了两个来回,面上犯难,“实话不瞒公子,这玉成色实在一般,做工也不甚精致,公子若是要给心上人赔罪,倒不如重新给她送一支更好的,姑娘家嘛,不都爱那些精美的首饰钗环,您说呢?”
程明棠也不知阮阮为何会有这等粗糙的东西,一想也觉得掌柜的说得在理。
但毕竟是她的东西,无论如何还是应该物归原主,大不了届时他再买些更好的首饰一并送给她便是了。
对方不松口,瞧着又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掌柜的也不能强买强卖,便笑脸先应下了。
送走了程明棠,他又回柜台后,拿起半截玉簪对着光线细瞧,正瞧着,便听左侧楼梯上一阵脚步声,侧头看一眼,忙放下玉,在柜台后虾着腰站好。
那头楼梯上,方家大老爷方成规挺着个大肚子送人下楼,一笑起来,面上的横肉都堆起来,一条条褶皱里都写满了“谄媚”二字。
能教他摆出这幅模样的贵人,正是东疆总督,霍修。
一行人自楼梯而来,目光居高临下,那柜台上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谁的东西谁上心,霍总督当场没言语,直至上了马车,一手挑开车窗唤来心腹孟安居,言语冷冷的。
“寻个由头将那东西扣下来,再问问怎么回事。”
让寻个由头便是不准暴露身份,孟安居得了吩咐,拱了拱手,随即调转马头找人办事去了。
人回来的极快,马车还未回到霍宅,便听车窗外笃笃敲了两声。
霍修背靠在车壁上养神,闭着眼嗯了声,孟安居方回话道:“事已办妥,簪子修好后便会有底下人去取。依那掌柜的所言,今日前来送簪子的应当是阮小姐的表哥程明棠,二人不知是何缘故起了争执,才无意中摔坏了簪子。”
马车中人闻言轻嗤了声,再不言语。
原道是他的小猫儿和情郎表哥起了争执怒上心头,便拿他的东西撒气,好啊,当真是好极了!
***
这厢软轿轻摇,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晃晃悠悠停到了城东方氏玉器铺子前。
阮阮同方葶蕴一道进去寻了个工匠师傅,图纸递过去,师傅看过说没问题,这等工艺不过一晚上即可,随即又教她在旁边的玉石中挑选了一块看上去成色相似的。
心头大患解决了,阮阮浑身轻快不少。
料想今晚只要谎称忘了,再撒个娇,任霍修再是冷硬心肠百炼钢,也总抵不过她软玉温香绕指柔吧。
下半晌申时末,天边的太阳已经沉进了远处的山坳里,赤彤彤的光,仿佛烧着了半边天空。
阮阮算着霍宅的马车不久便要上门了,遂寻了借口同方葶蕴告辞。
回到兰庭院中,画春已备好了桃花羹等着,她喝了小半碗,半倚在软榻上单手撑腮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愁然等着“霍皇上”的“凤鸾春恩车”来接她。
从前她在话本上总是看到,宫里的娘娘们哪位要是得了皇上的召见,便是先将自己洗干净,全身光溜溜只拿被子一裹,坐着那象征荣宠的马车晃悠一整路,最后被人抬进屋送到皇上的被窝儿里。
阮阮想想自己,除了不用光溜溜裹被子那么羞耻,她和那些娘娘们其实挺像的,都是粘板上的肉,等着被人临幸。
但她吧,貌似还更可怜些,那些娘娘们至少有名有份的……
等待的时候她又止不住想,也不知道“霍皇上”的后宫里还有没有其他隐姓埋名的小姐们呢?
想想那时候霍修趁火打劫的熟练程度,阮阮严重怀疑他不是头回干那等勾当了。
东疆有多大,各州的美人数不胜数,而他常时一两个月也不会在邺城府邸待上几天,若说没有旁人,那不在邺城的时候他何以解忧呢?
她想着想着忽而嘁一声,得出个结论,狗男人花心大萝卜,呸!
暮色四合,廊檐下挂起了灯笼,阮阮在软榻上支的手腕子都酸了,“凤鸾春恩车”还没有动静,便不等了,招呼婢女进来伺候梳洗后,径直往床上就寝去了。
谁料人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画春挑开帐幔将她唤醒,说是还得去……
这时候已是夜半,阮家的下人几乎都歇下了,四下寂静间,便只见两个纤瘦的黑影在东侧门闪了下,随即没入到月色中不见了。
阮阮至霍宅时,霍修已沐浴更衣靠在床头上,隔着几步远便能闻到他身上的些许酒气,大约是霍修好容易回一趟邺城府邸,城中各路人马望风而动,纷纷请他赴宴去了吧。
他听闻阮阮进来的脚步声,低垂的眼睫向上一挑,狭长的眸子袅袅望过来,常时的凌厉不在,莫名还有些勾人,“过来。”
她身上披着件宽大的斗篷,行到木架旁取下来,其下尚且穿着寝衣,一头墨黑的长发也未及绾起,柔柔披散在背上,像是匹垂落的缎子。
“霍郎今日去了谁家赴宴呢?”
阮阮说着话,一手掀开了被子便往他怀里偎过去,凑近他身上轻嗅了嗅,除了酒气果然还闻到些所剩无几的胭脂香味。
她扬起脸,一张嘴撅起来颇不高兴,“怪道是今日为何这么晚,原来是霍郎身边另有美人作陪,那宴席间投怀送抱的佳人可有我美吗?”
话这么问着,但她心里也清楚,所谓见色起意,他瞧中的不就是她这幅美丽的皮囊,若谁家随意一个斟酒的艺伎都比她美,那估摸着她也该下岗了。
霍修闻言瞥她一眼,嘴角弯了弯,“醋做的小东西!”
他靠在软枕上,抬起手掌在她披散的头发上抚了抚,目光审视落在她素净的脸上,忽地挑眉问:“今日为何没有梳妆?”
这个嘛……一来是因为她懒,而来当然是这样就不用带簪子了呗,但阮阮不敢直说。
她挪了挪身子上前些,纤手寻索到他发顶,轻柔取下了他的发冠,五指化成最温柔的梳子,一面划过他的发间,一面道:“霍郎从前不是也说过我素面朝天最好看嘛。”
她支起身子趴到他胸膛上,柔柔软软的一点负担,像是朵攀附着参天大树的菟丝花,红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下巴。
他是个重仪表的人,面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有下颌处总归还有些瞧不见的细小胡茬儿,娇嫩的唇碰上去,略微粗糙的触感让她觉得很新奇。
“你不喜欢吗?我想教你高兴罢了。”
这厢说着话,她另一只不安分的小爪子便寻寻摸摸探进了他的衣裳里,沿着紧实的腰腹线条自顾探索,一路煽风点火。
但其实这么个上下其手的模样,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他无暇再去追究那簪子的事吗?
霍修任她施为,却始终不为所动,“昨日不是还答应我会日日带着那簪子吗?怎的今儿就忘了?”
兜兜转转都这样了还是绕不过去,他的心无旁骛教阮阮很有些气馁,甚至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极大的质疑。
谁成想那么个破簪子他居然还真惦记着,抠抠搜搜的“霍皇上”!
她顿时恼羞成怒地把手收了回去,一扭身坐起来,怨怨看向他,“霍郎都不想我还教我来做什么?”
霍修不答话,只平静着一双眼看向她。
阮阮的激将法也失效了,便也不想再藏着掖着,垂眸喃喃道:“我来之前原本都睡下了,临走时太过匆忙便忘带了,你就非要和我计较吗……”
她说谎是不用打草稿也不担心穿帮的,那方家的工匠也说了,复刻的簪子约莫明日中午便可做好,她也就只“忘”这么一回,就不信他这么小心眼儿!
可谁料今儿晚上的霍总督就是这么小心眼儿。
他拖长尾音“哦”了声,清冷的嗓音听来姿态淡然,“忘了……”
阮阮轻轻嗯了声,见他似是没别的说法儿了,正踌躇是自己主动躺下,还是等他动手来搂。
但都没有,过了会儿只见他扬起下颌示意她看向对面长案上的古琴,“今儿有些乏了,去弹一曲予我听听。”
大晚上不谈情偏要她弹琴,这人莫不是脑子坏掉了?
阮阮不愿意,皱着一张脸去看他,却只见他微闭着眼,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霍郎,我累了……”
霍修今晚真是个十足地硬心肠,“去。”
阮阮眼见无可转圜,还是起身下床,边走边劝慰自己,好歹“簪子”的事情总算翻篇儿了,弹就弹吧!
夜里明月高悬,阮阮的曲子婉转悠扬、缱绻缠绵,孤男寡女一起听,也算应景。
一曲罢了,她手掌放在琴弦上片刻,正要起身,但见霍修躺在床上幽幽开口道了声:“继续。”
阮阮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之后便不好好弹了,但诡异的是她无论怎么胡乱拨弄,霍修都仍旧还是两个字——
“继续。”
一次又一次的“继续”,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回,她指尖拨在琴弦上都生疼,紧咬着下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得砸在长案上,嘤嘤地啜泣声逐渐取代了断断续续的琴声。
“我不过是一时忘记了……”阮阮抽抽搭搭地控诉他,“你还这样欺负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说着撂了挑子,不弹了,谁爱弹谁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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