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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小雨中,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打着车头灯,慢慢靠近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的小洋房,最后缓缓停在大门前。
几秒后,车门被打开,孟子骞撑着黑色的伞自车内躬身而出。
推开大门,没有开灯的客厅显得格外的静谧,幽深的夜像是一只张着嘴,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的野兽。
院中暖黄的灯光顺着透明落地窗斜射入内,为一片黑暗的空间染上两分朦胧的醉意。
少年整个身子都倦在沙发上,侧睡的模样并不安详,平日中总是舒展绽放笑靥的眉,这会儿却紧紧的拧着,像是连梦中都有着数不清的烦恼。
站在沙发边的孟子骞,就这样定定看着熟睡的人,眼底无数情绪明灭交织着。
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意外,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撕破假面,第一次为这种小事维持不住那份理智,第一次跟白知非闹的这么僵,换在平时他说不定就依了对方。
但是。
那刻的他,突然想到了昨晚收到的那张承载着万千希冀的纸条,想到了那个对他双手合十,可怜兮兮拜托他早些回家的小人儿。
回来的路上,孟子骞不停的问自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真的值得吗?
回答他的是没有减速的油门与长久的沉默。
夜晚飘着小雨的天刮着凉风,不远窗帘被拂动,站在沙发前紧紧注视着人的孟子骞,觉察到沙发上的人无意识的往里缩了缩。
眼神倏不可查的软了软,到底轻叹了口气,转身想关窗户的同时,给人拿条毛毯盖盖。
只是刚走两步,视线就被餐桌上那盘盘已凉透了,却没有被动过筷的菜肴吸引。
我误按了拨号键……
不久医院收到的短信上的那几个字,依旧历历在目。
这刻的他,似乎看到了几个小时之前,少年全身都被笼罩在看不清的黑暗中,怀揣着忐忑与小心翼翼最终将电话拨出去的画面。
那双明亮的眼睛中,闪烁着希冀,紧张,忐忑,不安,又怀揣着点点期待。
传来的却是无人接听的盲音。
最后又是怀揣着怎么样艰涩的心情,打出那段似乎半分不在意的文字,抱着自己的膝盖独自在沙发上守着他回家,最后支撑不住困倦睡去的失望。
头脑中浮现几个月来的种种,这人所做的一切都似一缕抓不住的春风,很暖,很舒服,分明细微的根本看不见,极难察觉出来一分一毫,却那样真实的包裹在你身边,怎么也忽视不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窸窸窣窣在身后响起,随之一句带着两分激动的忐忑的声音传来。
“哥哥,你回来了。”
被打断思绪的孟子骞扭过头,就见黑暗中那人手忙脚乱的从沙发上爬起来,此刻正稍显局促的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中。
虽然这会他看不到面前人的表情,但孟子骞却觉得自己也能猜到那是什么样的。
双眼盛满璀璨星光,小脸比三月娇艳桃花,唇边的笑灿烂单纯。
不自觉的垂了下眼,将原本弥漫在眼底的晦涩复杂敛去,习惯性的弯起唇角,他说:“嗯,小泽等了很久吗?”
“没关系的,多久都没关系的。”
染着急促又有些不安的真挚嗓音,让孟子骞的心微不可查的软了软。
对面这个人似乎总是有办法让他为之心软。
由于人醒了,客厅的灯也终的被点亮了,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在灯光下,孟子骞才发现餐桌上的不对劲,那些菜并不新鲜,甚至很明显的被回锅热了好几遍。
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人的表情,楚忻泽看着一桌子已凉透的菜,强抑着兴奋的小脸道:“我去热热。”
似乎根本就不在意现在已经几点,是否适合吃饭,好似在他的心里,小小的世界里,无论是什么时候,是否迟到,只要这个人能出现了,能回来了,能站在他面前,其它所有的所有都通通不重要。
正打算拒绝对方,说很晚了先休息的孟子骞刚想阻止,就瞧见人伸出来端盘子的手指上,泛着一道道可疑的红痕,食指上甚至还贴着好几个创口贴。
再看眼前这一盘盘,不知道被回了几遍锅,热了几道的菜,眼底情绪翻滚的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为什么这么执着傻的天真?不过随口的一个承诺而已。
一声无奈的轻叹后,楚忻泽绝对非故意(?)露出来的手,就被一只干燥而温暖的手牵起。
似乎有些慌乱,他本能的想将手抽出来往身后藏,但是那只手这会却牵的意外的紧,竟然半点挣不开。
不安的抬头,他看到了一双复杂却温柔的眼睛,视线中的人看了他近三秒钟后,轻柔的将他整个人拉坐到了不远客厅沙发上。
少年手指上的伤很明显是烫伤的,还泛着红红的水泡,本来是一双极为好看的手,这会带上红痕的瑕疵,看起来格外的醒目。
“怎么不让钟点工来做?”
别墅的钟点工每天都会定时定点的来做饭,收拾家里的卫生,根本不需要对方动手做任何事。
听到这句话的楚忻泽将头移到声源处,见到了男人带着几分担忧与心疼的双眼。
觉察到人眼中动容的柔软,他有些羞赧的道:“因为……我已经把所有的菜都学会了,可以亲手做给哥哥吃,但是……我太笨了,所以……对……对不起……”
面前人的双眼很是诚恳,讲出来的话语依旧很单纯,夹杂着的愧疚混合着真挚,落在这刻孟子骞眼中,耳中,竟让他向来自诩强硬的心,颤抖了一个不可忽视的瞬间。
有些烫的,有些软的,又带着别样的灼热。
上辈子的孟子骞不到十岁,就被女人给‘送’去了大山里,封闭又落后的山沟里生不出儿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收养’他的那户人家连生了五个女儿,却偏偏生不出一个儿子,担心跟别人背后嚼舌根一样的没后,花了一万块钱将他‘收养’。
那时候的他已经记事,他记得女人哭着说不舍得他,说不能留下他,说已经为他付出了自己的青春,说想为自己活一次,看见女人转身决绝的背影,他不是不想去追,只是他不敢。
可是哪怕这样,那家人也担心他跑,就将他一个人关在狭小的屋子里整整几个月。
在被关的那段时间里,他哭过,恨过,后悔过,绝望过,崩溃过……但是后来,所有的情绪全部归于平静。
因为他发现,这些都是徒劳无用的。
他的智商高的吓人,所以当他发现了自己的处境后,在发现自己无论怎么闹,无论怎么哭都不会有人来管他后,他就开始装乖,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点,为了能走出那个一直被锁着的小房间。
然而收养的到底是收养的,哪怕养父母确实想将他当儿子养,但到底那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不是亲生的,再加上上头的五个姐姐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明面上不敢公然的对付他,暗地里却让冷暴力与恐吓威胁伴随着他走过了整个童年。
可是她们愈是过份,越是恐吓,孟子骞脸上的表情就愈是温和。
巴掌大的小山村里几乎没有人不喜欢他,再加上他聪明,成绩好,只要有人提起他,无不是带着夸耀的语气,这样一种与有荣焉下,养父母对他也愈发的严厉,盼他成才光宗耀祖。
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这种因为想更好的活着,而被迫戴上去的温和,成了他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份,他的心也被厚厚的面具遮的越来越麻木,直至成为一种习惯。
他以为它麻木了,可是末世中再遇那个女人,他发现,他竟然还是期待着的,就像期待着她将他送走的那天,她突然回头抱住他,说他们俩继续相依为命的活下去的话。
可是一颗真心换回的却是二次的背叛。
重生后,他却发现哪里不一样了。
莫砚,他的生父。
有时候孟子骞也问自己,为什么要将从未真正见过一面的人记的那么牢,莫砚似乎只存在他的记忆中,不过短短数月罢了。
为什么呢?
他想,大概是因为这是两辈子来唯一对他说真话的人吧,哪怕某些事实曾经粉碎他的世界,伤的他狼狈无比。
两辈子的人生,从末世的尸山尸海里爬出来,早就看透了人性丑恶的嘴脸,曾经作为救世主的白朗救了那么多人,然而他最后却成了末世中最可悲的人。
他不会活成白朗,可是看多了,也同样会麻木。
如果上辈子黑暗的人生中,有人给予他一捧光,说不定他会铭记一生,但是没有。
现在的他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再也不屑于任何人给予的所谓善意,重生后的孟子骞就是这么坚定的认为着,而事实似乎也的确如此。
再多的赞扬与喜爱,再多的迷恋与爱慕,都没能唤醒他丁点儿的同理心,对于这个世界他一直都是冷眼旁观的态度,平静而有条不紊的做着他的准备,计划着一切。
但是,直到现在,他却发现,他似乎错了。
如果一捧光注定会被浓重的黑暗湮灭,那十捧,百捧,千捧,万捧呢?
虽然那份光线现在还很稀薄,却不妨碍它成为最为醒目的存在。
抬了抬眼,孟子骞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
这个人,与他熟知的这个社会,与他两辈子而来熟知的人,全部都不一样。
精致的五官,漂亮干净的双眼,红扑扑的小脸,羞怯的总像株含羞草一样的性格。
一个将他视为全世界,全心全意信赖着他,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危险,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存在。
看着掌中伤痕累累的小手,重生后,孟子骞的心第一次产生了真正的动摇。
是不是,可以试着去相信他,去相信这个人,哪怕今后全世界再次背叛他,这个人永远都只会坚定的站在他身边,永远会陪着他?
孟子骞想,会的,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一直都是不一样的,不管已经成为过去的前世,还是重遇的今生。
这么想着,再看这双小手,向来完美主义者的孟子骞第一次觉得,原来世界上也有某些不完美的东西,比起那看起来完美精致的艺术品,更加美丽,动人。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话音落下,抬头的他看着面前眼底落满失望与难过的人,孟子骞温柔的将怜惜的吻轻轻的落在人不自觉微颤的指尖上,声音眷恋柔软。
“因为,哥哥的心,真的会很疼,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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