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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乞巧节”，一大早众人便汇聚在老祖宗的房里比蛛网。
万拂儿去的不算晚，屋里却已经热闹的不得了。东萼捧着她的蛛盒方踏进门，左侧猝不及防冲出一道人影，东萼躲闪不及，手中的蛛盒被撞飞了出去，跌落在地还滚了两下。
“奴婢该死！”东萼面色一变，蛛网结的稀少也还罢了，蛛盒落地死了蛛儿，那着实有些不吉利。
万拂儿其实不大在意，伸手止住她欲下跪的动作，转而看向冲撞了她的人：上着浅粉蝴蝶兰短襦和明黄影纱半臂，下头系着条颜色鲜亮的石榴裙，这一身装扮倒也衬这节日。
只是本人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一张习惯了埋起来的脸此刻不得不面对万拂儿，急的两颊都泛起红晕，意外的有些好看。
万拂儿微微讶异：“七姐姐？”竟是三房庶出的七娘万云儿。
耳边听得一声嗤笑，带着掩藏不住的恶劣。万拂儿眸光流转，看见躲在万云儿身后一脸得意的人，登时就明白真正的始作俑者是谁。
“九、九妹妹……”万云儿一双眼带着泪光，竟然都要急哭了。
她哪里敢碰祖母的心尖尖？只是方才好端端站着就被人推了一把，当时只有大房的二姐姐在她背后……可是她如何敢当众指认是她所为？她只是区区一介庶女。
万拂儿看她泫然欲涕一时有些头疼：自己都不曾怪她，她反倒可怜巴巴的，旁人看了真以为是被她给欺负了，多冤枉呢。
果然听见有人清了清嗓，特意拔高声音道：“七妹妹这是怎么了，大好的日子里做什么哭起来？莫不是被谁欺负了……”
被你万露儿欺负的呀！
熟知某人尿性的万拂儿勾起了嘴角，上前一把握住万云儿的手，接口到：“是啊，方才你好端端站着，怎就突然朝我栽过来了？蛛盒摔了事小，若姐姐磕碰着可怎生了得？”
万云儿呆住，她险些脱口而出是有人推了她一把，可是身后那股芒刺在背的感觉，让她嗫嚅着，最终只是垂下头道：“多谢妹妹关心，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一副包子样，万露儿便先不乐意了，一把挽上她的胳膊，将她人都拉的趔趄了一下，娇声道：“九妹妹可真是小气！七娘也不是故意的，碰翻了盒子，捡起来便是，作甚要为难你七姐姐？莫不是欺她好性儿？”
她这嗓音可半点没藏着掖着，三言两语就将屋子里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一时心中得意：就是要看看你这病秧子，如今碰上个出了名的老实蛋，谁还信你？
有一种人，真的是天生欠怼。
万拂儿十分怀疑，她镇日里出门是不是都不携带脑子？前两天才被削了一顿，这就又借着节庆出来蹦踏了，真当所有人都是万云儿那样的怂包吗？
万拂儿很不想搭理她，与这种人为敌，实在有些掉价。
“被摔了蛛盒的人是我，我都未曾说什么，二姐姐缘何就认定是我欺负七姐姐？”万拂儿执拗站着，纤细柔弱的身子，眼神中却带着几许无奈和忧伤，“二姐姐就站在七姐姐身后，她因何撞过来，二姐姐当真不知吗？”
万露儿柳眉倒竖，张口就想喷回来。
奈何万拂儿不给她机会，急急穿过众人，噗通一声跪倒在老祖宗的榻前，一张苍白小脸满是隐忍，声音微微颤抖道：“是孙女儿的不是，孙女儿无意坏了气氛，恳请祖母责罚。”
衡安大长公主听见那膝盖跪倒在青瓷砖上发出的闷响，立时就心疼坏了，当即抖着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一叠声道：“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动不动就下跪……快掀起裙衫给祖母瞧瞧，磕坏了没有？”
万拂儿忙不迭摇头：这屋子里还有男丁在，她如何能依着做？
大长公主也是一时心急，此刻回过神来，忙招手叫来卢妈妈，将万拂儿抱到屏风后去查看，方才看向始作俑者，声音里含着几分严厉：“真是好大的威风！”
她面色一肃，屋里哪还有人敢立着，登时像割草似的刷刷跪了一地。
大长公主盯着万露儿，眼神中颇有几分失望：“推人的是你，寻衅的还是你，真当我老糊涂了吗？姐妹之间如此玩弄心机，不怜幼妹！”
这话已算是重了，万露儿一时怕极了，跪在地上不敢吭气。
大长公主却叹息了一声：“九娘身娇体弱，出生不多久便没了娘亲。倒是你姊妹几个，享尽了爹娘宠爱，何曾像她一般可怜？素日里我偏疼她一些，便引得你乌鸡眼似的，处处跟她过不去……我今日倒要问问你，在你心里，可曾有过一时半刻，将她当做你嫡亲同胞的幼妹！？”
这话压的万露儿抬不起头来，她哭花了脸，却抖抖索索话都说不囫囵，分明是吓傻了。
万珍儿恨她生来没脑子，偏偏还总爱招惹她惹不起的人，此刻面对大长公主发作，她身为嫡长女也说不出那求情的话。
倒是素来冷眼旁观的三娘万宝儿，一管清音亮如翠竹，端然道：“老祖宗，孙女儿以为二姐姐有错，错在因嫉生怨，自是该罚！但七妹妹亦有错，错在不该包庇二姐姐，若她如实阐明一切，二姐姐与九妹也就没有理由再起事端……”
厉害了这位小姐姐，万拂儿一边任卢妈妈揉着膝盖，一边在心里给她竖起大拇指：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可真不是一般的勇敢啊。
“自然，九妹妹也有错。”
她一管好声平铺直叙，令一旁的吃瓜群众万拂儿瓜掉了一地：“……”啥玩意儿？
“九妹妹之错，错在盲目认错。我堂堂沛国公府长房嫡女，出身何其尊贵，怎能动不动就下跪请罪？尤其今日之事本与她无关，若只为息事宁人，本不必这样下跪请罪，叫人看来未免有刻意示弱之嫌！”
满室鸦雀无声。
万拂儿仿佛第一次认识此人，这传说中的耿直人，真不是吹出来的……
她扶额，太耿直，耿直过头，连她那一丝险恶用心都不放过，大刺刺就点出来。
万拂儿当机立断推了推卢嬷嬷的手，放下裙衫一瘸一拐走了出来。这瘸倒不是装的，她身体实在丧的很，膝盖骨头比那琉璃强不了多少，方才跪的急，两个膝盖都磕青了。
万拂儿蹭到衡安大长公主身边，轻轻揪了揪她袖角，垂下眼睑道：“祖母，三姐姐说的没错呢，我方才委实有些气恼二姐姐冤枉人，这才跪下来请罪的。”
她小脸微微有些白，看起来神情有些颓然，毛茸茸的小脑袋也耷拉着，看在大长公主眼中只觉心都化了，不由将人搂住：“好孩子，祖母哪里会怪你？”
到底是十一岁的娇娇女，若真是一点气性都没有，怎么像她万府的人？可要说那一跪多么心思深沉，她是半点也不信的！
万拂儿幼年丧母，几乎是在她院子里长大的，眼看着丁点大的小人儿一日日长成今日模样，品行如何，她看的一清二楚，根本无需旁人置喙！
“那依你所言，该如何惩罚她们？”长公主看了万三娘一眼，淡淡道。
这个孙女儿品性刚正耿直，既是好事也叫人发愁。身为男子若如竹孤直，还可说是清高绝尘；身为女子，困在一方后宅，来日嫁了人再面对诸多阴私手段，这般刚直不懂得转圜的性子，极容易得罪人不说，还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万宝儿不知祖母心中所想，此刻正朗声道：“孙女儿斗胆，恳请祖母罚二姐姐今日之后闭门思过一月，抄写经文三百，以儆效尤；七妹妹此番虽无大错，也当禁足三日，反思言行！”
她声音清脆悦耳，听得一旁的万露儿气的浑身发抖：到底谁才是你亲姐姐？七娘一个庶女只禁足三日，却对自己的亲姐姐如此狠心？！
大长公主倒不意外，三娘行事素来只问对错不管亲疏，此言倒也符合她个性，因而斟酌片刻便道：“就依你所言吧。”
万露儿再忍不住，回头狠狠瞪了万宝儿一眼，对方看也不看她，一张小脸颇为严肃，脊背挺的笔直。
这二人一个嫌罚的太重，一个犹觉尚可，看在万珍儿眼里只觉头疼不已：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
她的目光飘向万拂儿，见其宛若瓷娃娃一般窝在老祖宗怀里，一双琥珀般的眸子不期然与自己相对，似笑非笑，仿佛看穿一切。
万珍儿垂下眼睑：九娘她，仿佛与从前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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