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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到二月,天气依旧有些寒冷,站在院子里边,身上即便披着大氅,可却还是在瑟瑟发抖。屋顶上早已不见了冰雪的痕迹,可上边滴下来的水却十分清冷,滴在手背上,那寒气似乎要刺到骨头里边去一般。
“怎么样了?”高祥从外边匆匆的走了进来,见着门外头守着的琥珀与珍珠脸上有愁容,心里一咯噔,大步就要往屋子里边闯。
“大爷,产房不能进去。”钱氏的贴身妈妈也蹲在门口,见高祥风风火火的就要进去,赶紧拖住了他:“产房凶险,有血光,不吉利!”
高祥将她的手拨开,横了她一眼:“什么吉不吉利的,上回我一直在产房里守着,也没见出了什么事!现儿她在里边受苦,我当然要进去陪她。”那妈妈没有提防,被高祥拨得倒在了一旁,见他大踏步走了进去,拍了拍大腿:“这可怎么得了?不行,我得去告诉夫人听,怎么着也不能让大公子呆在里边!”
那贴身妈妈站了起来,一双脚板似乎能起飞,跑得风快,琥珀与珍珠看了撇了撇嘴:“真真是多管闲事,大爷愿意进去,用得着她来管不成?”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里边传来一声清亮的啼哭声,两人对望了一下,欣喜的推开门走了进去:“奶奶生了?”
屋子里那个稳婆笑眯眯的在擦洗着新生出来的孩子,嘴里一边唠唠叨叨:“小少爷长得可真俊,和他父亲一个样儿!”
高祥没顾上搭理她,只是趴在床头看着秋华,手里拿着帕子给她擦汗:“你受苦了,我没想到今日你就要生了,否则我可以请假不去府衙,一直陪在你身边。”
秋华眼睛半眯着,吃力的一笑:“这次比上次要好,才一会子功夫就生了。”
阮妈妈在旁边点头道:“这倒不假,我刚刚拎了稳婆过来没得一刻钟,小少爷便落地了,比上回可快了不少。”
高祥听了阮妈妈的话,这才放下心来,拉住秋华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样就好了,我见你上回那般吃苦,心里头总是忐忑。你快些歇息着,毕竟也还是折腾了这么久。玉石,赶紧去给你们家奶奶熬点补汤来。”
稳婆在旁边插话道:“最好用益母草熬汤来给奶奶喝。”
高祥听了赶紧催着玉石:“快去买些益母草来熬汤。”
玉石抿嘴一笑:“早就备下了,苏三小姐留的方子里边有产后服用的药草与进补的食疗方子,我们家奶奶都记得滚瓜烂熟了。”
高祥擦了擦鼻尖上的汗,望着床上躺着的秋华,见她已经微微闭上了眼睛,也不敢去惊动她,只是将她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边,又掖紧了她颌下的被子,这才站起身来去看自己的第二个儿子。
新生的二少爷已经被襁褓包好,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睁着,似乎在与他捉迷藏一般。瞧着他红冬冬的脸,高祥笑了笑,转头吩咐翡翠:“快给稳婆打赏。”
翡翠笑着从怀里摸出了个荷包放在稳婆手里:“辛苦你了。”
高祥此时忽然想起什么来一般:“怎么只有一个?还有一个稳婆呢?”
阮妈妈沉了脸道:“正准备与大爷说这事儿呢,先前夫人请来的两位稳婆,似乎都不是正路货,方才奶奶说她们手法不对,疑心是被人收买了想要害她肚子里头的孩子,所以让我临时去请了一位。”
高祥大吃了一惊:“竟然有这事儿!那两个稳婆现在在哪里?我非得好好审问她们才行!”
两个稳婆被关押在厨房边上一间笑屋子里,高祥走进去的时候,两人脸上有些惊慌的神色,但嘴巴里却一直在喊冤枉:“这位爷,我们真是冤枉的,少奶奶胎位不正,需要通过端正胎位才能顺产,少奶奶没见过这架势,自然会觉得我们手法不对。”
高祥根本不听她们分辩,只是沉着脸道:“我夫人说的话,句句是对的,你们便不必狡辩了,老老实实交代是谁指使你们下手的,否则我便直接将你们送去应天府衙了!”
“老爷,我们冤枉……”两个稳婆还在叫苦连天,高祥眼中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色来:“妈妈,你将这两人捆了,拿了我的名剌送去应天府。”来厨房这边之前便问过了那个接生的稳婆,她说秋华的胎位很正,而且根本没有难产征兆,否则这次生产也不会如此顺利。高祥听了心中自然有数,看来这里边确实有名堂。
“祥儿,你这是在做什么?”门口传来了钱氏的声音,她正扶了那贴身妈妈的手,一脸严肃的看向高祥:“听说你竟然进了产房?”
高祥点了点头:“有这样一回事。”
钱氏气得直顿足:“妇人生产的屋子你怎么能进去?见着血光大为不吉!你这般宠你媳妇,简直是宠到天上去了,就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了吗?”抬眼望着那两个被捆得结实的稳婆,钱氏有几分奇怪:“这又是怎么了?”
“夫人,我们是被冤枉的!”两个稳婆瞅着钱氏似乎站在她们这一边,慌忙喊起冤枉来:“那位少奶奶难产,我们在帮她推顺胎位,可她偏偏疑心我们想要害她,叫下人将我们捆了起来。夫人,你可要秉公断案啊!”
钱氏看了看高祥,心中有些气恼,虽然说媳妇出身高门,可儿子也不必要太惧怕她了,都从长宁侯府出来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能压着儿子一头不可?素日里头看着儿子对她千依百顺,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什么事儿都依从着她,有时候甚至连自己的话都听不进耳朵里边去。
怎么能她说一是一呢,女人生孩子,总觉得自己疼得死去活来的,而且也会比往常疑心重一些,难道就因着秋华怀疑,真把人送去官府不成?钱氏板起脸来对高祥道:“你怎么能听风就是雨呢?这事情还得慢慢问才是。”
高祥摇了摇手:“她们不愿意说,我自然只能让官府去审讯她们,秋华绝不会平白无故说她们不对劲。”转脸向阮妈妈道:“将她们捉去那边屋子,与后边请来的那位稳婆对质。”
钱氏目瞪口呆的瞧着高祥走了出去,一边气得直摸胸口:“他这满门心思都只有他媳妇,我这个做娘的给她媳妇提鞋儿都不配呢!”
旁边的贴身妈妈赶紧安慰她:“不过是一时间迷惑了,以后自然知道还是夫人靠得住。”
主仆两人一边唠唠叨叨的说着,一边跟着走了出去,到了内室,秋华已经醒了,躺在床上与高祥说话。钱氏见自己添了个孙子,心里头的怒气又平息了几分,赶到那小床旁边看了看,见孙子闭着眼睛睡得正香,不由得又笑眯了眼睛。
“你们两人不用在我面前叫屈。”秋华虽然没有坐起来,可那说话的声音却天生有一种压制感:“你们莫要以为我不知道,所谓顺胎,自然是要将那胎儿轮着转了方向,而你们两人却是在用力按我的肚子,难道我这点都分不出来?更何况你们两人被赶出去不久,我便顺顺当当的生了孩子,哪里又是难产?若真是留着你们两人给我接生,那我才是难产了呢!”
高祥一双眼睛似乎有火喷出来一般盯着那两个稳婆道:“你们究竟是收了谁的银子,竟然想暗中下手?”
钱氏听了这句话勃然大怒,伸出手指着高祥道:“这人是我请来的,难道你还疑心是我想要对秋华不利?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我掏心掏肺的对你们好,可你们偏偏不领情!老话儿真没说错,娶了媳妇忘了娘,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继续留在碧落庵呢!”
秋华躺在床上听了钱氏这缠杂不清的话,心里叹气,这分明便是主院高夫人做下的手脚,可婆婆偏偏要往自己身上揽,这可真让她无话可说了。这些日子里头自己身子沉重,每日里在床上睡得多,没有怎么往前院走动。
婆婆钱氏与两个稳婆住在前院,而高夫人也已经失了势,被禁足在主院,秋华心里想着该是稳妥的,所以也没有时时刻刻派丫鬟婆子去盯着那两人,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钱氏现在主理着家中事务,保不住还有高夫人的旧部借着来向钱氏讨对牌的机会用银子来买通那个稳婆,反正现儿前院人多手杂,给那两个稳婆递句话儿让她们到园子里去,一时之间谁又能注意得到。
秋华想到这里,心中懊悔不迭,这也是自己抬掉以轻心了,差点把自己与儿子都送了命。瞧着钱氏那委委屈屈的模样,她心里更是有气,若不是她一定要自己静养身子,还吩咐平日里八后院的月亮门关上,免得打扰了自己,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疏漏。高祥拉着她的手,能感觉到秋华的颤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要镇静,高祥指着后来的那稳婆道:“你给夫人说说。”
那稳婆朝钱氏行了一礼:“夫人,少奶奶真是顺产,我到的时候,宫门已经开了,只稍微帮着她用了些力气,小少爷便落地了,若是难产,绝不会是这般容易。”
钱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话,外边匆匆忙忙的跑了个丫鬟进来:“夫人,大爷,可不好了,府里头出了大事啦!”
高祥见那丫鬟是看院子门的,脸上有着惊慌失措的神色,心里有几分奇怪:“如此慌慌张张是何缘故,府里头还能有什么大事?”
“老爷派人来了信儿,叫你们都去主院呢。”那丫鬟喘了口气儿:“该是和二公子过世有干系。”
“二弟过世了?”高祥有几分惊讶,每日要去府衙里应卯,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难怪刚刚回府的时候,见门边上有人拿着白绸布,看来是准备扎花球儿的。
钱氏点了点头:“今儿早上过世的,死在床上。祥儿,咱们快些走罢,也不知道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儿,这两个婆子回来再问便是。”
“一道带去罢,我还刚刚好想去问问主院那人认不认识这两个婆子呢。”高祥冷冷的哼了一声,命人推了这两个稳婆往外走,钱氏忽然醒悟过来,儿子媳妇所说的暗中下手之人该是徐国公府出来的那位,不由得脸上一红,默默的跟着往外边走了出去。
主院里边似乎很乱,还刚刚过了大堂,就听着里边一片杂沓的脚步声,高祥走在最前边,就见几个丫鬟婆子正趴在大堂门边,将耳朵贴在墙上听里边的动静。
“大公子安好。”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几个丫鬟婆子回过头来,瞧见是高祥带人过来这边了,赶紧行了一礼,抬头又见着了钱氏:“大夫人安好。”
“这是怎么了?”钱氏朝里边望了望,门帘儿低垂,瞧不见里边的动静,可依然能听到纷纷乱乱的声音,似乎有怒吼声,也有啼哭声。
门边上几个丫鬟婆子觑了一眼钱氏,摇了摇头,有一个殷勤的上前替她打起了门帘子:“夫人请进罢,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只不过是在这里说闲话玩儿呢。”
钱氏瞥了一眼几人,心里想起她们都是高夫人的手下,怎么会和自己说实话,掉头便跨进了大堂,才走进去,便觉得里边一片温暖,想必依旧烧了暖炉。大堂的正座上边高良正冷眼瞧着旁边座位的高夫人,一脸的鄙夷,而他们前边跪了一个穿着浅蓝色棉袄的丫鬟,从背影瞧着有几分眼熟。
“夫人过来了。”高良见钱氏与高祥走了进来,脸色这才柔和了些:“快些给大夫人看座上茶!”
旁边有丫鬟巴巴结结的将一张椅子端了放在高祥旁边,又拿了一个绣着牡丹的蜀锦软垫儿放好,伸手扶住钱氏坐了下来,旁边有丫鬟递过来一个粉彩绘蛱蝶的茶盏:“大夫人,请用茶。”
钱氏笑着接过茶盏,低头看了看跪在那里的丫鬟,见着正面,这才认出是高夫人的贴身丫鬟千墨,不由得奇怪的看了高良一眼:“千墨做错什么事情了?为何跪在这里?”
高良转过脸来对她笑了笑:“千墨没做错事,她做了一件大好事,否则我们高府上下都有难了,我正在考虑该怎么褒奖她。”
钱氏好奇的望了望千墨,见她白净的脸色在大堂明亮的灯光映衬下似乎发出玉一般的光彩,细眉细眼的也很是耐看,心里不由得有些嘀咕,不知她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值得高良如此另眼相看。
“这贱人,竟然想在水井里投毒!”高良伸手指向歪坐在旁边的高夫人,她头发凌乱,将一张脸遮住了一大半,根本看不清她此时的脸色,可从她头发间露出的惨白脸色来看,她此时肯定心情很糟糕。
高瑞一死,高夫人心性打乱,竟然起了要将满门都毒害致死的心思,她吩咐千墨出去弄些毒性极重的药进来,将它投进高府的水井里边,这样就能让高府的人都跟着高瑞去死了。“哈哈哈,我的瑞儿死了,全府的人都得跟着陪葬!”高夫人咬牙切齿,神色可怖:“安儿不在的时候,我还有瑞儿,可瑞儿不在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千墨,快些去买了那些东西进来投到井里去!”
千墨接了银票走出了高夫人内室,心里却在犯嘀咕,高夫人是疯了不成?将毒药下到井里边,主院的丫鬟婆子也要用那井里的水,难道大家都跟着二公子陪葬?她紧紧的攥着银票子,手心里边汗津津的,自己该不该向老爷去告发了夫人的事儿?
自己给夫人做贴身丫鬟也已经有六年了,从十四岁那年起被提拔到夫人房里做事,她便知道了夫人很多秘密。早先夫人威风八面,掌管着府里头一切事情,谁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句千墨姑娘。可自从大少奶奶进了高府以后,夫人慢慢的便没有那般顺风顺水,做什么事情都不如意,而且好像运道也转了向,专往下坡那地方走。
先是安公子死在西北,现儿瑞公子又死了,夫人也被老爷夺了权,好好的正妻变成了平妻,夫人这日子是越过越没有滋味了。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该让全府跟着她陪葬,千墨暗暗下定了决心,自己这次绝不能听夫人的,得赶紧去向老爷说明白了这事儿,于是捏了银票便找高良将这事儿说了一遍。
高良听千墨说高夫人竟然起了这歹毒心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抓住高夫人的头发便噼里啪啦的打了她好几个嘴巴子,拖着她便来到大堂,将她掼在椅子里边:“快去将大夫人与祥儿叫过来,今日我要处置了这贱妇!”
钱氏与高祥知道了这个原因,皆是惊讶得张大了嘴,高夫人这般做,实在是可恶之至,高祥伸手指着那两个稳婆道:“她们是不是被你收买了?”
高良此刻方才见着高良还带了两个捆着的婆子进来,不由一愣:“她们是谁?”
“父亲,恭喜你又做祖父了。”高祥赶紧站起来行了一礼:“方才秋华又生了个男孩,还请父亲大人赠名。”
听说家里又添了丁,高良心情稍微好转了些,点了点头:“我今晚好好想想再说。”
“父亲,这两个稳婆被人收买,竟然想下手害秋华与她肚子里边的孩子,祥儿带她们过来,便是想让她们来对质。”高祥望着跪在那里的千墨,冷冰冰道:“你既然都已经背叛了你的主子,索性把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罢。”
千墨一愣,瞧着高祥那盯住她不放的眼睛,有几分窘迫,转过脸望向高良,声音娇柔:“老爷,奴婢并不太清楚这件事儿,只知道杨妈妈这几日一直在替夫人在外边奔波。”
“你这贱婢!”高夫人忽然醒来了一般,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伸手扫过桌面摸起了一个茶盏便望千墨头上砸:“亏得我如此信赖你,你却将我出卖!”
千墨甚是机灵,见着那茶盏砸过来,赶紧低头向前爬行了一步,就势扑到了高良膝盖上,抬起头来楚楚可怜的望着高良道:“老爷,奴婢背叛了夫人将我知道的事儿都说了出来,夫人定然会怪罪与我,奴婢也不要什么奖赏,只求老爷能让奴婢平平安安。”
她的手似乎有意无意间在摩挲着高良的膝盖,一双眼睛里荡漾着谁一般的波光,高良接触到千墨的眼神,忽然之间觉得对这丫鬟的心思有几分理解,看来她是打定主意想要做自己的姨娘了。自己已经有了六位姨娘,多一个也不多,再说现儿只剩下了高祥一个儿子,子息上边并不丰厚,看看这年轻水灵的姨娘还能不能生下个庶子来。
高良将手盖住了千墨白皙柔软的小手,一只肥壮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悄悄挠了下,千墨得了这个暗示,心里头高兴,看来自己很快就能变成高府的七姨娘了。她站了起来低着头望着高良的脸:“老爷,夫人做下的阴损事儿可不止一桩,我想这两个稳婆大抵是被收买了罢,否则怎么会去害大少奶奶的孩子?”
“既然被收买了,肯定会有赃物。”高良朝那两个稳婆溜了一眼:“阮妈妈,你搜下她们身上,看看有没有大笔银子。”
阮妈妈伸出手去毫不客气的在两人的衣兜里摸了摸,又将手伸进了她们的中衣,两个婆子都尖叫了起来,可阮妈妈置若罔闻,继续认真搜检着,最终她从一个婆子身上掏出了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
“你一个稳婆,身上怎么会带着这么多银票?”高良接过那张银票一看,银票上边是四通钱庄的印戳,私戳正是高夫人的名字,这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一想着自己的孙子差点就死在这毒妇手里,高良心中真是有说不出的气:“毒妇,我看在你徐国公府的面子上,也不将你怎么样,写张休书给你,你自行出府罢!”
“不!”高夫人猛的跳了起来,头发也随着撒乱的飞舞在空中,衬着她脸色格外狰狞:“高良,你真真不公平,为何当年她害我的瑞儿,你却只将她送去碧落庵,可此时却要写休书将我赶出府去!”
钱氏听着高夫人要与自己攀比,白了一张脸分辩道:“当年我真没有对高瑞下手,为何我一直解释,你就是不相信呢?高瑞刚刚生出来便先天不足,身子娇弱,你将他看得如珠似宝,哪能容我的丫鬟婆子近身?那一回他冬日落水,你不分青红皂白,只听了你那两个贴身妈妈的话便将从那边路过的丫鬟婆子定了个谋害的罪名,不容分说便打死了,你……”说到激动的地方,钱氏泪水涟涟,想着自己两个贴身的下人,当年被冤枉着打死,心中还是颇有戚戚焉。
“什么叫冤枉,分明就是这样!”高夫人声嘶力竭的喊着:“你嫉妒我生了两个儿子,所以才派人将他推到池子里边,想要将他淹死,你好狠毒的心肠!”
“我真没有。”钱氏望着那状若癫狂的高夫人,有些害怕,朝椅子里边挪了挪:“我以前便发誓说我没有做下这事,可你一直不相信……”
“你莫要在这里发疯了!”高良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瑞儿掉进池子里边,本来便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你知道是谁害的瑞儿掉进池塘里吗?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但我后来有了确凿的证据,只是不想告诉你罢了。我正要借着这事情将她送到安全地方去,怎么又能向你揭露真相?”
高夫人听了这话,稍微平静了几分:“那你说说看,谋害瑞儿的究竟是谁?”
“莫非你忘记了那个死去的王嫂了吗?”高良朝高夫人发出了一丝冷笑:“半年之后,你那个心腹王嫂走夜路失了脚跌落池塘淹死了,难道你就没有疑心?”
“是她?”高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不,不可能,怎么会是她?”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高良轻蔑的看了她一眼:“你赶紧收拾了东西准备走,这高府已经没有你容身的地方了。”高良转脸看了看钱氏:“你今日便搬进主院来罢,这里比那梅园毕竟气派些,你住到那里也不是个事儿。”
钱氏局促的挪了挪身子,望着一脸绝望的高夫人,有些于心不忍:“这样不好罢?”
“有什么好不好的?她如此恶毒,我高府怎么还能容这种毒妇?千墨,去取纸笔出来,我要写休书给她。”高良朝千墨吩咐了一声,就见她朝自己盈盈行了一礼,脸上有着一种娇羞的笑容,他摸了摸下巴,心里计划着过几日便将她收了房,瞧着水灵,滋味该也不错。
千墨转身便往屋子里边走,经过高夫人的身边时,高夫人猛然伸出手来抓住了她:“贱婢,卖主求荣的东西!”千墨极力想摆脱高夫人的掌控,可好半天都没有能脱身,高夫人伸手从千墨头上抽下一支簪子来,猛的朝千墨的脸扎了过去,千墨尖叫了一声,用力往旁边一拽,就听“咣当一声,高夫人和椅子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到这时候你还要行凶!”高良见了大怒,站起身来便朝高夫人走了过去,高夫人此时却从地上爬了起来,灵敏得不似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你不用写休书给我,我们徐国公府没有被休弃回娘家的女儿!”
不等高良回复她,高夫人奔跑着进了内室,猛的一声将门关了个严实。
高良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背了手站在那里,脸上略微有一丝怜悯,高夫人这是存了死志,她不愿意被休弃回娘家,让徐国公府遭人诟病。
高夫人死了,高良替她与高瑞风风光光的办了后事。
才过了半个月,似乎一夜之间春天便到了,院子里的树上都有了绿意。梅园的厨房里,方嫂正在指导着高祥煲汤:“今日就煲金丝燕窝罢,这可是养生之物。”
高祥在方嫂的吩咐下,手忙脚乱的将燕窝料理好装进瓦罐,又放入了一些配料,方嫂在旁边看了只是笑:“大爷还真像模像样,好似天生就会这些东西一般。”
玉石在身后插嘴道:“还不是惦记着奶奶的身子?”眼睛撇了撇门外头:“还好夫人现儿不在这梅园住着了,要是见大爷亲自下厨,免不得又要说教一番。”
“夫人不在,可她不是还放了个人在这院子里头?美名其曰说是替她照顾我们家奶奶,可谁还不知道她那点笑心思?”瞧着高祥去了旁边屋子,翡翠这才咬着牙恨恨儿道:“大爷体贴我们家奶奶又如何,她为何便这般想不清楚,好像非得两人变成仇人她才高兴!”
玉石扯了翡翠的胳膊“嘘”了一声:“小心别被那碎嘴的婆子听了去给夫人当耳报神。”
翡翠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抬高了声音道:“就是让她知道又如何?未必我说的不是实话?咱们家奶奶,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人,她还不满足,每日里边就想着挑她的岔子,我瞧着心里便不舒服。”
“叫你不要说,你反而得意了。你现儿年纪大了,脾气也古怪了,还不快些找个合意的,让奶奶给你成了亲事,你也不必这般发牢骚了。”玉石梦住翡翠的嘴便将她拖出了厨房:“咱们去内室候着去。”
翡翠昂起头道:“我才不要伺候那些什么臭男人,我要伺候奶奶一辈子,或者是替她去做掌柜,这样的日子才叫美。”
“我瞧着你是瞄上洛阳的分号了罢?”玉石笑嘻嘻的戳了翡翠一下:“你早就做好打算了,所以才这般不性急!”
秋华坐在床上,听着两个丫鬟的说笑声由远而近的传了过来,不由得微微一笑,翡翠瞄上了珍珑坊洛阳分号的心思她早就看出来了,过几日便派她去绿柳那边学着些,过了半年再派她去洛阳。
奶妈抱着高振升走到她床边,高振宇攀着奶妈的手吵着要看弟弟,娘儿几个在床边打打闹闹笑成了一团。闹了一会子,就听着外边有脚步声,翡翠撩起了门帘子,玉石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边放着一个小汤盅,还有一个小碗,身后跟着笑嘻嘻的高祥。
“秋华,今日瞧着气色又好了些。”高祥偏头打量了秋华两眼,伸手将高振宇提到了一旁:“到那边与弟弟玩去,你母亲要吃东西了。”
高振宇伸出两只手牢牢的站着床边的地盘儿:“我要与母亲和弟弟一起玩耍。”
见他耍赖,高祥伸出手将他拎了起来交给了奶妈:“抱着一边去罢!”然后讨好的笑着在床边坐了下来,吩咐玉石倒出一碗汤来,拿着汤匙舀了些,慢慢吹凉,再将汤送到她嘴边:“张嘴尝尝,这可是我亲自下厨煲的汤。”
“高祥,你今日休沐,可以多去陪陪你母亲。”秋华张开嘴喝了一口汤,只觉得那味道甘美,可是一想着婆婆钱氏,又颇有些头疼。钱氏已经搬去了主院,可还是不时的过梅园这边来,她美名其曰是想要来看看孙子,可实际上每次来都会旁敲侧击的暗示自己,不要与高祥太亲近:“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才是正道,怎么能如此不分彼此?祥儿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你怎么能如此不敬重他?”
秋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样得罪了婆婆,她几乎每隔一日都要来梅园和她唠叨这些话,而且还放了一个贴身的婆子在她这里,口里说是要这婆子代她好好照顾孙子,可实际上和高夫人玩的手腕差不多,在她院子里布置下了眼线。那婆子也十分的敬业,只要她瞧见的,事无巨细都会向钱氏去报告,过一日钱氏必定会来梅园走一遭。
为何以前钱氏便没有这般干涉她院子里的事情,是不是高夫人死后,她掌了这内院里的大权,腰杆儿也挺起来了?秋华伸手将被子拉上了些盖住了肩头,高祥在旁边看着连忙问道:“是不是觉得冷?玉石,快些将暖炉添几块炭!”
“你父亲最近可有什么动向?”秋华张嘴喝了一口汤,眼睛盯住了高祥:“现儿正是多事之秋,皇宫里边为了夺这储君之位斗得你死我活,你父亲应该也投靠了其中一派。”秋华的眉头蹙了起来,像高良这样有心计的人,怎么会放过任何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不用说他肯定已经站好了队,否则早些日子他也不会朝高夫人下手,只是不知道他会站到哪一边。
高瑞继续喂着秋华喝汤:“你和我说过以后我也留了心,只是父亲公函来往我不便过多去查看,但似乎我见到过他与梁国公的私信。”
梁国公乃是梁皇后的弟弟,原先是武靖侯,这次过年才新晋了国公,而他的儿子梁伯韬正是那位苏三小姐的未婚夫。秋华听了高祥这话,心里便知高良该是站在了四皇子那边,梁皇后乃是中宫,去年四皇子选妃,点了承平公主的女儿陆明珠为皇子正妃,苏太傅府上一位小姐与陈国公府的一位庶出小姐为侧妃,这样看来四皇子为储君的把握看来极大。
可是秋华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仿佛记起了那个十五的月夜,她与明珠郡主夜探撰玉宫,那位被人遗忘的五皇子孤零零的住在那宫殿里,似乎无声无息。但她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皇上对于五皇子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或者因为五皇子的母亲淑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罢,所以他对于五皇子格外珍惜一些。为什么皇上迟迟不立储君,是否与那位五皇子有关系?秋华望着高祥,心里有几分紧张。自古皇室最薄情,夺储的战争历来残酷,那九龙宝座上不知染了多少鲜血,高良站错了队,她与高祥不免要跟着受牵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秋华只觉得喉头发苦,高祥的笑脸看上去都不那么舒畅了。
“高祥,”秋华抓住了他的手,眼睛盯住了他:“若是我想要你辞官,咱们一道去远游山水,你乐意不乐意?”
“辞官?”高祥奇怪的看了秋华一眼:“你怎么忽然有这想法了?”他蹙眉想了想,转瞬间又松开了眉头:“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你让我做的事儿,我便去做。”
秋华的一颗心落了下来,觉得这内室里边充满着温暖,她挑眉看了看高祥:“你当真愿意?现儿你可都是六品官儿,用不过几年又有得擢升了,怎么要因着我这几句话便不求进取了呢?”
高祥很真挚的将秋华的手反握在自己手中,轻轻的抚摸了下她的手背:“我不管会不会升迁,也不管会不会赚很多钱,我只要与你在一起,那便心满意足。你说咱们远游山水,等你身子好起来了些,咱们便出发。”
“你……”秋华轻声问:“你就不管你母亲了?”
高祥愣了愣,可他思索片刻以后,怅怅然望了一眼门帘,转过脸来对秋华道:“我母亲如是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如果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她自有我父亲照顾。我要照顾的还是你和孩子们。”
“你……”秋华望着高祥,心里百感交集,这话也只是在这内室说说罢了,若是传了出去,旁人少不得说她在教唆高祥不守孝道呢。瞧着高祥那坚定的眼神,秋华点了点头:“咱们就这样说好了,再过大半年,等着年底政绩考核的时候,你顺便将官辞了,咱们开春便带着孩子们出去避祸。”
“我都听你的。”高祥点了点头。
想法往往跟不上形势的变化,秋华本来正稳稳当当的打着如意算盘,没想到意外的事情却发生了,完全超出她的计划。这一年里皇上身子越发不好了,在九月里的一个晚上,忽然便急中风,连话都有些说不清了。
皇上病重的时候召见了几位顾命大臣,当着众人的面选定了四皇子为储君,四皇子乃是中宫嫡子,而且也宅心仁厚,爱民如子,立他为太子自然是理所应当。只是魏贵妃所出三皇子心中不忿,只想在太子登基礼上做下手脚,让四皇子命丧九泉。
午门兵变,血流成河,三皇子牺牲众多,可依旧没有夺得太子宝座,皇上知道了这手足相残之事,气血上涌,急怒攻心,病情越发严重,拖了一日以后也驾崩了。
秋华虽然时时刻刻在关注京城里的消息,可形势变化太快,快得让她没有来得及做好准备,所幸的事情是高良站队没有站错方向,在午门兵变之前,他似乎便已经得了消息,派了军队星夜去京城保护,四皇子继位称帝以后,对高良多有褒奖,说他乃是“忠心耿耿之臣,乃是大周栋梁。”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秋华这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这性命之忧总算是没有了,但目前当务之急便是要能出了这高府,单门独户的过日子才好。思前想后,只能写信去求长宁侯府替高祥去上边活动活动。
新皇登基,急需人手来帮助他稳定江山,高祥年纪正轻,在任上考绩不错,身份又特殊,既是拥戴功臣高良的儿子,也是他的表妹夫,于是顺理成章的,吏部发下一纸调函,高祥被调去了中书省做了郎中。
“唔,祥儿甚是不错。”高良看了那纸调函,心中满意:“这可是正五品的官儿了,真真是天恩浩荡。”
钱氏在一旁眼泪汪汪的看着高祥,心中十分不舍:“在应天府可不好好儿的?怎么就调走了呢?能不能不去赴任?左右这个官要比你现在的官职高两级,你不去了自然有人会抢着想要去。”
“夫人,休要说些胡言乱语了。”高良见钱氏说话糊里糊涂,也有几分不喜:“这乃是皇恩,哪有不去的理儿?祥儿,快些莫要听你母亲的话,赶紧回去打点行李,与你媳妇一道去京城罢。”望着坐在旁边的秋华,高良心里十分满意,当初自己还不想让高祥娶她,没想到她真是个旺夫的,皇上是她的表兄,怎么着也可以关照着祥儿几分。
被高良呵斥了几句,钱氏知道高祥去京城已经成了不可避免的事儿,心中酸涩可也不敢再多说,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带着丫鬟婆子们去帮高祥收拾整理行李。
天空十分明亮,就如被水洗过一般,碧蓝一片,看不到半点杂质,天边的白云一层层的压下来,就如片片鱼鳞一般。江水滔滔,拍打着船只的两侧,不住啪啦啪啦的响着,似乎在唱歌一般。
“母亲,我们这次又要去哪里?”高振宇伸手搂着秋华的脖子:“我很喜欢坐船。”
“我们去京城。”秋华点了点高振宇的鼻子,又转头瞧了身边的高祥,笑靥深深:“京城可是一个好地方。”
“京城?”高振宇睁大了眼睛望着秋华:“京城怎么好?可有夫子庙前边那小糖人卖?”
“你就惦记着吃。”高祥伸手将他抱了过来:“京城有你的外祖父在,有你的伯父姨妈,还有你的表兄表姐,到时候你玩的地方都不知道有多少处呢。”
江风拂面,吹得披在外边的大氅卷着角儿哗哗作响,秋华看着高振宇在高祥怀里不住的扭来扭去,已经变成了那小糖人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此时此刻,官位、银子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们一家人能快快活活在一起。
惟愿岁月静好,琴瑟在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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