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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着你外祖父？”君云澜见她久久未回答，直接替她回答了。
苏云翎点了点头，含了一丝忧虑轻声道：“我已很久没有回去拜见外祖父。这些年……”
她欲言又止，终究把下半截话都隐去不说。外祖父萧悠之是个很严厉的当世大儒，而且听说很多年前，祖父并不赞成父亲迎娶母亲，直到最后苏氏夫妇，也就是她父亲母亲得了一双如花似玉的双生女儿才渐渐有了来往。
而如今苏家遭大难，母亲含冤身死，外祖父变成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对父亲往日的怨恨恐怕会越发重。这也许就是这一年多中，苏家和她外祖父萧家没来往的重要原因之一。
君云澜似乎明白了她的为难。他握住她细白的手，为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披风，眸中带着笑意：“不必担心。朕带你去见萧老，他应该会见你一面。”
苏云翎听了不是放心，而是眉间更添忧愁。
她道：“可是外祖父的性子……恐怕皇上若是和我去了，会引起误会。”
君云澜深深看了她一眼：“误会什么？”
苏云翎低了头。
车辙驶过平整的官道，发出细微的咿呀声。车厢中两人俱是沉默。
“行得正坐得直。朕向来不怕非议，你又怕什么呢？”他温和的嗓音如春风一样吹来。
苏云翎愕然抬头看去。心头千言万语忽然间都化成了无声。
原来，他都知道。
原来，他都明白。
自从上官皇后薨，而他日渐宠信她这么一个罪臣之女时便有不计其数的，从阴暗角落中冒出的闲言碎语。
他们说，是她媚.惑了当今的圣上，是她气死了病重的上官皇后，是她唆使皇上不选秀，不纳后妃……是她，都是她！
这些流言蜚语从上官皇后薨逝一直到了她才压群芳当上雅乐女官，都如跗骨之俎，甩不开，抛不掉。
她两世为人早就不在乎了名节和声誉。而他，身为一国之君，这些话是吹不到他的耳边，也不应该叨扰到他的。可是她绝没想到，他其实都知道。
君云澜深深看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的心底。
苏云翎的心砰砰直跳，想要说什么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忽然明白了在他的位置上，也许有些事比她有更大的为难。可是他从未烦恼过，也从未妥协过。
这便是真正的皇帝。如山岳一样凝重坚定，如日月一样光芒万丈，所有阴暗的、卑劣的、见不得光的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他可以隐忍，可以沉默，却从未放弃过心中所追求的一切。
君云澜握住她的手，微笑：“世人总是如此。朕做什么都是毁誉参半。梓潼去了之后，尸骨未寒，他们便逼着朕娶后纳妃。而当你在朕的身边，他们又千方百计诋毁。这便是人心。不要被人心左右，要守住自己的本心。”
苏云翎心中似乎了悟了。她慢慢靠在他的心口，感受着不一样的温热。在这里有一颗这个世间最宽阔的胸襟，最深沉的心海。
她忽然问：“皇上喜欢上官皇后吗？”
他沉默了一会：“她是朕的妻子。”
“那我呢？”她忽然又问。
君云澜沉默了许久，久到了她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
“朕不知道。”他淡淡道：“不过，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明白这个问题。”
苏云翎勾唇一笑，笑中却含着淡淡的苦涩……
青阳城很快到了。马车驶过了青阳城，一直到了城东郊区。那边群山叠嶂，山清水秀，一座古朴雅致的山庄屹立在半山腰上。
苏云翎下了马车。陈公公含笑走来：“皇上去了洪泉寺，一则拜见住持方丈，二来说是要给萧老一件礼物。明日一早定会拜见萧老。”
苏云翎心中一暖。她明白，君云澜这样的安排是不想让自己的外祖父有什么误解。二来，也是给她一点时间去化解许久不见外祖父的忐忑心情。
她站在山庄的大门前，心绪复杂。曾想过好几次会在何种情形下见外祖父，没想到却是这样匆匆就来拜见。
陈公公上前去拍门。出来一位青衣小厮。
“找谁呢？”他看了一眼，有些不耐烦。
陈公公微微皱眉：“烦请禀报，苏家二小姐前来拜见萧老。”
青衣小厮打量了陈公公一眼，再看看站在门口亭亭玉立，一身素衣的苏云翎。因为君云澜是微服出宫，所以能低调就尽量低调。陈公公身上穿的都是比较粗糙的灰白麻布。坐的马车也是灰黑的寻常马车。
苏云翎天生丽质，平日习惯了穿着朴素。这一来，一行人看起来就分外的……
寒酸！青衣小厮在心中下了个大大的结论。
他清了清喉咙，假装老成地道：“我家老太爷正在山中静修，不见客！什么苏家二小姐，没有听说过！”
他说着就要把山庄的门给关上。
陈公公一听，皱眉：“且慢！”
那小厮却佯装没听见，立刻把山庄的大门给关上。这下两人就等于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陈公公回头，正好对上苏云翎慢慢冷下来的俏脸。
“苏女官？”陈公公无奈看向她。
他虽是阉人，可是好歹是秦国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内侍，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连皇帝平日有事请教都会尊称他一声“陈伯”。
可没想到在这里却碰了硬钉子。
苏云翎也无言以对。她许多年不曾来过外祖父的家中，不明情形。
她对陈公公歉然道：“陈公公，恐怕是因为未写信告知外祖父，所以才不得入内。”
陈公公识趣：“无妨。老奴再敲一次。”
苏云翎哪能让他再去吃闭门羹。她阻拦了陈公公：“我去叫门。”说着她正要迈上台阶，忽然路的另一边远远驶来一辆格外精致的马车。
苏云翎驻足。马车上走下来一位穿着嫩黄衣裙的少女。
那少女鹅蛋脸，五官秀气，但是脸上神色却十分神气。她下了马车，哼着歌走来。在看见苏云翎的时候，她定住脚步。
苏云翎没见过她，自然是不会打招呼。那少女却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眼中渐渐流露妒意。
“你谁啊？”她毫不客气地问。
苏云翎微微皱眉。她的印象中外祖父诗书传家，又是当世大儒。家中和私塾上上下下都是恭谨守礼，没想到今日碰见一个两个都是十分无礼。
她心中恼火之余又暗自庆幸君云澜没有在身边。若是被君云澜知道，恐怕对她外祖父的家教印象不好。
“问你话呢！不会回答吗？”那少女见苏云翎不吭声，不由提高了音量。
苏云翎淡淡道：“我来找外祖父。不知这位小姐是谁。”
“外祖父？”那少女走过来，满脸狐疑：“哪个是你的外祖父？怎么萧家亲戚中没有见过你啊？”
她说着不等苏云翎回答，哼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是来找尹书大哥的是不是！”
苏云翎皱眉。
“哈哈，我告诉你。别白费心思了。尹书大哥身边可是红粉知己无数，你想要排得上号，还要慢慢等喽。”那少女嘲笑起来。
苏云翎笑了笑，回头对陈公公道：“陈伯，我们回去吧。这里看样子早就不是往日的儒圣之地，到处都是无知小儿，娇蛮小姐。开口粗鄙不说，还动不动毁人清誉。”
陈公公一笑：“好吧。苏二小姐回去也好，洪泉寺清净，正好和住持方丈论禅道，也是一件乐事。明日我们再来。”
一旁的少女一听，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恼万分。苏云翎摆明了就是在教训她是“娇蛮小姐”说她“开口粗鄙、毁人清誉”。压根连话都不和她说了。
她正要发作，可是听到后面陈公公说起洪泉寺住持，不由怵然而惊。她一双眸子惊疑不定地看着苏云翎和陈公公，开始飞快猜测他们的身份。
洪泉寺不是一般的寺庙，是皇家坐落在秦国各地，直接享受皇家供奉的香火寺庙。而洪泉寺的住持方丈，元德方丈的身份连一般的州郡大人都无法得见。
这两位是谁？竟然能去和洪泉寺的住持方丈谈经论道？！
“你们是……”她出声询问。
苏云翎却是再也不理会她，步下台阶与陈公公一道就要离开。
“等等！”那少女想要追，此时大门却打开。方才的青衣小厮见到她，脸上浮现恭谨：“二小姐回来了！快进吧。大夫人正等着您呢。”
苏云翎听到那小厮说的话，再听了那小厮称呼中有个“大夫人”顿时愣了愣。
她的母亲萧兰珍是外祖父的唯一独女，什么时候又有了“二小姐，大夫人”？
那少女急着弄明白苏云翎的身份，也不搭理那热情又谄媚的小厮。她指着苏云翎问：“你到底是谁？”
苏云翎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径直走了。
那小厮道：“那女的说是苏家的二小姐，来找外祖父。呵呵……这哪有她的外祖父。青阳城中姓苏的可多了去了！哈哈哈……”
可是他还没笑完，那难听的笑声就“咔”的一下子堵在了喉咙中。
“哇”的一声，那小厮一张口吐出了一大口血水，血水中混杂着几颗牙。这下子变故令那少女都看呆了。
她压根都没看见是谁出了手，又是怎么的把正在比划说话的小厮给打得满口牙都掉光光的。
苏云翎依旧头也不回，歉然对陈公公道：“让陈伯见笑了。”
陈公公老眼眯着，笑笑道：“老奴僭越了。不过老爷吩咐过，不能让苏二小姐受委屈。”
苏云翎心中黯然叹了一口气。
她虽然不知道外祖父家中出了什么变故，但是看样子物是人非，也不是她记忆中的诗书传家的名门大户了。难道，萧家也是和苏家一样，经历了什么样的剧变了吗？
她忧心忡忡，但是很明显眼下这个时候不是拜访的好时候。一切等君云澜一起来，再来探个究竟了。
正在这时，那被打的小厮终于回过神来。他口中口齿不清地骂着就要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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