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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珊得知宁成被俘的消息时,盛夏时如雪绽放的月兰花已经在暮夏一场透彻的凉雨过后开始纷纷凋谢,坚硬而中空的风铃果互相敲击着,奏出渲染梦幻气氛的清脆乐曲,可在苏珊听来,那乐曲根本只包含着忧伤的元素。
大天历九六七年七月三十日,武兰邦天王云与花草邦桂月亲王穆林集合八万大军总攻兰之国中部重镇鹿鸣,守城的两万三千天月联军经过激烈抵抗后大部投降,同时由月之国第四执政官宁成指挥赶来救援的一万五千月之国部队也在城外受到伏击,损失殆尽,根据残兵传出的消息和随后武花军方面宣布的战报,可以确认宁成已被生俘。
“可怜的宁成,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他那么信誓旦旦地向我表示,会摘取胜利的果实回来,这下子,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这是八月的某个清晨,苏珊穿着外罩了粉红薄纱套裙的白丝绸睡衣,坐在官邸后花园的小凉亭里,看着下人们清扫月兰树下的洁白花瓣,开始对身边的妮尔娜诉说心中感受。
“宁成太自信了,他恐怕是被上次镇压塞尔法西家叛乱时的顺利冲昏了头脑吧,只带着一万五千人去援救鹿鸣城,对方不是总共有十万左右的兵力么?即使分出一半的兵力来包围鹿鸣城,还是可以拿出五万人来对付他的哪。他应该等待天之国的援军抵达以后才行动,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
妮尔娜这天穿着露肩的绿绸短衣,没有系披肩,下面是白色的双层丝纱裙裤,橘红腰带上插着三把飞刀和一把鱼皮鞘的匕首,一边警惕地注视周围,一边安慰苏珊道:“不用担心宁成大人,他这样的大人物,武花军方面应该会好好对待他的,而且,听说他也没有受伤,等到战争结束,他就可以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身体上没有受伤是很好,可是,他会不会从此就丧失了信心,再也无法面对他人了呢?”
“至少是有一段时间不敢再面对你了呀,先前他在你面前说了那么多大话,要战胜天王云什么的,现在却沦为天王云手下的俘虏,这种打击谁都难以承受的。”
苏珊点头同意妮尔娜的说法,不禁轻轻嘘了口气,脸上现出少有的忧郁,不想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些曾经高傲地站在枝头炫耀美丽的月牙形月兰花瓣与碎草浮土一起被扫成一堆一堆,再被扔进箩筐里,运往肥料池倒掉,这样的命运,是得意时的花瓣从未想到过的吧。可是,既然有机会得意,为什么不得意呢?既然最后的命运注定是从枝头坠落再陷入污浊的肥料池中烂掉,那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好好把握现存的美丽,去争取到自己最想达到的心境——或愉快、或高傲、或平静、或虚无——呢?苏珊痴痴地望着那些死掉的花瓣,想起昨天收到的古阿里尊僧寄来的书信,那富含动感又不乏幽雅的花体字编织出的词句,又让她心上曾经凝结起的某些硬物慢慢消释起来。樱唇轻启,声若柔丝,苏珊轻吟起那七十六岁老僧写的词句来:“花开百十天,人生百十年,譬如朝露,宛如梦幻。花有盛衰季,人有浮沉时,不看则谢,不惜则逝。来年转世,何曾记忆?”
重复吟念了两遍后,苏珊刚刚感觉到心情放松了许多,使女却过来报告道:“首席执政官琳琳大人求见。”
“她应该是晚上才会来的啊,这次怎么大清早就来了,难道又有什么不寻常的消息?”
怀着难以名状的担忧,苏珊让使女请琳琳到后花园来。
当琳琳穿着雪白的海军军服、腰上佩着军刀在墨绿的冬青树篱后出现时,苏珊觉得自己的担忧正不可逆转地向现实急剧转化。
“什么!你要亲自带舰队运送援兵?太危险了!而且,你是首席执政官,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
一听到琳琳说完她的决定,苏珊就很不客气地叫起来,那激动的声音里显然包含了对密友的深情关切,琳琳当然也听得出来,但她的表情显示了她不会因为苏珊而更改计划。
“我们的联合舰队四天前在罗兰附近海域被打败了,宝刃将军被俘,我国参战的四位将军一死三伤,舰队军舰损失三分之一以上,将兵损失过半。虽然如此,我方六天前刚刚才把十万联军陆军运送进明都港,还有机会在陆上会战中一举打败武花联军从而赢得胜利,在此之前,必须派舰队运送援军和弹药粮草去明兰岛——我们不能让惟一的胜利机会白白浪费掉。”
“可是,一定要你亲自去么?”
琳琳咬着嘴唇点点头:“这次我准备调用所剩的全部军舰和武装商船,务必要成功,若不由我亲自指挥,我实在放心不下。况且,罗兰海战中我军最有经验的四位将军非死即伤,你的伤也还没好……再怎么说我也曾是海军学校优等生出身的少将,打过的仗虽然没你多,却没有吃过败仗,经验也还说得过去……你就放心吧,我会平安回来的。而且,这次里玲也会带她家的武装商船队随我出发,她正在本宅召集家臣,说是没空过来向你辞行,就由我来转达她的问候。”
苏珊从琳琳脸上看出了她那不可转移的决心,也只好承认自己的角色只能是她背后的祈祷者,便抓住琳琳的肩膀,吻了她的面颊:“为了我,请一定平安回来,尊神没有理会我为宁成做的祈祷,这次无论如何也该让我的祈祷有所显应吧。同时也请转告里铃,我会日日为她祈祷,请她务必平安,我还盼望着参加她的下一次的宴会呢。”
说着,苏珊从裸露的脖颈后面解下古阿里尊僧送给她的护身符——串有风尊神像的银链子——交到琳琳手中,黑宝石般的明亮眸子里透出浓浓的伤离情绪,用柔弱可怜的声音说道:“请戴上这个,风尊护佑了我,那颗火枪弹才只是打在我小腿上而已,相信她也会护佑你,不,她一定会护佑你的。”
“有你的祈祷,再加上我自己的祈祷,一定会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看你,我和你约定好了。里玲也一样,她从来都和我是一体的,我们会共同进退。”
“你从来都没让我失望过,我相信你。”
琳琳微笑起来,惜别之情不减,却还是下了决心马上离开,以免被这浓郁的情谊迷醉而不能自拔,她轻轻吻了苏珊的额头,系上苏珊送的护身符,迅速告辞离去。
“走了,一下子走了两个,这场战争,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么?”
苏珊忧郁地叹息起来,丝毫没想到自己官邸前面,两个阴谋者正在蒙了黑布的马车里得意洋洋地庆祝幻想中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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