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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天历九六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斯兰克府陷落后的第七天,月之国以东数百里外的日月海上,一艘打着天之国商船旗的双桅纵帆船正在浅浅的夜色下缓缓向南行进。
第一个月亮,别名清光,已经浮在昏黄的海天线上,正拨开迷云,徐徐上升。如雪月光轻轻流泻,映照在海上,波影摇荡,铺落在船上,乌木化银,滑掠过人脸,酒泪晶莹。
琴声涩涩,是六弦牛头琴的悲苦低吟,琴声自船头来,持琴者乃是披散一头墨绿秀发、肤色白皙、润唇生光、美目生恨的二十岁女子,名叫琳琳,姓斯兰克林。
她身穿素绢短袍和刺着飞花翔鹤图样的黄地裙裤,外披印着星月交替图样的蓝地猎衣,腰间插着宝石翡翠鞘的短刀,耳上挂着一对精镶钻石翡翠环,额上环着红蓝宝石穿花抹额,右手食指上套着紫金石透花戒指,正用那细长但不够柔软的指头,轻轻拨动丝丝钢弦。
朱唇轻启,幽婉的歌声伴着哀雅的琴声,开始在被月光浸染得微醺的空气中游动。
“小松翠翠,涟雨碎碎。暮春初晴,国破人醉。”
这一南陆风的短词,唱过三重后,换了一调,只觉愁绪稍增,情冷几分。
“沧海一枯叶,随波又几夜。彼岸塔上灯,疑是故乡月。”
连唱三重,琴声一转,更显绝伤,歌声再起,又似断肠。
“凉凉月上风,温温水中月。依依绕树藤,低低树影横。却似故土模样。天涯浪人自赏,怎不觉,几番热泪心愈冷。”
只唱到二重时,人早已哽咽不下,只余琴声独响了。
一个用绣花手绢扎着深紫长发,瞳孔嫩绿的青年蹒跚着踱到琳琳身边,他那打着三排银扣的亮红色上衣凌乱地敞开着,露出被红酒污湿的白衬衫,原本应该系在脖颈上的乳白色领巾被揉成一搓裹在左手上,一瓶花草邦出产的花泽玫瑰红葡萄酒被紧紧抓在右手上。他叫宁成,姓郑,父名巴布多,连起来写就是宁成·巴布多·郑,时年二十四岁。
宁成喷吐着熏人的酒气,歪倒在琳琳膝边。
“琳呀琳,我们已经够倒运的了,你还要唱这种悲悲凄凄的歌,是不是想让我们都苦死哪!”
琳琳没有看他,只是望着月,今夜的首月清光,已经近乎圆满,看起来很舒服。
宁成忽然大笑起来。
“你不理我,你这个人,我们还是朋友呐,什么朋友,家主,这一家,那一家,都要死绝,哈哈哈哈……你不会唱歌,我来唱,我会唱,是我父亲作的歌,你听着……”
宁成夺过琳琳手中的牛头琴,胡乱拨了几下,扯起嗓子唱道:“我欲乐而死,十万杯不醉,眼迷蒙脚空,坠酒池溺毙。我欲苦而死,**日无食,有善人施餐,饭噎塞倒毙。妙绝妙绝!死绝死绝!”
琳琳冰冰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还真有个无聊的父亲。”
宁成却来了兴致,盘腿坐到地上,摆好架势,拨起一番季风骤雨般的快音来,随即运起雄气,怒吼出来:“休阻我,冰天雪雾,朦胧前路。凭谁听,斜风残雨,枯枝无语。且宿醉,荒野弃尸,豺狼吞噬。且上马,宝刀迎岚,破杀百万。谁来杀我!谁来杀我!”
歌声未落,便有两个少女走过来。走在前面的那个用白绢束着浅绿的柔滑长发,极秀美可人的小脸上长着一双宝石般幽亮的黑眼睛,穿着青色短衣和素地碎花裙裤,外披印有金鹰斗虎图样的蓝地猎衣,腰间插一把雕花白银鞘的短刀,耳上挂着精致的月牙形玫瑰红宝石耳环,手上却也提着一瓶明晃晃的云火酒,步履轻浮,前后俯仰,唇齿间酒香四溢。跟在后面的那个飘散着一头闪亮的紫发,黑亮眸子,浅白皮肤,穿着一色粉红短衣裙裤,披着青色猎衣,腰间插着鲨鱼皮鞘的短刀和七把带着红穗子的飞刀,她倒是没有提着酒,只小心翼翼地跟着前面的少女,不时过去搀扶一下。浅绿头发的少女叫苏珊,姓福兰克,正岁十七,侧岁十八。紫色头发的少女叫妮尔娜,姓哈斯,正岁刚刚满十七。两人名义上是长官是侍卫的关系,感情上却好似同胞姐妹,但最近似乎又稍稍疏远了些。
苏珊歪歪斜斜地移到琳琳和宁成面前,举着酒瓶笑道:“你们还真有兴致,真好,我也来作歌,作得不好,不要见笑。”
说着,苏珊闭起眼睛沉思起来,稍顷,轻舒了双目,启唇吟道:“冷雨将晴,醉卧无休。几多愁情,空坛满径。”
琳琳颔首道:“词境倒还不错,可是为什么不唱出来呢?我可以为你弹琴的啊。”
苏珊羞羞地微笑起来,对着酒瓶灌了半口,也不回答,又接着吟出一首:“雨凌乱,玉顶金檐下,琼浆美肴,盈盈绣装,佳人不笑。日炎炎,小院孤亭上,劣酒半坛,旧梦一场,蠢驴嘶叫。却道袅袅韶华,随了流水落花,谁肯爱……”
“爱你个老母,你们这群娼妓、乞丐、贱人,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喝酒唱歌,快把我放下来!混蛋,混蛋!”
船头的三足兽雕像那里传来男人的粗鲁叫骂声,船上的人都知道他叫方克,姓霍兰纳,是个倒霉的战俘,他被绑在那里已经好几天了,每天只能喝一杯水,吃一小块面包,贵族们之所以没有杀掉他,是因为至今还没有遇到风暴。一旦遇到风暴,贵族们打算用他的血来供奉日月海上的神灵,具体来说,就是砍掉他的头,贴上写满咒语的黄纸扔进海里,然后用他的血涂抹船头的雕像。
琳琳向身边的侍卫长塔吉木素使了个眼色,公牛般健壮的塔吉木素便捏着一条鞭子攀上高高翘起的船头,随后便传来了三级校官方克·霍兰纳因着肉体痛苦而发出的悲惨嘶叫。
“不要让那个已死的人破坏我们的雅兴,好了,唱歌,宁成,把琴给我,我来为苏珊伴奏……”
琳琳说着,一把夺过了牛头琴,拨着琴弦,弹出了刚才苏珊吟念的《婷林句》之曲调。
苏珊摇着头,吐着酒香,脸红红地笑道:“不行的,你知道我唱不了……”
“她唱不了的,她五音不全,肯定是这样,福兰克家的女武神,让我说对了吧!可这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福兰克家的漂亮小姐,你虽然五音不全,却还能好好地活着,你的家人可要倒霉了!如果你老老实实地投降昆沙门大人的话,他还可以让你伺候在他身边,同时你家人的性命也有了保障,如今你逃了出来,昆沙门大人一定非常恼怒,很快就会拿你家人来洗刀泄愤吧!哈哈哈,昆沙门大人会把你们各家族的家人统统杀光,一个不留,然后切碎了扔到月都街头去喂狗,我家养了好多狗,到时候它们一定幸福死了,哈哈哈哈哈!”
方克的嘶吼如同一件镶满大钉的巨锤,狠狠地砸到了苏珊心底,她手一甩,抛掉了酒瓶。
“把那头畜牲拉过来!”
正要挥鞭再抽的塔吉木素遵了命,放下鞭子,解开已经绑在方克身上好几天的粗麻绳,一只手将他举起来扛到肩上,跳下船头,几步跨到苏珊等人面前,唰拉一下把方克摔到了硬实的橡木甲板上。方克痛苦地哼了一声,接着无力地**起来。
苏珊蹲下来,毫无表情地注视着烂泥般趴在甲板上的那个浑身伤痕累累、满脸细碎胡渣、面容憔悴不堪的男人,把手中的火云酒瓶送到他嘴边。
方克毫不犹豫地把嘴凑上去,一连灌了几大口,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太烈了,您这样的小姐也喝这种烧人的烈酒吗……”
苏珊没有回答,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缓缓把酒瓶举起来,随手扔到了船外,海浪滔滔,遮盖了酒瓶坠海的微弱一响。
方克感觉情况不太妙,他看到福兰克家的美丽小姐脱去了外罩的猎衣,把指关节摁动得咔咔作响,冰雪般冷酷的脸上透出烈火的愤怒与饿狼的杀气,显然这绝非善意的表现。
“那个,小姐,苏珊小姐,啊,不,执政官大人,福兰克家的女武神,刚才的话,实在……哈哈,其实,我还是想活下去的,您知道,我这样的人不怕皮鞭,我的皮很厚,但是骨头就没有那么……”
方克不自然地微笑着,身体自觉地先蜷缩成了一团,果然,劈头盖脸的暴打降临了,女武神的拳脚果然不俗,几下子就让方克变成了口吐血沫、耳膜轰鸣,眼泪直淌、浑身颤抖的半个死人。
正当方克双眼昏黑,即将进入四分之三个死人的状态时,殴打停止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到一个胖女人正拉着福兰克家的小姐,两个人扭成一团。
“啊,尊神派人来救我的吗?大智大圣的风尊,大德大勇的鹰尊,大善大平的蛇尊,我这次若是不死,必将全部心力供奉于诸位尊神……”
方克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但当他的耳膜停止轰鸣时,那幸福就瞬间化为了乌有。
他听到那个胖女人醉熏熏的、含糊不清的叫骂声:“……走开,我来杀他,那昆沙门的瘦沟……走狗,我要掐断他的脖子……我要吃虐……撕裂他的嘴,挖出他的眼珠,用我的刀从他的左耳穿到右耳,滚,不要拦我……”
他还听到福兰克家的小姐细嫩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里铃,还没轮到你,他说我五音不全,是的,他说我五音不全,所以我要打死他,我是说真的……他说昆沙门会杀我全家,这没什么,我才不在乎呢……可是他竟然说我五音不全,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那个胖女人醉了,福兰克家的小姐疯了,但她们都想杀我,所以我要死了。”
方克想道,绝望地闭上眼睛。
“两位大人请住手罢。”
一个似乎是从天上传来的声音打动了方克的听觉,他浑身一颤,立刻感到生机昂然,他激动地睁开眼,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灰黑法衣,光着头的青年男子站在了胖女人和福兰克家小姐的身边。
“或许我有救了,这才是尊神派来救我的人,一位尊僧,一位侍奉尊神的值得敬重的尊僧,我怎么没想到呢?对呀,尊僧,救我,救我……”
方克喃喃道,但他的话一个字都没传进那个青年尊僧的耳朵里。
那是个墨眉杏眼的男子,面容呈现一派端正祥和之气,双手捧着一卷经书,身形轻盈,如冷杉般肃立着,他叫米奇兰,姓阿比西尼,当年侧岁二十七,系秀秋山阿尼树尊寺里的上僧,在寺中排“诺”字辈,全名连着写就是米奇兰·诺·阿比西尼。
此时米奇兰站在两个醉酒的女人面前,闭着眼睛,希望能凭自己的力量阻止她们对一个将死的男子施暴。
马多谢克诺家的家主里铃·切尔基放开了苏珊,趄趔着凑近米奇兰,把她壮实的胳膊压在他的肩膀上,轻蔑地俯视他——里铃的个子要比米奇兰高出大约半个头。
米奇兰不动声色,继续闭着眼睛,心中默诵起静心的经文来。
里铃喷着酒气,恶狠狠道:“你这秃子……对了,昆沙门也是秃子……你这昆沙门的同党……你们是不是要杀我全家,还有琳琳家,宁成家,苏珊家,你们是不是都要斩尽杀绝……”
苏珊一把推开了里铃,双手扶在米奇兰肩上,目光哀伤而迷离:“尊僧……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五音不全?这很严重的……他们要杀我全家就杀吧,反正我是海盗生的,我真正的家人全都死光了,我根本就是个孤女,那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沃兰死了,尼雅木卡死了,阿素死了,尤妮死了,菲罗里死了,尼雅小姐不见了,还有很多人,很多人死了,不见了,我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米奇兰看到了苏珊眼角晶莹的泪星,正渐渐扩大,滑落,坠地,他沉默了。
可是当他看到苏珊猛然转过身,拔出腰间的短刀,向趴在地上的方克一步步靠近时,他不得不伸手去阻拦。
“苏珊,住手,快醒一醒!”
他叫道,却好似把火星弹入了**库,苏珊扭过头,没有说话,眼睛里似乎呈现着地狱颜色。
苏珊扔下短刀,一拳打到米奇兰的鼻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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