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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谈判

作品: 我等你到风景看透 |作者:香小陌 |分类:现代言情 |更新:08-06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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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模发榜之后, 傍晚放学回家, 周遥“登登登”地蹿上楼, 没像往常那样把书包随意甩在客厅地上就敲桌等开饭了。他瞟一眼沙发上那位姓周的一家之主,脚下90度转弯抱着书包回自己房间了。

“周遥?”喝茶看晚报的老周同志, 就等儿子呢,“怎么样?”

“什么啊?”周遥反问。

“一模考试啊。”老周的视线就没离开报纸,一笑, “我也不担心你成绩, 就问问, 不错?”

“还行。”周遥说,“我觉着考得还行。”

他书包里有四门考试的卷子,还有数学一门他没考的, 自己把题目做了一遍,但上面就没有分数了。

“相信咱儿子实力,我就不问你年级排名什么的。”周凤城一向心很宽的,报纸一抖, 听着那油墨纸张摩擦出的愉悦声音, 就待两个月之后的高考捷报了,“你妈妈就一定要问排名,说分数没有意义!大家都考得好那就都是140、150。假若题目很难,你只考120没准儿都能名列前茅。她说的也有道理, 就让她问。”

俞静之从厨房里闪出半个身位,看了一眼周遥,没说话。

周遥也不说话, 和他老妈形成百分百的默契,老老实实低头进屋。

当晚老爸包办了小周同学原本该做的所有家务,刷完碗倒掉垃圾,终于去洗漱和睡前阅读了,老妈端了果盘闪进儿子房间,关门。

周遥把手心里的纸鹤放回灯座上,就知道提着教鞭的俞老师又来了。

“住院押金他家自己都凑齐了,没多少钱,远没有就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妈妈那个对象还不错,还给雇了护工。”当妈的向儿子汇报这些琐事,“你放心了?”

“嗯。”周遥点头。

“我在医院陪了两个下午。”俞静之说,“我这样做得还行吗?”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么……”周遥咬着嘴唇,“没有想让您去。”

“我不去你就去了!”俞静之直截了当得,“我都去了,我就在病房里坐着,你应该不会再去医院?”

周遥就低头收拾他的书本练习册,都收拾完了老妈还是没走,俞老师这高高抬起的一杆教鞭还没落下来呐。房间里站了俩人就显得特挤,周遥往书桌前一靠,肩膀就能遮住大部分灯光,看起来是真的长大了,心里全是主意,而且也很固执认死理儿的,做父母的已经很难约束这年纪的男孩。

威逼,利诱,苦口婆心,到底哪一招能管用。

“这次我不问你的排名,没有意义了。”俞静之说,“咱们也不谈你和瞿嘉早恋的事,我从不愿干涉我孩子的感情问题,不管你有没有高三毕业,不管你是否满了十八岁,你碰上了缘分你喜欢谁了,那就是你私人感情,你自己考量。你妈妈我年轻的时候,我挑选我喜欢的人也没有遵从父母意见,我要是没有那份主见,今天就没你爸爸什么事儿了也就没有你了周遥!我今天想说的就是,你也不能忘了,你对我的承诺,你对父母和你自己,依然负有责任。”

周遥摩挲自己手腕上的线绳,微一点头,聆听老妈的谆谆教诲。

“周遥,收拾你的书本,也收拾状态心情,一个月以后,二模考试。”俞静之说,“其他事情只要你提出来,我都可以为你做,瞿嘉妈妈住院我可以去陪夜陪房!反正她是女的我也是女的,难道你能去陪?他们家那两个男的恐怕也不方便,你妈妈我可以去,我愿意为你承担。”

“妈……”周遥皱眉,面带羞愧地开口,“您没义务替我做,这是我自己的事。嘉嘉是我男朋友,照顾他是我义务。”

“我就怕你总是这么想!”俞静之极力忍住,内心的煎熬已经快要涨破了要爆炸了,“你对你认识了八年的很要好的‘朋友’有义务,你们感情很深了,但是你对自己将来几十年的前途,你的人生,你同样有义务啊。我希望让你知道,你妈妈就是为你做这一切,我希望你能毫无后顾之忧,去完成你现在应该专注的事。”

你明白吗,周遥啊。

周遥点头:“明白么。”

“如果下次再有这种意外呢?如果二模那天他家又出事了,你怎么办?”俞静之追问。

周遥语塞。

“假若高考那天早上,瞿嘉出事了,你怎么办?……你明白你无论如何都应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吗?”俞静之双手撑在书桌前,直面相对,苦口婆心。

“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啊,可就是控制不住。”周遥眼里的光芒有片刻的涣散迷茫,那点点的星光很快就重新凝在一起,汇成一片星海,“我就是特别、特别地在意他……可能在我心里,嘉嘉就是比考试更重要。”

最简单的一句话,就是对妈妈表白真实的内心,丢一记惊雷。

十八岁这一年,还有什么事什么人,能比高考这件事更要命的?

但周遥痛定思痛地回想,他真就觉着瞿嘉更重要,更抓他的心,就是放不下手 。

他是一块天生读书的料子,自幼习惯于成绩优秀所带来的优越感,很容易就被周围所有人都寄予厚望。也恰恰因为这样,一次圆满的考试,一张用朱笔勾出的满分试卷,他从小到大经历过太多,荣誉与掌声收获无数,从小学胳膊上就挂着“两道杠”、“三道杠”,直至现在仍是理科班班长,这些对他已然失去了诱惑力,索然无味。

十八岁的心存叛逆的男孩,什么人什么事还能激起他的狂热兴趣?

周遥反而是那种最缺乏“上进心”的学生,就好像已经摸到顶了,摸到天花板下面,抬头就是个顶。然而,当他放眼往下看去,站得高视野就可以看到很远,他的选择就很多,无边无际的旷野里浩瀚如烟的风景才是他心之所向,夕阳之下老城墙头的孤僻的少年,才是他情之所钟。

瞿嘉就是能勾起他内心最友爱的温存,最狂野的青春冲动,从一开始就强烈吸引着他……他就是太喜欢这个人。

能保证吗?

不能保证吗?

如果瞿嘉妈妈下次再有事怎么办,如果瞿嘉到高考那天突然出事了怎么办?周遥你能别冲动吗,你自己能稳住吗?你甚至不能对你的妈妈保证在七月最重要的那三天,能够踏踏实实、平平安安地踏进考场。

然而,如果在那一天,是他周遥出了什么事,瞿嘉又会怎么做呢?

除了那唯一的答案,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没有。他们俩就像进了一条死胡同似的,彼此就是对方唯一的答案。

周遥在他妈妈面前很难受地走开了,不想承诺他做不到的事。

他打开房门,愣住了。

他爸爸穿着跨栏背心和大短裤,拖鞋,就是洗完澡出来到处找睡衣穿还没找着,居家懒散的一副尊容,却怔愣地看着他,遥遥。

爸爸。

爸爸。

周遥的脸“腾”得就红了,迅速转过身,嘴唇紧闭一言不发。他大脑里一片空白,眼前就是卫星电视突然找不着信号一片“嗡嗡嗡”的雪花噪点,被他老爸老妈堵在他房间的门和窗户之间了。

抬头就是他爸爸。

回头就是他妈妈。

周遥只能让自己一张大脸冲墙站,回忆自己刚才都说什么了。他说他控制不住,嘉嘉是他的男朋友,嘉嘉比什么都重要。

三个人都惊愕地、手足无措地互相看着……怎么会这样呢?

“你过来要找什么?”俞静之问,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本来就没事,这个家里没大事。

“我,我的睡衣?”周凤城说,“睡衣你给我放哪了?”

“哦,你的睡衣,我刚才没给你拿吗?”俞静之一手用力胡噜着手臂,想撸掉这一头混乱和紧张,“上次洗完我就,我给收起来了,我放哪了?”

“我就问问,没事,我不穿了。”周凤城掉头就走,以落荒而逃的速度趿拉着拖鞋直奔卧室而去。

“哦,我放周遥这屋了。”俞静之掉转头,却又顿住脚,没有再回儿子的房间,不想置周遥于过分尴尬的境地,“别人送的挺高级的睡衣,太瘦了想让你给遥遥穿……我过几天闲下来,再买几套,我这几天没心思我没空……”

俞静之站在走廊里,用手捂住脸,再捂住自己头,闭上眼,冷静。

“我不用睡衣了,你忙你的,你们忙你的!”周凤城站在房间门口,被洗澡水的热气憋得喘。厕所小隔间不通风,怎么就胸闷气喘了呢。

喘了一会儿,被洗澡水蒸出的红晕逐渐散了,周凤城仍然是一脸震惊发懵的,忍不住问:“什么义务?你们俩刚才谈的,我们做父母的,需要尽什么义务,你你你就说,没关系,你们说我现在能做什么?”

俞静之摇头,一摆手:“没你的事,你去歇着。”

周遥绷着脸站在自己卧室门口,眼眶慢慢发红,像犯了错误的孩子靠着门框在罚站,尽管他并不打算纠正那个“错误”。他已经走得太远了不可能回头。

爷俩儿就一个站这边,一个站那边,相隔十米在客厅过道互相看着。

爸爸对不起,周遥用眼神说了这五个字。

“遥遥,你是,你一模没有考好吗?”周凤城问。

“没考好没关系的,我们都相信你,我们从来都不会批评你啊。”周凤城的情绪略微激动了,“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你应该信任我,信任你的爸爸!”

“你不要责怪遥遥!”俞静之立即说,“是我没告诉你,我一个人可以解决,你也要信任我,我可以解决。”

周凤城转身进房,“砰”得关门,不出声了。

父子俩可能都难受了。

小周同学是有口难言,少年人最隐秘的情感终于大白天下被晒出来曝光了,他难以掩饰那种慌张和害羞。但他绝不否认或后悔。

老周同志是被当头一棒,全被蒙在鼓里之后恍然大悟得知真相,却仍然只得到模糊的只言片语,没能获得宝贝儿子的全权信任和委托,多么的错愕、伤心、失落啊。

遥遥你在学校里,你早恋了。

你有特别喜欢、在意的小朋友了。

你让你的爸爸妈妈怎么办呢?你一直在拼命地拖瞿嘉,而我们在拼命地拖着你。拖着你们两个傻孩子向着正确的路往前走,我们想要帮你,我们还能为你付出什么?

你应该告诉我们。

你就不应该瞒着。

……

被摒弃在局外所产生的那种浓浓的失落感,甚至超过了儿子对象是个男孩子的惊天大雷。

以至于老周回房间躺在床上,把被子蒙上,躺到半夜又“嘭”得坐了起来,才反应过来两个字:瞿嘉。

他那套很值钱的金猴四联张。从一开始,感情的天平指向就很明了的,只是做父母的反应太迟钝,以为孩子们都很单纯。

而俞静之那晚回到房间,就跟孩儿他爸严肃指示:这件事,我来负责,我能处理。

“你别再过问,尤其别问他和瞿嘉之间那事,无论你对那男孩儿能接受,还是不能接受……我也没有说我就要接受了,我也不知怎么接受,但现在不能谈。

“你有想法有意见了?有意见你也不准提意见,你就给我憋着,一切都等高考完后再说!”

俞教授就是彻底贯彻落实了当家作主的一言堂作风,粗暴地镇压一切有可能的反对意见——有意见你也给我憋着。

老周同志半夜起来,翻开抽屉到处找遥控器,说要开空调。

开什么空调,这才几月份,还没到夏天,要把您的同屋“室友”冻着?

老周同志嘀咕说,热,燥,失眠了,操心遥遥都睡不着觉了。

蒙着头躺了一晚上,早上起来又坐在床边发呆,周凤城这人也是个脸皮极薄又不会说话的,干脆憋着不出屋了,让老婆大人把早饭给他端进房间里吃。

周遥迅速洗漱完毕,在洗手间、客厅和他卧室之间奔跑着往返,直接用塑料袋把早饭的面包鸡蛋打包了,也没有在饭桌上吃早饭……

也是刻意躲他爸爸,内心有些愧疚,感情事对爸爸更是难以启齿。

外面大门刚一关上,周凤城穿着大裤衩子跑出卧室,拖鞋都没踩上,只能看到那扇紧闭的大门,儿子已经出去了没影了。

他然后进了儿子房间,就坐到周遥的书桌前,坐了足足有一个小时,上班是肯定迟到了。

没有乱翻孩子东西到处侦查偷看的习惯,周凤城就四面看一看,突然觉着周遥的房间对他而言非常陌生。高三了,学习越来越忙,一家人很久也没机会凑一起热聊谈心或者出去旅行,这么活泼贴心的好儿子,突然就跟他隔膜了,离他远了,不再需要和依靠他们……挺失落的,很无助啊。

那一刻的老周同志,一定很羡慕周遥房间窗台上养的一盆多肉,或者台灯灯座上摆的千纸鹤。他大概也想了解,想跟儿子谈个心,恨不得就变成一株盆栽长在周遥屋里,做那个真正陪伴儿子的人。

这就是人生一个分叉路口,我们往东你往西了,孩子终归是长大了。

窗台下面晾着周遥的一双球鞋。

“鞋这么脏,怎么晾在卧室里,臭。”周凤城摇摇头。

“那才是一双鞋,还有两双扔在阳台上呢。还没算上他脚上正穿的那双。”俞静之说。

当爸的什么时候关注过,周遥的球鞋臭不臭?估摸都记不住周遥到底在穿几双球鞋,看着每一双鞋都长差不多样?

周凤城确实记不住儿子有几双球鞋。他拿起窗台上的鞋仔细端详,然后又跑到阳台上,考察另外两双鞋,这次记在心里了。

后来下班回家之后,周凤城搬了个小凳,端了一盆水,坐在阳台上把周遥的几双球鞋刷干净了。

那种感觉也很心酸,好像为周遥做点儿什么,多付出一些关心,就能离儿子近一点,就能听到几句真心话:到底为什么啊?

……

俞静之一刻也没迟疑,办事果决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出马了,快刀斩乱麻“解决”瞿嘉。

她在医院陪了两个下午,最大成果就是有机会和瞿嘉妈妈私下详谈,在某些重大外交问题上达成了深刻谅解和意见一致。

瞿嘉骑着车从家到达医院,去看他妈妈,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保温桶,后座夹着个大号帆布包,里面是他妈妈的换洗衣服。

瞿连娣入院后就病情稳定,远不至有性命之虞,只是肾脏病症都比较难治,拖久不愈。这种病就是三分药七分养,平时避免劳累,最好提前进入中老年退休状态,回家颐养天年去。

瞿嘉给他妈做了西红柿鸡蛋疙瘩汤,还有糊塌子,遵医嘱要忌口,就不敢放太多油盐酱醋,抖一勺盐、点个香油都小心翼翼得。

老妈以前抱怨从没吃过他做的东西,说他小气自私就只给遥遥做,不给老妈做。他这几天就天天做饭,吃个够。瞿连娣没生病时很要强的,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一副钢筋铁骨摔打不碎风雨不折似的,不能算是女强人,是女金刚。这回是真的生病,才让瞿嘉明白,他眼前仅剩的这半边天,他生活里最亲近的依靠,绝不能塌掉,他绝不能再失去。

老妈不是屹立不倒的铁人,那就只能他自己撑住,他就做家里那个屹立不倒的儿子。他不会垮掉。

瞿嘉去医院送了一趟饭,瞿连娣还挺高兴的,而且很爱吃,全给吃光了。胃口好就是没大病。

瞿连娣问儿子吃了没有,瞿嘉当然说他吃过了。

他就在医院门口,街边的外卖窗口,买了三两包子。三两包子竟然才给他九个,他边走边吃,一口嚼一个,两分钟就吃完了,愣是没吃饱。

周遥那个嘴快话多的,昨儿第一时间就悄悄打电话通知他了:我爸也知道咱俩好的事了,知道我一模缺考了,嘉嘉你别怕,如果我爸我妈找你说什么,你别慌,别轻易就丧气了撤退了,刀架你脖子上也不准跟我闹闹闹、闹分手!

瞿嘉低头读呼机短讯,周遥几分钟之前又呼他一遍:【我爸我妈还没有找你谈话?不吵架不伤心不退缩不分开。】

隔着呼机屏幕对他耳提面命,遥控指挥着他。这就是周遥在高三这一年和他约定的“四不”条约,就摆出一副长期抗战的架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不分,不离,不弃。

瞿嘉笑了一下,周遥多心了,多余唠叨提醒他这些。

他没打算撤退。

他就推着自行车慢慢在便道上走,没有一溜烟骑跑了,路过公车站没停下,再往前走就是挂了指示牌的出租车载客停靠站点,他这才停下。

转过身,瞿嘉看着不远处,点了下头:“俞老师。”

俞静之被点名点得一愣,赶忙笑着走过来:“呵,瞿嘉,你早就发现我跟着你?”

瞿嘉不置可否:“出租车站,您是要打车吗?”

“我找你谈事。”俞静之很利落地说,“那几个袖珍小包子,都没吃饱?找个餐厅坐下说话。”

“您就说。”瞿嘉一手扶住车把,一手斜揣在牛仔服兜里,“我耽误了周遥一模考试,对不起,我的责任。”

“没想要影响遥遥,是我自己也没心理准备,意外了。我没想到,我不知道我妈病几个月了。”

瞿嘉又补充了一句。

这话让俞静之陷入沉默,于心不忍。

是啊,逼孩子都逼到什么份儿上了,快要逼死瞿嘉了。假若今天遭遇一切意外风波的人是周遥,或者换作其他任何一个男孩,谁敢说能比瞿嘉更冷静更靠谱、更游刃有余?

“谢谢您帮我妈联系大夫,检查说没大事了。”瞿嘉说。医院里就是这样,全国各地涌进来的病人太多。在窗口挂一张专家号只要五块钱,但你没可能挂到号的,五百块都抢不到,是俞静之打电话托关系帮了个大忙。

“举手之劳我能做的一定会做。吃饭谈。”

俞静之伸手搂了瞿嘉肩膀,对这小混蛋要来软的,攻心为上,怀柔政策已经操作得很熟练。

“别吃饭了,您就直说呗。”

瞿嘉一双脚都没移动位置,也没有躲开俞老师搂肩搭背的示爱与关怀。

“怎么着,如果我的谈话内容不能让你满意,你还拒绝跟我吃顿饭了?!”俞静之瞅着这小子,什么样儿的刺头男生我没收拾过。

“您是过来让我和遥遥分手吗?”瞿嘉讲话就这口气,抖出一丝不羁的表情,“那我还吃什么饭我都想绝食了,您别浪费饭钱。”

“瞿嘉,你怎么就觉着我是让你和遥遥分手?”俞静之打量这一身别扭的小子。

“难不成您还要让我和周遥再接再厉继续保持,一边黏着一边准备考试吗?”瞿嘉反问。

你小子,俞静之眼睛就要瞪起来了。

瞿嘉立刻低头一笑,认怂,在俞教授面前一向最老实最乖了。立正站好,时刻准备聆听娘娘教诲。

呵。

堂堂俞教授也算是领教了,这一次遭遇战中的瞿嘉没有在大雨中疯跑,没有惊吓过度瑟瑟发抖语无伦次,今天的瞿嘉才暴露出平常真实的面目,就是油盐不进咸淡不吃,他怕什么他畏惧过谁啊。

果然高中时期的男孩子最是难搞。进到大学的学生都更加成熟,也就变得更圆滑市侩,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虚伪得浑身都滑不溜手。而高中时期的孩子,就是一群懂得特多又不加掩饰的冲动的矛盾体。瞿嘉就是这么一个大刺头,有时就像故意的放肆顽劣,又任性个色,带着与生俱来的世俗的一股聪明劲儿,以及生活磨砺出的一身棱角,内心什么都明白都通透,但就是不妥协不服软。

然而,瞿嘉那天失算了。

他不仅被俞老师请进路边一家饭馆,饱餐了一顿烤鸭,而且,他猜错了周遥妈妈的意图。

周遥妈妈确实是来找他谈判,口吻严肃正式,看得出来是真生气了,干脆扯下一贯矜持的面具。

我就是过来找你商量商量,瞿嘉同学,我希望你在高考结束之前,都不会再和我的儿子吵架、闹别扭、冷战甚至分手,不准,从我这里就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能理解你母亲生病难免影响心情状态甚至打击你的自信心,我们就是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又临阵退缩又心态失衡、又要甩开已经陪你坚持了这么久的周遥。无论再有什么理由,你都必须坚持下去。

在高考结束之前。

“您意思是,让我们高考结束以后再分吗?”瞿嘉大口大口吞着烤鸭卷饼。

然后,俩人各拿一根小葱蘸了酱,对着嚼葱,喉头舌尖一股辛辣。

“我如果要求你们分,你能听我的么?”俞静之瞅着他。

“……”

“我不想听,我不跟他分。”瞿嘉说完趴到了那饭桌上。他缓缓合上手臂,把脸埋在手里,摇头,再摇头,用力摇头,也不想再伪装。他在乎周遥。

俞静之伸手拍了拍瞿嘉肩膀,揉那一头倔强地支棱的硬发。谁心里不明白呢?

“你们将来怎样发展,能否坚持住还走在同一条路上,那是看你自己本事。我就唯独要求你这件事,现在绝不准吵架,不准闹冷战。就这最后一条要求,能答应我吗?”俞静之凑近瞿嘉。

瞿嘉从桌边直起腰,抹一把脸,点点头。

“你要是在高考之前和我们周遥再吵一句、闹一次,你小子等着我们全家动手收拾你一个,我绝对饶不了你。”俞教授用她最凌厉的眼神把瞿嘉从头到脸削掉一层皮,“你觉着我当妈的很自私吗?我就是告诉你,我为了周遥,我绝不允许。”

瞿嘉一言不发地点头,全都明白。

在这学生时代最重要的一道门内,他所能为周遥做的,也就是牵起对方的手,一起走下去。看着周遥昂首挺胸,微笑自信地前进,送周遥迈出这道门,向着远方彼岸放射着万丈金光的地方,扬帆远航了……

“俞老师我上次答应您的事,我可能做不到。”瞿嘉用很艰难的口气坦白,“我可能考不上很好的学校,我没时间了,达不到您盼望的您要求的……但我真的努力了,我想跟周遥在一起。”

上次把大话说出口也是满腔热血信誓旦旦,绝非虚情假意随意放炮,只是没能预料后面的意外摧折。上天故意设置的非难与考验,就是把他绊在最后一道门槛上,摔得真狠啊,也把他摔得晕头转向。

“那不算是我的盼望我的要求,你一切努力都是为你和周遥将来,我们做父母的能帮到你们十八岁、二十八岁,能守护你们俩一辈子为你们遮风挡雨一辈子么?……将来谁能照顾我们遥遥一辈子?你自己看着办。”俞静之结账,拎包,站起身看着他。

“瞿嘉,你至少在另一件事上没有食言,我还挺高兴的。”俞静之临走时真诚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戒烟了,我们家洗衣服的时候,遥遥衣服上闻不着烟味儿了。

“谢谢你能把烟戒掉。遥遥他爸戒个烟戒了三年,你就用三个月,至少让我做母亲的人知道了,在你心里周遥的位置非常重要,我很感激。你烟都能戒,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你为了一个人就完不成、做不到呢?!没有了。你就应该有这一套自信,认准了远处那个目标方向,就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做到。”

……

俞静之那天还从商场购物袋里,若无其事地拎出一盒衣服,搁在瞿嘉眼前桌上。

“就这个颜色,这两种浅色的适合年轻人,你穿这个?”俞静之问。

盒子里就是一套男生的睡衣。

“另一个颜色就给遥遥。”俞静之说,“那盒深色的是给遥遥他爸买的。我挑衣服眼光还成?”

瞿嘉只能机械化地点头,还敢说您眼光“不成”啊?

俞教授去逛商场,原本只是给老周买睡衣,在柜台前看了一会儿,顺手就给儿子也买一套新的。

既然都给周遥买了,心里不知怎么的,也是顺便么,皮包里不缺那百八十块钱,顺手给瞿嘉也买一套,同款且花纹相近的。

在以后的许多年间,俞教授再给家里老男人和小男人们买衣服,恐怕就要一买买成三套了。

俞静之走后瞿嘉再抹一把脸,双眼看向透明大窗外面的景致,街边快速掠过数不尽的车流和人影。

每个人都脚步匆匆,没有人还在原地踌躇等待,每人都向着内心的方向迈开脚步前进呢。整座城市都在沿着既定的轨道飞速前进,无情地抛却岁月时光。不进则退,不拼命往前奔跑就要再次被抛在河床沙滩上,在风云际会大浪淘沙过后被筛成水底那一层沙砾。

甘心吗?

瞿嘉两手重新撑在桌上,把剩下的半盘烤鸭肉端到眼前,卷饼,蘸酱。

男子汉说话算话,做过的承诺,不食言;喜欢了的人,不反悔。

他一口塞进去一个荷叶饼,记住了俞老师提点他的话,把这顿饭丁点儿都不剩的吃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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