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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元兴六年,早春。
这时节早起还有些霜冻,万物已自复苏,草木渐长。不过也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年的粮食已基本吃完,春麦刚出苗,许多庄户家都缺食物,需要吃野菜树叶,小孩子们都要提着小篮子满山野的挖野菜。
高瑞成倒不需要操心这些。他现在只是个五岁多的小童,还生在个殷实的地主之家,是不必为衣食担忧的。
高家有近百亩的农田,还有十几亩的菜地,一百多亩山林,家里内外院盖了十几间屋子。外院里住了两个长工,牛棚马棚、碾棚磨房、鸡舍羊舍,俱是齐全的。马棚里没有马,喂了三匹大骡子,羊舍鸡舍里养了十几只羊,还有一大群的鸡。
内院是住宅,有宽大的庭院,灰白色的砖瓦房,庭院里栽种了许多花草和树木。高家如今有七口人,都住在这里。祖父高文升五十多了,身体还很硬朗,祖母何秋华原是位官家小姐,为人知书识礼。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晚年是该享福的,所以现如今家中大小事多由高瑞成如今的父母,高毅和刘芷兰夫妻俩操持。
高毅刚过而立,生得挺拔匀称,高大英俊,为人正直且能干,地里场上的活都十分精通。刘芷兰今年才二十七,是个秀美的女子,白白净净,人也很温婉贤惠。夫妻俩都是和气人,又勤快,一天到晚不闲着,这些年又没有什么灾荒,高家的日子过得很兴旺。
高瑞成上面还有个十岁的哥哥,叫高恩成,是个浓眉大眼的憨小子,没什么心眼,每日也会帮着父母做些零活,其余时间就知道玩。对于弟弟,高恩成是喜欢得不行。弟弟小小的一个,那么白,那么软,真比白面馒头还好摸,而且弟弟多听话,不像别人家的弟弟那样就知道哭,所以高恩成很疼他的弟弟,成日围着弟弟转。高瑞成实在没法拒绝他的小哥哥,只好抿着嘴任人揉捏。
如今的生活宁静平和,虽然和从前没法相比,但高瑞成觉着也没什么可不满的。唯一的缺憾大约就是他现在只是个柔弱的幼童,事事都需要仰仗他人。这也没有关系,他总会成长的,他想要什么,也会靠自己的力量达成。
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不可能像寻常幼童一样天真烂漫,整日玩耍。高恩成大方分给他的那些小玩具和小昆虫什么的他完全没有兴趣啊!
勉强憋了一年多,实在忍不住了,刚能走路,高瑞成就扶着墙慢慢挪到了书房,扒着祖父母的腿要同他们一块儿看书。他的祖父祖母可是高兴坏了:孙子这样早慧,才多大啊就知道看书了,高家祖上出过举人,他们的孙子将来肯定前途无量!
高瑞成的父母都是很朴实的人,没有想那样远,也并不指望孩子光宗耀祖,就希望他们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好。自己的小儿子实在太文静了,整日不声不响的,很没有小孩子活泼的样,还是有些愁人的。小孩子嘛,还是应该像个孩子。不过哪有十全十美的呢,孩子喜欢念书也不是坏事,所以当高瑞成的祖父决定让高瑞成开蒙入学,和高恩成一样去村里私塾念书时,他的父母也没有反对。
今个就是高瑞成去念书的日子,天刚亮高瑞成就像往常一样醒了。他坐起来,从床头柜上取了叠放整齐的小褂子、小棉袄棉裤,慢慢地穿上,将盘扣一一扣好,再坐在床沿穿了一双小棉鞋,才跳下床来。隔壁床铺上,高恩成还在呼呼大睡呢,高瑞成望了他一眼,轻轻地出了房门。
一进院子,就看到他的父母已经起了。父亲高毅正在院子的一角洗漱,母亲刘芷兰已经在西面的厨屋里做饭了。高瑞成站在那里唤了声:“阿爹,阿妈。”
高毅看到他,露出一脸笑容:“阿毛来,过来洗脸。”那啥,阿毛,就是高瑞成现在的乳名。农村里小孩子自然都是称呼小名的,穷人家也都是大了才会起个官名,不过也很少用到,大户人家有头有脸的人物才会用到官名,高瑞成还小呢,官名自然是用不到的,所以他现在都被叫做阿毛。当然,他的哥哥就是大毛了。
“嗯。”高瑞成慢慢走过去,等高毅换了干净的温水,再将铜盆从架子上拿下来放到地上,他才开始洗手洗脸。
刘芷兰也从厨屋探出身子,笑着夸奖高瑞成:“阿毛真乖,都是自己就穿好衣裳了。洗好脸了到阿妈这儿来,阿妈做了糖馍,先给你尝尝。”
果然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吗?高瑞成说了声“好”,蹲下来认真洗脸,又用盐水漱了口,用干净新鲜的茶树叶子仔细擦了牙齿,才迈着小方步进了厨屋。
“阿妈。”高瑞成站在厨屋门口软软地喊了声。
“乖。”刘芷兰笑盈盈地递了个糖馍给他,“趁热吃。”
“阿妈做的东西真好吃。”高瑞成咬了一口,糖馍外面是发面,里面是芝麻糖的馅,很香,他上辈子并没有吃过这样的食物,真心觉得很好吃,马上使出一记甜言蜜语攻击波。这个年纪的小孩很少有讲话这样顺畅的,高瑞成的话哄得刘芷兰笑成了一朵花儿,揉了他一把,笑道:
“小机灵鬼,等爷爷奶奶起了我们就吃饭,你去叫你哥起来。”
高瑞成又慢慢走回睡觉的屋。
“哥,起了。”他站在高恩成的床边上大喊了一声,不过鼓足劲也就像只小猫叫。高恩成被这声吵醒了,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定睛看了看才坐起来穿衣裳,有了些精神就开始对弟弟进行训话:“阿毛你咋又起这么早?我跟你讲,你别以为念书是好玩的,先生可严了,回头挨打板子有你哭的!”他这样说,自然是经验之谈。这哥哥已读了一年书,要论下河摸鱼、沟里掏虾是行家,论学问可完全不是读书的料子。高恩成正要细细列举先生的可怕之处,忽的望见了弟弟手中的东西,忙问:“你手里拿的啥?阿妈做了啥好吃的?”
高瑞成将咬了几口的糖馍高举起来:“糖馍。”高恩成嘿嘿一笑:“也给我尝尝。”说着也不客气,伸头过去一下咬掉大半,随即笑逐颜开:“真好吃!”
东西已被别人碰过,高瑞成自然是不会再吃的,就将剩下的小半块馍也塞到了高恩成手里,高恩成顿时觉得他弟果然最最可爱了。
等一家人都起来洗漱过了,就坐到堂屋里一道吃饭。吃了早饭,各人都有事要做,学塾离家也很近,就由高恩成领着小弟过去先生家念书。
往东去不过半里路就是学塾先生的家。不过现在时间还早,高恩成又不想这么快就去学堂受苦,就想带着弟弟绕远路,从村边的河沿走。对于读书,高瑞成也不着急,顺其自然就好,左右无事,就随高恩成吧。
到了河沿,看到那里有一大排的老柳树,河里这时候还没什么水,两边冻土是松软的,已经有一些小孩子在那里跑来跑去的了,小手小脸都冻得通红。
高恩成原本是拉着弟弟的,一到那里就好像飞鸟入了林,叫高瑞成在后面慢慢走,自己欢乐地奔过去融入到了孩子堆中。高瑞成对这个不负责任的哥哥毫无办法,就自己斜背着装书的小布包,踏着小方步,规规矩矩的沿着堤堰向前走。太阳晒得人暖暖的,河沿那些小娃娃虽然衣服破旧,但个个是副无忧无虑的开心模样,高瑞成看着他们,觉着心情也好了起来。
他想着事情,一时没有注意,脚下不小心绊了一跤就摔到了地上趴着。哎,小孩子就是不方便,所幸身上棉袄厚实,也没有摔到哪里,高瑞成伸出小手撑着地面,费力地想要爬起来。正奋斗间,忽然感觉有人靠近,而后他身子一轻就被人拉了起来。
他站起来拍拍灰,看到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帮了自己,虽然对方年纪小,但习惯使然,高瑞成还是道了声“多谢。”面前的小孩还没说话呢,身后忽的传来一声怒吼:
“怎么弄的?”
而后高恩成一阵风似的奔了过来,“阿毛,可是他欺负你了!陆锤子,你敢欺负我弟,不想好了!”后一句威胁是同面前的小孩说的。
“我没有。”对面小男孩黑黑的脸已经憋红了,握着拳头有些生气。
高瑞成一看闹了误会,赶忙解释:“哥,我自己摔倒了,他是扶我起来的,没有欺负。”
护弟心切的小哥哥高恩成这才消了气,“哦”了声,讪讪地对那小男孩说:“那就算我错怪你了。”自觉丢了脸,也没心思再玩了,高恩成决定还是去上学吧。他回头对几个玩伴喊了声:“石头,小牛,我去念书去啦,回来吃过晌午饭了你们去我家找我啊!”听见不远处几个小男孩大声地应下了,高恩成才拉起弟弟的手往学塾去。
高瑞成被高恩成拉着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学堂。学塾老师是位年近六十的老先生,官名叫杜尚颖,高瑞成之前已由父亲领着前来拜过礼,学堂就设在先生的家里。先生照例是落第秀才,人也确实比较严厉,不过并不常打人的,实在气坏了才会用到戒尺。高恩成因为调皮捣蛋,或是背不掉书,享受过几次竹板敲手心,自然认为先生是大大的坏人,要先给弟弟立个印象,回头弟弟才好站在自己这边。
兄弟俩进了院子,见到杜先生,恭敬地行了礼。高瑞成是第一天过来念书,先生之前见他口齿伶俐,比之一般的小孩要聪慧许多,不由得十分喜欢,此刻也特别嘱咐了他几句。高瑞成连连称是,小脑袋点啊点的,十分逗人喜爱,先生看了心情颇好,笑着挥手让他们进学堂去。
学堂是间宽敞的大屋,正对面的墙中间挂着书画,屋内摆了十几张书案和条凳。这间学塾总共有二十多个学生,不过这时候就来了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正专注地坐在前面书案那看书。
察觉到有人进来,那小孩转了头看向高瑞成他们这边。高瑞成看到对方是个相当漂亮的男孩子,年纪不大,也就十一二岁吧,唇红齿白的,身上棉服崭新干净,明显是个地主家的小少爷,不过高瑞成此前并没有见过。
小男孩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又转回去看自己的书了。而高瑞成的小哥哥也重重地“哼”了一声,面带不屑,带着弟弟坐到最后一排去。感情高恩成跟那小孩不对盘嘛,怪不得之前从没见过,高瑞成还以为他家小哥哥已经统领了全村的小男娃。
“阿毛,以后千万别理那边那小子,我跟他有仇。”高恩成压低了声音叮嘱。
小孩子的仇怨听得高瑞成心内好笑,他敷衍地点点头,坐下掏出了书本。才进学,照例读得是《三》、《百》、《千》,高瑞成虽没有专门学习过古文,这样水平的儿童读物还是没有什么阅读障碍的,浏览几遍已能够记个七七八八。
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几个小孩子,大都是熟面孔。见人齐了,先生走到前面开始授课。先生点着名,被点到的小孩子就要站起来按先生的要求背诵文章,先生再画段新的让人坐下背。好几名学生背不出课文,被老师大声斥责,还罚了站。高恩成果然也被罚站了,不过他已经习以为常,完全不会感到羞愧,站在那里也是乐呵呵的。
高瑞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手中的《三字经》,先生走到他身旁,看了看,问他:“这个读通了吗?字可都能认识?”
高瑞成站起来回答:“祖父在家带着学生读过,大致能够识得。”
先生微笑着点点头,指了前面几段说:“这些能够背吗?”
“可以。”高瑞成照实答了。这个时代五岁能做诗文的也是大有人在,五岁能诵可称不上神童,没有什么好隐藏的。先生要高瑞成背与他听,高瑞成即刻背了起来,口齿清晰,一字不差。
先生微笑听完,接着问道:“能够背下多少了?”
“大致能够背完。”
先生面上笑容愈甚,又指着桌上另外两本书,和蔼地问:“这两本呢,可读了,能背吗?”
“能够背了。”
“很好很好。”先生忍不住笑起来。他先时听高家长辈夸说自家孩子多么聪慧,还有些不以为然,见过之后发觉小孩确是聪慧异常,又忧心过于伶俐了,恐不会用功,却没想高瑞成小小年纪就这样踏实肯干,着实令人喜欢。先生忍不住赞道:“果然孺子可教,年方五岁就这般好学,可不像你哥哥,皮猴子一个。读书先时熟读记诵,而后须究其所以然,书中典故你可尽数掌握了?”
这些儿童读物文意虽然浅显,但是包含不少历史名人故事,很多高瑞成都不曾听过,初读时很是费了些工夫请教祖父母,现在自然是了解了,不过高瑞成觉得他今日表现已经够好,不想太过于突出,就答说:“夫子谬赞,学生记诵尚可,典故上还不大通,烦劳先生指点。”
听高瑞成如此说,先生并没有失望。毕竟是个五岁的孩子,能够记下这些文章已经够了不起了,其余慢慢教就是,便对高瑞成说:“好的好的,你先温书,有不懂的我待会再来教你。”
高瑞成恭敬应下,仍旧坐下继续翻看书籍。待先生走得远了些,高恩成戳戳自己小弟,做了副凶恶的表情,故意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你小子,这么快就叛变了。好了吧,先生往后可要骂死我了。”
“哦,那我回去可要跟阿妈说先生夸了我呢?说了阿妈晌午肯定会烧些好菜吧,晚上会不会包肉包子呢?”
高恩成两眼顿时放出光来,嘿嘿一笑,讨好地说:“阿毛,我的好弟弟,我回去帮你跟阿妈讲,先生把你夸成一朵花了,你乖。”高恩成也知道阿妈偏心小弟,不过他可不嫉妒,小弟年纪小,人又可爱,又聪明,还这么听话,谁不喜欢呢?
高瑞成点点头,见搞定了自家小哥哥,再不管周围,只安静地看书,偶尔也会走神想些事情。
先生之后又过来教了高瑞成一阵子,快到晌午了才散学,十几个小孩好像小鸟一样奔出学堂,相互追赶着往家去。
刚出先生家,高瑞成被人叫住了,回头看到是他哥的那位小仇人,十分疑惑地望着对方,不知道这小男孩想做什么。
高恩成挡在了弟弟前面,质问:“李小顺,你喊我弟干嘛?”
这个被唤做李小顺的男孩没有搭理高恩成,仍旧望着后面的高瑞成,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大名叫高瑞成,我叫李名采。先生今天一直夸你,你这么小就这么聪明了,真厉害。我们以后就一块学习了,是同窗,以后我们做朋友,一块儿学习吧。”
高恩成立马怒了:这家伙,来跟自己抢弟弟吗?他不屑地说:“李小顺,你眼睛不是长头顶上的吗,你还要朋友做什么?别把我弟带坏了!”说完拉着高瑞成就往家走。
其实高瑞成也不大喜欢这个李名采,这小孩年纪不大虽已变得功利,之前对他们一脸不屑,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发觉人好像有些利用价值,马上过来结交,高瑞成懒得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上辈子活在那样的圈子,虚与委蛇,当面和气背后倾轧什么的,早就够了,他现在宁愿和高恩成这样傻呵呵的小孩玩在一起。
急走了一阵子,高恩成才放慢了脚步,开始教导自家小弟:“阿毛,我跟你讲,刚才那李小顺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别跟他玩。他心眼可坏了,以前就害过我,害我被先生打,你跟他在一块玩就学坏了。还有他家里也没好人,他爹他叔都娶好几个媳妇,他家里动不动就吵架动手。还有他妈可凶了,我去她家院外面树上摘几个柿子都被她撵……”
高恩成列举了对方数项大罪,说得高瑞成连连点头,脆生生地保证:“我知道了,我都听哥的,他这么坏,我才不会跟他玩。”
高恩成高兴坏了,看看他弟多听话,谁家弟弟能跟他弟比啊。高恩成满意了,又蹦又跳地领着小弟回家去。
吃了晌午饭,歇了阵子,下午还要去学校练大字。高瑞成从前没有写过,一年前才跟着祖父学写毛笔字。这个时代对书法要求较高,要走科举之路,没有一手好字是不行的,他还需要努力。
高瑞成还没有想好未来到底要做什么。读书,做官,他比较擅长。这个时代既是农业社会,自然也是重农抑商,崇尚文治的,想要获得较高的社会地位,科举一途最为便捷。做个不大不小的官,闲时养养花,种点地,或许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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