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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享惠堪堪站起身走过来, 看见儿子这样一副死活任命的模样,眼泪呼啦就落了下来。
这就等于他什么都认了, 只剩乖乖听候发落的份儿。
苏享惠一把抓过皮带, 甩手照着易乘风抽了过去。
自从他伤人入狱, 苏享惠便再也没有动手打过他,这一下本也是估摸着距离发泄一下情绪的, 正在气头上失了准头, 啪的一声脆响, 皮革结结实实抽打在了皮肉上。
易乘风没有躲闪,只觉得左颊火辣地疼了一片,眼眶下的皮肤登时肿起来,那种紧绷感连眨眼的时候都很明显。
“小畜生!你着了什么邪魔?今天当着我和你爸的面儿, 一五一十地给我们说个清楚!省得我俩以后活着没脸到外头见人, 入了土都没脸去见你老易家的列祖列宗!”
苏享惠的吼声带着颤抖的哭腔,整个人都气得簌簌发抖, 像是随时可能厥过去。
易乘风其实更担心他爸的身体, 毕竟是搭过桥的心脏,真气出个三长两短来速效救心丸都未必管用。
事已至此,他用力咬了咬后槽牙, 艰涩地开口, “爸,妈, 儿子对不起你们, 你们如果真能听我解释, 就让我今天在这儿把话都说了。”
“我的确是跟小晏好了……”
易乘风说出这句顿了一下,看见他妈咕咚一声跌回沙发里,掩着唇剧烈地抽泣,他爸像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脸色更加青白。
“他因为担心我有事又联系不上我,昨晚一夜没睡好,今天孤身一个人开着车从莲城赶过来……他腿不好,生平第一次开车出莲城,路上连口水都不敢喝。要不是我非得留下他,他可能就不声不响自己回去了。”
“六年前,我从梅河岭回来,那会儿找工作特别不顺,我急着想赚钱就背着你们跟八万帮人讨/债,那不是什么正经行当,我住在外头也不敢给你们知道。乐乐怕你们担惊受怕更不敢跟你们说,偷偷去找了小晏。”
“我住在三楼,他上不去,就每天下了班去楼下守着堵我,劝我回头,一连好些天,给那些小混混连惊带吓的也不肯走。”
“后来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他不做了。他又开始到处找关系,帮我报名成教学院的课程,逼我去学一门手艺,给我查资料买书……要是没有他这样拉着我,我根本也过不成今天这样。”
“可能你们觉得我坐牢是他害的,当年他在学校里被人绑架……”易乘风想起那天的情景,心绪依然难平,“我的确气炸了,那帮畜生那么侮辱他,我恨不得让那些人偿命!”
“知道当初苏享华为什么跑么?”
站在角落的苏一乐倏地睁大眼睛看过来,满脸难掩的惊恐。
“不只是因为他欠了尹煦棋牌社的十几万赌债,还因为他为了抵这笔债,答应了钱罡去帮他们绑架小晏!是苏享华那个王八蛋,把他绑在储藏室里,堵了他的嘴让他连求救都做不到!”
“钱罡和谭赫伦他们的宿怨是我惹出来的,他们不敢来找我就设计去欺辱他。小晏当时认出了苏享华,就是因为他是我舅,他半个字都没说过!我知道他不是为了苏享华的一条烂命,他是怕我再打那个混蛋一顿受处分影响高考。”
泪水无声地冲刷过易乘风的脸颊,将刚刚被皮带抽打过的皮肤浸得生疼,却没有他此刻重新被撕裂开的心疼。
“他今天之所以不顾一切地跑过来,就是因为他听说苏享华回来了,他比谁都害怕我去找苏享华把他打一顿……爸,妈,但是我不会了,十二年前因为我的不顾后果让你们二老跟我操心受累那么多年,也让小晏心里带着莫须有的愧疚病到咳了血,在医院的icu里足足躺了半个月才醒过来。”
“他当初每天给我补习,追着我做作业的心血全都白费了,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他。”
“当年的康律师,曾经是小晏父亲的助理,他能出面帮忙根本就不是什么做研究,肯定是小晏去求他的。”
“还有,我爸当年心脏大手术,我在里面急得恨不能越狱。当年那么大的一笔手术费,根本不是刘开迪和赵柏生他们家凑出来的,那些都是小晏一个人,他把自己大学里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发明专利给卖了,凑了二十七万给我爸做手术。”
“他不敢说那是他的钱,怕你们恨他不肯用,就找了阿迪他们几个帮忙,兜着圈子把钱拿给你们。”
“我爸的病是因为我得的,这个我知道,如果不是小晏帮忙救了我爸的命,那我就是气死亲爹的混蛋,这辈子我都活不出人样来。”
易乘风双颊的眼泪泛着水光,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哭过,今晚掉的眼泪简直要比之前三十年的总和还要多。
“爸,妈,我知道我喜欢一个男孩给你们打击很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不正常。我喜欢小晏,可能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他了,我喜欢跟他在一块儿,想对他好,看见他开心我就觉得高兴,看见他受委屈我就心疼到不行,一辈子不管在哪儿都放不下他,不管他是男的女的,我喜欢的就是他这个人。”
苏享惠投来心碎又绝望的眼神,自然也难掩得知真相的震惊,“我就说你这两年赚了点儿钱,梅川就放不下你了,见天动着心思往莲城跑!就是被晏家这个小妖精给勾搭丢魂儿了是吗!长得好看的女孩子也多得是,看不满意咱们可以慢慢找……”
“大风啊,你想过这件事的后果吗,你让我和你爸以后怎么在梅川抬头做人?你这辈子就跟他待在一起,不要孩子了?不留后了?你老了谁来管你、给你养老?”
“就算我们易家和苏家都欠他的,要怎么还你让他开口,我就算砸锅卖铁搭上这把老骨头我也认了,他不能祸害我儿子呀——”
苏享惠在客厅里嘤嘤哭诉,对着沉默的易培和易乘风。
苏一乐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转回了房间,关了灯,在黑暗中抹了一把眼泪。
他掏出手机给晏羽发了条消息:晏羽哥,对不起……
易乘风仍然笔直地跪在那,看了看易培,又看了看苏享惠。
易培抬手晃了晃,声音疲惫又虚弱,“先让孩子起来,起来说话——”
“爸,妈,你们保重身体,我怕我这个混账气坏你们二老,你们什么时候消气了我再起来,或者你们打我一顿出出气,就算打死我我也没有怨言。”
苏享惠那边心头刚刚一软,感觉儿子心里终究还装着父母的,大概可以挽救,便听见这个小孽障继续说道,“但是只要我还有口气在,我就不会丢下小晏的,我这辈子也不可能看上别人了。”
“爸,妈,您二老要是跟我来那套寻死觅活的招数,儿子肯定也是招架不住的,你们生我养我我不能看着你们折腾自己,真要那样我就只能听你们的话跟他分开。”
“但是,我以后也不会再结婚生子,我就一心一意伺候你们到老了那天。如果到时候小晏他还等着我,我再跟他一块儿过个风烛残年,如果到时候小晏不要我了,儿子就跟你们二老一块儿去了。”
“之前我让小晏吃太多苦了,这回如果我再丢下他,我想他指定也活不长的,如果他走在您二老前头了,那您就不能怪儿子自私,我肯定也是要陪着他去的——”
啪!
十八罗汉的核雕飞过茶几甩在易乘风脸上,崩脱的珠粒四处飞溅。
易培指着他骂道,“你个混账玩意,你听听你自己当着父母的面说的什么话!我们两个老的,你爷爷奶奶都还在呢,你张嘴闭嘴就去了是要戳谁的心!”
“你赶紧给我滚起来,去洗把脸出来好好说话!”
“就你今天这个怂样,你还保护得了谁!”
“苏一乐呢?乐乐?给那速效救心丸给我拿两颗过来!”
易乘风赶忙抹了两把脸,颠颠儿跑去倒水。
苏一乐也红着一双兔子眼睛,乖乖把药送过来。
“哥,你刚说的话都是真的?”
“对天发誓,如假包换!”
苏一乐抬起袖子挡住脸,哇啦一声哭开了,这一哭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星月无光、山河同悲。
苏享惠揉了揉同款兔子眼,拎着皮带啪嗒一声照着苏一乐的后背敲了一下,“大过年的你又嚎的哪门子丧!赶紧给我憋回去,还嫌家里不够丢人现眼么!”
苏一乐抽抽噎噎,“我对不起晏羽哥……他太可怜啦……呜呜呜……苏享华那个混蛋那么欺负他……上学的时候他给我买好多肉干和奶片补身体,还送我新手机,还给咱们买帝王蟹和大龙虾……你们都吃了吧?”
苏享惠看了老公一眼,突然生出一种吃人嘴短的心虚感,吐又吐不出来,实在有点尴尬。
苏一乐哭得仍然投入,“……他上学的时候就孤孤单单一个人,放假了也不回家就住在宿舍里……呜呜呜……他妈跟着董宏杰出国旅行也不带他,他姐不在梅川的话都是他一个人过年……太可怜啦,简直比我这个孤儿还可怜……大过年的都没人陪他说说话,他腿又不方便,连顿热乎的饺子也吃不上……呜呜呜……”
苏享惠被亲儿子的眼泪和亲外甥的嚎叫弄得乱七八糟,一个头两个大,抬手抓了抓凌乱的发卷,生平第一次想到用‘忘恩负义’这个词来修辞自己,内心相当纠结。
“苏一乐你给我闭嘴!赶紧滚去厨房煮饺子,今天破五,咱家来年还要不要好了?”
易培吃了药仰在沙发上抚心口,闭着眼睛说,“对对对,先吃饭,有些话吃了饭之后再慢慢说……大风你赶紧给衣服穿上,提溜个裤子像什么样!”
“晏羽哥晚上吃饭了么?”苏一乐问。
“应该没有吧。”易乘风答,长长叹了口气。
“今晚零下好几度呢,他会不会冻着啊?”
易乘风瞟他一眼,这让我怎么回答,说假话会遭雷劈吧?他又不是卖火柴的小男孩儿!
“应该……不至于。”
“他在梅川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没有了呗。”
“咱们不管他,就没人管他了——”
易乘风无奈地搓脸。
苏享惠站在厨房门口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漏,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从前有些事儿她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就不能不念人家的好,她总归还算是个明事理的人,只是儿子找个男媳妇有点儿超出她的接受能力。
不行!这件事情上还是不能心软,好歹把儿子给掰正了才行,男媳妇又不能生孙子!
苏一乐拎着大笊篱煮饺子,一边搅合一边问,“哥,你就不能当晏羽哥是个亲弟弟么?就像我这样,让二姑认他当个干儿子,那咱家就仨男孩了,多好!”
本来易乘风觉得他今晚的表现十分可圈可点,基本上属于超常发挥的水平,没想到这个二货居然想把他老婆变成亲兄弟,真想把他丢到锅里一块儿煮煮。
瓜娃子!你会把自己亲弟弟给睡了么,还一晚上睡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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