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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花园毗邻梅河, 但凡石滩上有放焰火的,在这里也多少能捡个热闹看看。
晏羽将双手缩进毛衣的袖管里, 交叠手臂枕在窗台上, 心不在焉地盯着远处天空里一团团怒放的烟花转瞬又归于沉寂, 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一簇一簇的光芒划过他漆黑的瞳仁,在漂亮的眼睫上洒落细碎的光点, 昳丽又孤独的男子仿若一只安静的布偶猫慵懒地旁观着这热闹喧哗的世界。
放在旁边的手机一震, 他点开看了一眼, 居然是苏一乐发来的没头没尾的一句道歉。
是为着他爸的事情吗?易乘风告诉他了?为什么会告诉他这些,还是易家都知道了?
没过多久,易乘风的消息也发过来,问他有没有吃东西, 是不是睡下了。
晏羽随便打开搜索引擎找了张美食图片拷贝下来给他回了过去, 是汉堡还是三明治连他自己都没太留意。
很困,就快睡着了。
易乘风显然也心不在焉, 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简单嘱咐了他几句便互道晚安。
他从酒店离开的时候,敏感如晏羽就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加上苏一乐的那个道歉, 和他刚刚字里行间略带小心的措辞, 易家的状况已经被他猜到个七七八八。
晏羽抬手从桌上的花瓶里抽出一支玫瑰,扯掉一片花瓣, 在心里默念, 他会回来, 又扯下第二片,他不会回来……
不消一会儿的工夫,花瓶里装饰用的几枝玫瑰就都被他薅秃了,捏在手里的花萼上仅剩下最后一片胆怯蜷缩着的鲜红花瓣。
晏羽扯下它,他不会回来。
应该不会回来了吧,那是他的父母,他没法选择的。当年祖父祖母就是用亲情要挟了父亲,逼他结婚生子,世事轮回,大抵也都是相似的结局。
晏羽怔怔盯着光秃的花茎看了一会儿,抬手捏住了上面凸起了一根花刺,指腹被那尖锐轻易刺破,殷红的血珠伴着连心的疼痛汩汩冒了出来。
他将自己鲜红的血涂在了一片花萼上,直到将那浓绿染成了腥红,他会回来!
风哥说要陪他一辈子的,一辈子就是到他死的那一刻,少一秒都不行!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晏羽还是感觉有些冷,他躺回床上裹好被子,被子上还染着风哥的味道,这样好像暖和多了。
***
苏享惠坐在床边抹眼泪,易培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不早了,躺下吧,我都这样了,你别再熬坏身体。”
苏享惠抽了纸巾抹脸,作势要起身,“不行,我还得说说他……”
易培这次干脆直接拉住她,“今天够分量啦,你什么时候听过儿子一口气跟你说过这么多话?你也让他冷静冷静吧!”
“就你冷静!”
“不然呢?我直接当着他的面儿厥过去,让他觉得自己气死亲爹,这辈子都活不出人样来吗?”易培坐在床上,双手摊开搭在膝头,“你看他今天说的这些话,指定是深思熟虑过的了,连后路都想好了,你还真想给他来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么?”
“三十啦,不是小孩儿了,你也知道打不动他的。”
“晏家的那个孩子,讲良心是个好孩子,细算起来的确是我们亏欠他的……亏欠得不轻啊!”
“那就让你儿子以身相许吗?!你个老东西我发现我什么时候都指望不上你!”
“我什么时候说让儿子以身相许了?只是你看他俩现在这样你拆得开吗?说不定过段时间,哎……”
“他俩过的时间还少么!”苏享惠越想越心凉,“上学那会儿我就觉出不对劲儿了,你儿子对人家照顾得出格,可谁会往这上头想呢?”
“乐乐说这得有四五年俩人都没联系过了,我还以为儿子憋着劲儿挣钱过日子是好事儿,现在想想那时候他把人家的债还清那个高兴劲儿……明明就是觉着自己又能耐了,好意思去莲城找人家了!”
“他这么几年死扛着不处对象,就是惦记着晏家那孩子吧。我不打他,我不打他到时候也有人打他,让庄美婵知道了有他好受的!小畜生,打死他我也不心疼,活该!”
“哎——”
“哎——”
***
苏一乐想陪他哥说说话,被易乘风硬生生赶回自己房间去了。
家里这一闹就是大半夜,他爸妈没有突发心梗或者当场晕倒已经够幸运的了,后面的事情他实在控制不了,只好听天由命。
易乘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糊过去的,他怕晏羽夜里有事打他电话他没听见,就将手机振铃和震动都开了。
铁血丹心轰隆隆响彻整个易家的时候,苏享惠正在厨房里热饺子,昨晚谁都没吃几个,就算天塌下来,饭还是得吃。
易乘风呼地爬起来抓过手机,眼看是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您好,请问您是易先生吗?”
“我是——”脑细胞还在上岗的路上,易乘风本能地应了一句。
“易先生,这里是河畔花园酒店,是这样的,您昨天离开的时候给我们留了紧急联系电话,1012房间的晏羽先生突发高烧,我们酒店已经通知合作的医院派医生过来,您看您是否方便赶过来——”
“我马上过去!”
听见河畔花园几个字,易乘风登时就清醒了,都没等对方把话说完,“我马上!”他开始胡乱往身上套衣服,随手抓了两把头发,脸也顾不上洗了,直奔大门口。
“哥你去哪儿?”苏一乐正往桌上摆碗筷。
苏享惠见他往外跑,倒是很镇定,滋啦啦开着炉火煎饺子,煎得三面金黄,香气四溢。
咔啦啦——
易乘风握着门柄一顿按,锁上了?!
他翻着衣兜儿找钥匙开门,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无果,连晏羽的车钥匙都给没收了。
易乘风急火燎心,转头瞪着他妈,“你这是要锁我?!刚酒店给我打电话,小晏病了在发高烧,钥匙给我!你们见死不救吗?”
苏一乐最先投敌叛变,蹭着想回屋拿自己的钥匙,被二姑一嗓子吼住。
“苦肉计完了还想金蝉脱壳是吗?你俩合计好了一起私奔吧,休想!”
私奔!!!妈你狗血剧看多了是吗?
“行!不信拉倒!”易乘风也不想多废话,他妈脾气有多拗他最了解。
易乘风鞋也不脱冲进苏一乐的房间,苏一乐赶紧跟了进去。
下一秒,兄弟俩拉扯在一块儿贴在窗户上,好像一出武生皮影戏。
苏一乐拦腰抱住跨上窗台的易乘风,“哥你不能想不开啊!二姑,我哥要跳楼——”
苏享惠和易培闻声都跑进来,看见俩孩子抱着站在窗台上,大开的窗户呼呼往屋里灌着风,苏一乐的床上还踩了好几个灰脚印。
易培真是险些就抽过去了,苏享惠拎着锅铲冲过来刨他俩,“作死啊!赶紧给我下来!寻死觅活这招儿你先用上了是吧?嫌你爸妈命长吗?!”
易乘风甩开苏一乐,“谁跳楼?要跳你跳!我借你房间翻到隔壁不行吗?门不让走我走窗不行吗?”
“你们讲不讲良心啊?大过年小晏让我带了一车礼物给你们,现在他一个人病在外面,我去看一眼你们也要拦着!不想看我跳楼的就都起开——”
***
五分钟后,易乘风发动白色路虎冲上马路,后排并肩坐着苏享惠和苏一乐。
想跟着跟着好了,爱监视监视去吧!易乘风驱车如飞,他家离酒店并不算近,此刻内心的焦急都化作机油喷到了发动机上。
“晏羽哥电话打不通——”苏一乐坐在后排汇报。
苏享惠单手吊着车内的拉手,强忍加速度带来的恶心感,根本不敢开口说话,幸好没来得及吃早饭。
“那个酒店跟梅河医院是合作单位,医生可以出诊的,你别太担心。”苏一乐苍白安慰,“医生肯定比咱们先到。”
半小时后,易乘风率先跑进1012,看见套间的客厅里候着两个酒店的工作人员,医生和护士在卧室忙着给晏羽做检查和输液。
“小晏?”易乘风跪到床边的地毯上,看见晏羽闭着眼睛躺在那,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反而是双唇透着不正常的淡红,连呼出的气息都滚烫灼人。
苏一乐扶着他二姑呼哧带喘跑进来,站在门口向里看。
苏享惠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晏羽,单薄薄的大男孩模样,眉心皱了皱,“怎么好端端突然病起来了呢?”
她身后的一个女服务员赶忙解释道,“是这样,晏先生凌晨三点多打了个电话给前台,问我们有没有布洛芬之类的退烧药。我们酒店是不敢给客人备药的,自然也没有。”
“他也没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说等药店开了门请我们帮他去买一盒……我们值班的服务员赶着早七点换班前立即就去买了的,回来敲门就一直没人应答。后来我们经理取了门卡刷开门才发现客人在发高烧,叫也叫不醒,这才赶紧给医院和家属打电话的。”
服务员还在碎碎念地道歉,“刚医生检查过了,应该问题不大,有需要我们酒店配合的我们一定尽力……”
易乘风握着晏羽的手,“小晏,听得见吗?风哥来了,别怕,风哥就在这儿陪你。”
晏羽蹙着眉,喉咙里发出一声艰涩的呻/吟,连续的高热令他有些神志不清,但身边熟悉的声音还是立即吸引了他仅有的注意。
他微微向易乘风这边偏了下头,“风哥——”
“用了药,家属陪护观察一下,如果退烧后恢复精神就没什么事……那个,”中年男医生推了推眼镜,欲言又止,“还是要注意节制,毕竟他的身体状况有点特殊。”
医生转身叮嘱护士,“再给他测一次血压,刚才的数值有些偏低,升上来就没问题了。”
小护士麻利地推起晏羽左臂的毛衣袖管,白皙的皮肤上落着点点青红交错的淤痕。
苏享惠瞥了一眼,内心刮起十级飓风,卷着绝望呼啸而过。她转头狠狠瞪了自家混账儿子一眼,啪叽一巴掌照着易乘风的后脑勺扇过去,这一下可比昨晚那一皮带力道大多了。
易乘风挨了这一下,揉着脑袋还不忘询问晏羽的情况,“血压没问题是吗?他不需要去医院仔细检查下吗?这么昏睡也没问题吗?”
医生不拿正眼看他,心道高档酒店里的这种事儿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把人玩儿坏了才知道害怕,早干什么去了!
“目前看来体征一切正常,身体虚弱的时候睡眠是一种自我保护,晚上休息不好白天就让他多睡会儿。要是他醒了最好能喂一点容易消化的米粥面汤,也可以榨一点新鲜果汁补充维生素和水分。”
待药液输完,晏羽的体温已经从39度8降到了37度6,好转还是挺明显的,就是人还沉沉地睡着。
送走医生护士,易乘风走到外间,跟扶额坐在沙发上的苏享惠说,“妈,你跟乐乐先回去吧,我得留下照顾他。”
苏一乐看看他姑又看看他哥,“那在这儿也没法煮粥榨果汁啊,你怎么照顾?要不我回家煮好了再送过来吧,就是有点远得等一阵子。”
易乘风摆摆手,“没事,不用折腾了,他也不想麻烦咱家,夜里发烧了都没给我打个电话,我就附近买点吧,你们别管了。”
“要不给晏羽哥带回去吧,你一个人能照顾得过来吗?”苏一乐又小心翼翼地转去看他姑,“他帮咱们家那么多忙,咱不管他也太不像样了……”
苏享惠沉默半晌,站起身,没好气儿地说,“你俩小畜生留在这儿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事儿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家里有精米和新鲜水果,也不差他一口吃的!”
苏一乐大喜,拉着难以置信的易乘风,“哥,快点,我帮你收拾东西退房间吧,这里也太贵了!”
晏羽被易乘风裹着条毯子抱进汽车后座里,挨着苏享惠。
易乘风开车,苏一乐就蹲在没有车座的副驾位,像个拉布拉多犬。
晏羽睡着的时候隽美得不似真人,好像女娲娘娘捏出来最得意的雕塑,舍不得赋予他灵魂让他流落人间。
他用了退烧药,出了汗,细细几缕黑发卷曲在额角,苍白的病容和无害的睡颜尤其惹人怜爱。
苏享惠叹了口气,抬手在他额头上试了下温度,又帮他掖了掖身上的毯子。
“还是有点儿热,这么烧着容易脱水。这孩子身子一直这么弱吗?要是下午还不退烧就去医院看看,总昏睡也不是个事儿……”
她说话又在后视镜中瞪了易乘风一眼,心说你这个混账怎么能把人家往死里折腾,真有事我看你怎么收场。
晏羽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温柔地摸了他额头,又轻声细语在他耳边说话,恍恍惚惚觉得是个年长的女性,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无数次臆想中的母亲,如果庄美婵会这样对他该多好。
“妈妈——”
他喃喃地唤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起来,就又睡了过去。
苏享惠愣愣地转过头,盯着男孩漂亮的面孔,这一瞬,她心里所有的母爱如同海啸一般泛滥开来,就像易乘风当年还是个小宝宝的时候,在梦里也会依赖地喊妈妈,只要拍拍他,摸摸他的手他就会继续踏实睡着。
待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一手拉住了晏羽垂在座椅上的一只手,另一手拢了拢他额角的碎发。
苏享惠此时对庄美婵的怨恨值达到了史上最高,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自己不好好疼着,偏偏让他家这个混蛋小子有机可乘,真是天理难容!
哎,这孩子也太可怜了,病成这样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等他清醒了自己得跟他好好唠唠,易乘风对他好是没错,但他也不能有奶就是娘吧?要是你觉得缺乏母爱,我就认你个干儿子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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