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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纸诰命文书不止击溃了钱珍珍, 也打了季文明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他倒是比钱珍珍能沉得住气, 征询的眼神投向万氏。
万氏手足无措, 不就是一个诰命夫人吗?自古以来, 以夫为天, 她傅氏就是得了诰命又怎么样, 难不成还能爬到她儿子头上不成?
而且这诰命不过是花几千两银子买的, 有什么好得意的。
只是不知为何对上儿子的眼神,万氏忍不住开始心虚,都不敢直视他的眼, 原因无他,说起来傅氏这阴差阳错得来诰命,她也“贡献”了一份力量。
见她没反驳, 季文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傅氏看起来除了还有几分颜色, 并无他长,为何会突然被封了个诰命, 莫非她攀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几个念头在脑中一过, 季文明很快冷静下来, 把诰命文书合上, 神色自若地递给了傅芷璇:“还没恭喜夫人呢, 文明敬夫人一杯。”
在摸清傅芷璇背后是什么人之前,实在不宜再针对她。
若不是诰命文书上被人用力按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印子, 傅芷璇真会以为他内心也像脸上表现的那么平静。
傅芷璇要笑不笑的瞥了她一眼,正欲伸手去接诰命文书, 突然右侧插、入一只手, 抢走了诰命文书。
“我不信,这是假的,一定是你这个贱人弄虚作假来骗夫君的。”钱珍珍一脸狰狞,眼眶发红,抓住文书就开始扯,似乎只要把这东西毁坏了,傅芷璇的诰命就没有了一样。
她旁边的季文明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珍珍,放手。”
钱珍珍听了,泪如泉涌,哭得伤心极了:“你竟然向着这个贱人,季文明,你忘了你曾经的誓言吗?你说过只爱我一个,今生今世只对我好,你就这么对我的好的?”
“不是,珍珍,你听我说……”季文明想要解释,这诰命文书是皇上御批,礼部所制,故意损坏官府是要追究责任的,而且撕了也没用,礼部库房里还有记录呢。
但钱珍珍这幅魔怔的模样,哪听得进去他的话。再看旁边傅芷璇讥诮旁观的眼,季文明立即意识到,今晚这顿团圆饭是个最错误的决定。更错误的是,他没弄清楚家里的状况,就贸然休妻。
“荷香,送你家小姐回房休息。”
“且慢,”傅芷璇站了起来,“出言侮辱谩骂朝廷命妇,恶意撕毁朝廷颁发的诰命文书,两罪并罚,少不得要挨些板子,季将军,你总不会是想包庇钱氏吧?”
没想到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懂律法,季文明这会儿真要对傅芷璇刮目相看了。大燕律法沿袭了前朝,复杂浩瀚,条文众多,而且这东西外面轻易买不到,只有衙门和几大书院以及京城最大的文博书馆才有,寻常人只能借阅。
短短半日,这个女人就让他改观了,若说这是她的目的,那不得不承认,傅氏比钱氏聪明多了。
原先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季文明还以为她跟寻常女子没什么两样,娇弱没主见,遇事就只知道哭。谁知竟是一只长了獠牙的小猫,他眼中闪过一抹异彩。
季文明站起身,语气比先前客气了许多:“夫人,请你念在珍珍年幼,又怀有身孕的份上,宽恕她这一次。毕竟咱们都是一家人,不是吗?”
最后一句他念得特别重,傅芷璇听懂了他的暗示之意,这房子里都是他季家的人,他若让这些人噤声,也没人敢出来给她作证。说到底,还是欺她傅家势弱。
但钱珍珍没听懂,加上今天到了季家后,什么都不顺,心里早憋了一股子气,见到季文明对傅芷璇如此客气,更是妒火攻心,一怒之下掀了桌子,愤怒地冲季文明吼道:“不要你管,她要告官尽管告去,我怕她啊!”
说完,气冲冲地跑了,留下一地狼藉。
傅芷璇连忙往后退两步,顺便把季美瑜也往后拉,两人险险避开倾斜而来的汤汁饭菜,但万氏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还坐着,桌子一掀,残羹冷炙泼了她一身,连发钗上都还挂着一片青菜叶子。
“耍什么大小姐脾气。”季美瑜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又赶紧拿出手帕给愣住了的万氏擦脸。
季文明这会儿怒火攻心,又发作不得,憋得一张脸通红,他瞪了一眼季美瑜:“还不快把娘扶进屋洗澡换衣服。”
就只知道对她凶,有种的凶始作俑者啊。季美瑜瘪瘪嘴巴,惧于季文明的威严,到底没敢还嘴。
季文明现在就像一只愤怒的野兽,傅芷璇可不想待在这儿受气:“我去让人烧点热水。”
总算如了季文明的意,绝口不再提对钱珍珍的处罚。
反正嫌隙种子已经种下了,就等他们的自私、自利、嫉妒、势力、蛮横来浇灌发芽。
但傅芷璇没料到钱珍珍连一晚上都等不了,当天晚上就发作了。
从饭厅回了后院的厢房,钱珍珍越想越生气,坐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哭,荷香怎么劝都劝不住。
“哎呀,这么晚了姑爷怎么还不回来。”荷香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以往只要姑爷在,三句话就能哄得小姐眉开眼笑。今儿个小姐都哭了一个多时辰了,姑爷怎么都还不来哄小姐
钱珍珍一听这话,不得了了,恨恨地说:“季文明今晚是不是打算住在傅氏房里不走了?”
荷香下意识地说:“应该不会吧。”
但钱珍珍心里已经生了疑,再看一眼沙漏,已经到亥时末,这么晚,若是以往,他们早歇下了,季文明迟迟不回房,不是去会傅芷璇了还能是干嘛?
来了气的钱珍珍蹭地站了起来,对荷香说:“走,去前院。”
荷香愣住了:“小姐,这大晚上的,天又这么冷,为了你肚子里小主子,咱还是别出去了。”
钱珍珍瞥了她一眼:“不去?不去季文明的魂儿都要被狐狸精给勾走了。”
荷香没辙,只能说:“天气冷,小姐你把披风披上,奴婢去提个灯笼过来。”
准备好一切,主仆两人出了门,穿过走廊,来到前院。
这大晚上的,前院也一片安静,远远望去,傅芷璇房里的灯早熄了,黑漆漆的一片。
“哼,季文明这个负心汉果然不打算回来了。”钱珍珍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气冲冲地往傅芷璇的房间走去。
走到半途,路过万氏的房间,里面有微光透出,时不时地还有几句私语传出。
钱珍珍从中听到季文明的声音,脸上当即转怒为喜,真好,夫君他没被傅氏那贱人引诱。
荷香也听到了,她压低声音小声说:“小姐,将军久未见老夫人,母子俩定是有许多话要说,咱们先回去吧,一会儿将军就回来了。”
“嗯。”钱珍珍点头,只要丈夫不是去会其他小妖精了,她就不生气。
荷香连忙掉头,用灯笼照亮前面的路,扶着钱珍珍返回后院。
谁知才踏出两步,钱珍珍突然甩开了她的手,一把夺过灯笼,气势汹汹地折身推开了万氏的房门,冲了进去。
万氏抬头看见是她,笑了:“珍珍啊,你是担心文明吧。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小两口也快回去休息吧。”
钱珍珍一言不发地走到她面前,突然提起灯笼砸到她头上:“都是你这个死老太婆害我……”
万氏懵了,弄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儿媳妇竟然会拿点燃的灯笼砸她,一时半会竟然没反应过来。
还是季文明速度快,先一步拦住了那只灯笼。
但碍于钱珍珍已经怀孕了,他也不敢太用力,这么一犹豫,那只灯笼就这么抛了出去。
见没人受伤,季文明松了一口气,回过头,一把抓住钱珍珍伸向万氏的手,以前所未有的狠厉口气吼道:“你发什么疯?那是你的婆婆,我的亲生母亲。”
钱珍珍挣脱不开他的手,又气又难过:“哼,有她这样的母亲吗?只会拖后腿,若不是她太无能,夫君你又岂会十几岁就不得不奔赴军营,爹爹可是说了,你才学出众,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她拖累了你一回也就罢了,哼,竟还有第二回,若不是她,傅芷璇那贱人怎么会因祸得福被圣上赐了诰命,弄得咱们现在进退维谷。”
刚才在门口,她就是听到这件事才愤怒地冲了进来。
哼,这个婆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钱珍珍是低嫁,本就不大看得起季文明的家人,再加上今天下午还没进门就为万氏掏了五百两银子,还有那草燕的事,一桩接一桩,把她的愤怒推到了顶点。
万氏听了这话,诧异地看向儿子,原来儿子心里也有这么多不满。她捂住脸,伤心地哭了起来,她费尽心思做这些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儿子和钱珍珍,结果呢,却换来这种对待。
季文明一个头两个大,斥了钱珍珍一句:“你闭嘴,那是你的长辈,钱珍珍,快给母亲道歉!”
钱珍珍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凭什么,我说错了吗?”
两人僵持不下,大眼瞪小眼。
突然,一股焦糊味传了过来。
季文明扭过头,发现他刚才只顾着制止钱珍珍,没注意到灯笼咕噜咕噜滚到了墙角,里面的油灯被打翻了,燃烧了起来。
墙角正好放置着一只木质的衣柜,现在衣柜的一角已经被点燃,火突地一下窜到老高。
“出去,你们快出去,荷香,快把你家小姐扶出去!”季文明大吼了一声,抓起桌上的水壶泼到被子上,然后一把抱起被子,结果一转身跟万氏撞了个正着。
季文明的肝火都要冒出来了:“娘,你还不赶紧出去,跑进来做什么?”
“银子,我的银子还在床底下。”万氏弱弱地嘟囔了一声。
季文明听得头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银子,放心,火很快就灭了,你的银子跑不了。”
万一跑了呢?今晚儿子和媳妇儿的行为着实伤了万氏的心,她原先还盼着儿子回来,一家团聚,过上好日子,结果却是一地鸡毛。现在也只有银子能让她觉得有安全感。要是这银子也丢了,她也不活了。
季文明跑过去,用力把棉被按到了火上,扭头又看了万氏一眼。
这一眼几乎让他肝胆俱裂。万氏趴在地上,大半个身子钻进床底下,掏出一个漆黑的小匣子,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丝毫没发现头顶的危机。
衣柜被烧坏了两脚,余下两脚本就难以支撑,被季文明这用力一扑,衣柜摇摇欲坠,正好倒像万氏的方向。
季文明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跑过去,单手撑住柜子,另外一只手,飞快地把万氏拉了起来:“娘,柜子要倒了,快出去。”
万氏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刚才差点被压成了肉饼,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点头:“好,好,我这就走,你也快出来……”
她匆匆忙忙地往屋外跑去,季文明终于松了口气,放下柜子,任它轰然一声倒下。
结果这衣柜一倒,一道人高的火焰也跟着冒了出来。
原来季文明一松手,被子跟衣柜中间有了空隙,火苗一窜,烤干了被子,最后把被子也点燃了。这被子是用棉絮做的,比之木材燃烧得更快,这不,才不过眨眼的功夫,火势就窜到人头那么高了,屋子里到处都是呛人的烟味。
见势不妙,季文明飞快地跑了出去,又是提水,又是高声喊人来救火。
很快,家里的奴仆动了,听到动静的邻居也出动了。
傅芷璇的房间跟万氏一个院子,这么大的动静,她也被吵醒了。
“小岚,外面发生何事了?”傅芷璇掀开被子坐起来问道。
刚跑到门口张望了一圈的小岚吓得脸色苍白地跑了回来:“少夫人,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咱们快走吧。”
听到这话,傅芷璇马上下床,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打开窗,外面火光漫天,火势最大的地方正好是万氏的房间。
虽说万氏的房间离她的卧房中间有一条回廊,又隔了好几个房间,但火势凶猛,谁也不能保证火不会烧到她们这儿来。
“小岚,细软收拾好,咱们也快出去。”
傅芷璇吩咐了小岚一句,回去披了一件外衣,从柜子里翻出诰命服和文书,又捡了几件比较值钱的东西,赶紧跑了出去。
这时候,院子里又来了许多帮忙救火的人,都是附近的街坊邻居。
但火势蔓延得很快,现在已经燃烧向左右两边的房间了。
傅芷璇找了一圈,发现了万氏和钱珍珍,却没找到季文明,估计是在跟着救火。
万氏这会儿正蹲在马路边,手里抱着一个小匣子,不停地抹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惩罚我……”
旁边的钱珍珍一脸郁色,嫌恶地瞥了万氏一眼,若不是这老太婆,哪会有这场大火。
傅芷璇不知这场大火的起源,但看这婆媳二人两看两相厌的相处模式,倒是有些意外。
她记得前世可不是这样,那时候婆媳两人可是蜜里调油,好得不得了,谁料今生一见面就因为银子闹了不愉快,这会儿更是不知为何彻底闹翻了,连面子情都维持不下去了。
不过这不关她的事,她巴不得两人闹起来。
傅芷璇没再搭理这婆媳俩,走过去问一个相熟的街坊:“王大娘,去通知官府了吗?”
“去了,去了,我们家老王亲自去的……”王大娘的丈夫正好在衙门当差。
他看到火势越来越猛,心知不妙,连忙跑去衙门搬救兵。
有了左邻右舍的帮忙,加上官府的人赶来及时,这场燃烧了近半个时辰的大火总算扑灭了。
不过季家损失惨重,万氏的卧房,还有堂屋,连着旁边的一间厢房全被烧成了废墟。只剩下后院钱珍珍的房间还有临近门的方向的两间下人住的房间和一间柴房、马房,连同后院完好无损。
傅芷璇的房间离得比较远被大火波及,只烧掉了一角,修补一下倒是可以住人。
送走了街坊四邻和衙门的官差,季文明回来就看到家里的几个女人站在漆黑的废墟前默默垂泪。
谁也没料到,一个好好的团聚日子,最后会以这种方式收场。
叹了口气,季文明打起精神说:“收拾收拾,先找地方睡一会儿,等天亮了我就去请人来重建房子。”
万氏恹恹地点了点头,季美瑜蹲在她面前哭红了眼。
钱珍珍不想住在这么一堆废墟旁边,不过一看到季文明冷冰冰的眼,再一想到这场火跟她也脱不了干系,她心里就发虚,只得点头。
傅芷璇没有异议,反正她的房间今晚是不能住人了。
瞧了一眼天边若隐若现的白光,她拂了一下衣服上沾上的烟灰道:“时候不早了,最近客栈事多,我得去处理一下事情。”
这是要做甩手掌柜的意思?季文明瞥了一眼把自己摘清的傅芷璇,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家里几个女人不对付,这还不到一天一夜就闹出这么多事,他真是心累得慌,暂时她们分开也好。
“好,让马叔送你,回头晚上有空我再来接你。”季文明笑着应下。
傅芷璇笑而不语,这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季文明会知道什么叫祸不单行,什么叫家宅不宁,他哪会有功夫搭理她。
见季文明答应了,季美瑜眼睛一亮,伸手戳了戳万氏:“娘,咱们也跟嫂子去客栈吧。”
家里就一间上房没被波及,不用说,肯定是给那个钱珍珍住的。她跟娘只能去住下人房。
她真是讨厌死了钱珍珍,若不是她,他们一家还好好的一起生活,哪有这么多事。哼,她才来一天就把他们家弄成了这样,真是个丧门星,偏偏大哥还被这个丧门星给迷惑住了。
万氏也有些意动,这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了钱珍珍的刁蛮任性做反衬,她才体会出傅芷璇的好来。
这七年来,傅芷璇一直养家,半句怨言都没有。连她的儿子,在丈夫死后,停了学,都对她怨言老大。
万氏抬起头,期盼地盯着傅芷璇:“阿璇,既然客栈繁忙,那我跟美瑜也去帮忙吧。”
傅芷璇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她实在是佩服万氏,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帮忙?她这些年饭来张口衣来张手,一直是别人伺候她,她能做什么?不过是想去白住她的客栈罢了。
在厚脸皮上,这一对母子倒是如出一辙,为了利益什么事都说得出口。
她瞥了一眼很是尴尬的季文明,再看向面色狰狞的钱珍珍,慢悠悠地说:“多谢母亲了,只是母亲也知道,我现在欠了许多钱,万一再有人上门要钱,恐怕得连累母亲帮衬一二了。”
说完,眼神若有似无地瞟向万氏手中的小匣子上。
万氏以为她在打自己仅剩的那点私房钱的主意,把匣子往怀里一按,再用手死死捂住,生怕人不知道她怀里抱的是值钱的东西似的。
钱珍珍也看见了,心中暗恨,原来这老婆子还有那么多银子,那她下午却硬是厚着脸皮不还账,非要自己掏钱,真是个抠门又小气的老太婆。钱珍珍忍不住恨恨瞪了她一眼。
万氏毫无所觉,她抱紧匣子,慌张地摇了摇头:“那……娘还是不去给你添麻烦了。”
她就知道是这样。
傅芷璇无声地笑了。
***
季家这一夜过得很热闹,宫里也不清净。
征远大将军曹广曾经入宫伴读,与先皇和摄政王私交甚笃。
他这一次吃了胜仗,凯旋而归,本来摄政王是准备在极光殿给他接风洗尘的。
但曹广这人性子直,尤其厌恶文臣说句话都要拐十个弯那一套,再加上,最近国库紧张,上下一致提倡节俭,于是这盛大的欢迎晚宴就免了。
不过摄政王与曹广两人几年不见,两人免不了要秉烛夜谈一番。
曹广蓄着一团浓密的络腮胡,再加上从小练武,常年征战,身板硬朗,肌肉结实,脱下那一身铠甲,再瞪着两个铜铃大的眼睛,乍一看,不像是个领兵作战的将军,倒更像是个山匪水贼。
他的一举一动也无不证明了这一点。
这不,他也不管这是宫里,放荡不羁地脱了鞋袜,一条腿搭在榻上,另一条压在上面翘得老高,拿起一只大碗,倒了满满一碗酒,仰头一口闷了,直呼痛快:“还是这京城的九酿春够味。”
对此陆栖行见怪不怪:“够不够,不够,我再叫人给你送两坛子来。”
曹广瞪他:“你诚心想把我灌醉是吧。”
说完,不满地瞥了一眼陆栖行面前还没他拳头大的酒樽:“我说你在京城呆了几年,怎么也被那帮耍嘴皮子的同化了,喝个酒都不痛快。来,是爷们的就换大碗。”
陆栖行从善如流地换了一只大碗,两人你来我往,一边喝酒,一边谈论了一番边关形势以及朝中情况。
不知不觉已到半夜,两人都有些喝高了,突然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跪下道:“摄政王殿下,太后娘娘病了,云光殿的初月姑姑在外面请殿下过去看看。”
闻言,已有六分醉意的曹广猛然抬头,眼中浊气净退,精光乍现。
陆栖行眉一皱,不耐地喊道:“福康,福康……”
小太监懵了,低声道:“福康公公在外间,今晚是小人值夜,摄政王殿下有事请吩咐。”
陆栖行没理他,又吼了一声。
这次凌云殿的总管大太监福康终于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殿下,殿下您叫老奴?”
陆栖行食指一伸,指向小太监:“拖出去,杖责五十,赶出凌云殿,再有下次,你也给本王滚。”
福康一愣,虽不解为何他只是打了个盹儿殿下为何就这么生气,但这会儿认错总没错:“是,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然后又连忙挥手让人把那小太监拖了出去。
过了片刻,陆栖行抬头发现他还站在那儿,凌眉一拧:“怎么,还要本王告诉你怎么做?出去告诉初月,生病了就请太医,找本王做甚,本王可不是郎中。”
福康这才明白陆栖行为何会这么生气,忙不迭地说:“是,老奴这就去。”
等他一走,殿内又恢复了宁静。
曹广伸手弹了一下瓷碗,发出嗡嗡的声响,他的声音在这杂音里似乎有些模糊:“我的殿下,我说你这一把年纪了,也该找个知冷知热的人。”
陆栖行斜了他一眼:“怎么,你改行做媒婆了?”
曹广摊手笑了:“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放心,有兴趣做媒婆的不是我,是你的亲妹子,咱们的大长公主。”
陆栖行的眉心打成了一个结:“胡闹。”哪有妹子给兄长做媒的,传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曹广吃吃笑了,陆栖行就这么一个妹子,真是打不得骂不得,够他头痛的。
“再喝一碗就睡觉了,明天还要早朝呢,臣今晚就不回去了,在你这儿赖一晚啊。”曹广又举起酒碗碰了一下,然后一口喝完,走到窗前打开窗户透了口气。
这一往外远眺就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栖行,你过来看看,那边是不是发生了火灾?”情急之下,他直接叫了陆栖行的名字。
陆栖行闻声走了过来,看到西南角的天空火光满天,不禁有些担忧,忙喊来福康:“去问问,外头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福康回来禀告道:“回殿下,是新封的武义将军家走水了。不过衙门的人已经赶去了,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
说完还偷偷瞟了一眼曹广。
曹广何其灵敏的人,被他这么一看,立即意识到可能跟自己有关,再一想,很快就记起了武义将军是何人。
“是跟我一同返京的武将,叫季文明。参将钱世坤的女婿,一个文绉绉的小白脸。”
季文明?陆栖行的记性很好,想了一会儿就记起这人是谁,丹凤眼一眯:“这人不是在京城有妻室吗?”
曹广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他有妻室。”
陆栖行隐去了入粟拜爵那一段,只说:“前一阵去城外,遇到他的妻子在难民营施粥,倒像是个热心的。”
曹广意外地扬眉:“你对她的评价蛮高的嘛。若真如此,那姓季的就更不是个东西了。”
曹广这会儿对季文明的印象更不好了。
“季文明娶的是钱世坤外室的女儿。当年有人送钱世坤一个扬州瘦马,没曾想钱世坤一头栽进去了,在外面置了宅子,十天半月不回一次家。最后连钱老夫人都坐不住了,最后趁着钱世坤去练兵的时候,跑到那扬州瘦马那儿去,准备把她远远的发卖了。”
“最后钱世坤突然得了风声赶了回来,拦下了钱老夫人,但那扬州瘦马在混乱中挨了不少打,动了胎气,最后难产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撒手去了。可能是因为愧疚,也是碍于先前钱夫人和钱老夫人的举动,他不放心把女儿交给妻子和母亲抚养,就在钱府旁边另外买了一座院子,派了亲信照顾女儿。只是这位钱小姐长大后的亲事颇为不顺,碍于她的出身和钱夫人的娘家势力,安顺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愿意娶她。最后不知怎么跟季文明搞到了一块儿。”
陆栖行挑眉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也这么长舌了。”
曹广举手喊冤:“你若待在安顺就知道,不用打听,也会有人向你普及这段香艳的往事。”毕竟安顺就那么大,大家平日的生活多无聊,难得有这么可以谈论的八卦,岂可错过。
“这么说,季文明不是你的人了?”陆栖行突然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
曹广气笑了:“我跟那种小白脸怎么会是一路的,你别侮辱我行吗?”
“那就好。”陆栖行突然起身,去了隔壁,片刻功夫后又折了回来,然后把一本折子丢在曹广面前,“看吧。”
曹广翻开折子一目十行扫完,咽了一下口水:“这季文明是得罪哪尊大佛了?竟被疯老头给盯上了?”
监察御史冯道远,出了名的古板,坚持己见,凡是被他盯上的官员都要被拔一层皮。所以才得了这么一个贴切的绰号。
陆栖行手指轻叩桌面,纠正他的措辞:“冯御史刚直不阿,他不会胡乱攀咬人。”
曹广一弹奏折:“所以冯道远参奏季文明治家不严的事是真的了?可季文明今天才刚进京,冯道远从哪儿知道的?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我可不信。”
陆栖行悠长的目光落到奏折上:“明天朝会上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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