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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2月, 新年伊始。
哈市的温度直达零下, 漫天飞扬着鹅毛大雪, 覆盖住索菲亚大教堂表层的红砖。
广场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或身着貂绒, 或披着破袄, 但无一例外, 弓腰驼背,毫无美感。
天空阴沉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灰色。
广场不远处的商铺街却是一片热闹非凡, 店铺内温暖舒适,精致昂贵的商品被摆在货架上,任由那些涂抹着红色丹蔻, 戴着鸽子蛋般大小戒指的纤纤玉手抚摸挑选着。
“君廷, 要不你也挑一个?”
贺既明在挑好了自己送给未婚妻的礼物后,看向了正站在他身后的好友。
二人皆穿着警察厅的黑色制服, 外披着一件黑色的皮质风衣, 戴着风帽, 挺拔而俊朗。
售货员看向了一直在客人背后站着的那个面容冷峻的男人, 他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 也没有对好友的精心挑选表达出一丝一毫的喜悦或不耐, 就那样安静的站着。
高傲而冷淡,给人说不出来的感觉。
徐君廷皱了皱眉,沉声拒绝:“我买这个做什么?”
贺既明哎了一声, 拉着他的胳膊, 把他拉到了柜台旁边,口气颇为语重心长:“你过了年也21了吧,你看同为21的你哥们我,这开了春就要结婚了,你却连个小女朋友都没有,叔叔阿姨给你介绍的那些姑娘你一个都看不上,这二十年活的就跟个不知人情味的傻子似的,你不着急啊?”
“不急。”徐君廷理了理衣袖,问道,“买好了吗?买好了就走吧。”
“哎,别走别走,为你好呢!回来回来!”
贺既明好说歹说把即将踏出门的的徐君廷拉了回来,赶忙对售货员说:“小姐,给他挑一个首饰,让他不至于阳气太盛赶跑了姑娘。”
售货员咯咯笑:“这官爷长得这么俊,哪里还愁找不到姑娘呀。”
嘴上先夸几句,然后手脚麻溜的从玻璃柜里拿出了几款首饰。
“这是鸽子血做的耳环,是我们老板从北欧带回来的珠宝,还有这个翡翠的玉镯,这是上好的天然玉,官爷你看,这上头一点杂质都没有。”
贺既明提醒徐君廷:“选啊。”
徐君廷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无奈,冷峻的眼神有了些许松动:“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挑这些。”
“哎,不解风情,你不会想象一下啊!”贺既明看他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就担心他这哥们这辈子恐怕都娶不到老婆,只能拉他一把,“我想想,你话这么少,得找个话多的陪你聊天,你性子慢热,得找个热情的暖和暖和你,恩,你这个头,跟我一样,适合那种个子小小的姑娘,你俩站一起,别人都看不见她了。”
售货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不就是要找个十几岁的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嘛。”
“对!他就适合那样的,小姐,你就按这个形象给他选。”贺既明笑脸嘻嘻的。
最后,徐君廷拿着一个手提袋走出了店铺,那手提袋上,是个妆容精致衣着华丽的旗袍女郎。
“哈哈哈我一个大男人拿着这么娘里娘气的多丢脸啊,咱俩一块拿就舒服多了。”
贺既明算盘大的贼响,明着得意。
两个高大的警官,穿着警服,手上提着个手提袋,怎么看怎么滑稽。
贺既明满不在乎,反而嘴上调笑着徐君廷:“君廷啊,这东西说不定真能帮你找到姻缘,你送不出去,那倘若这东西自己从你手中飞了出去落在某个姑娘的头上呢?”
徐君廷觉得贺既明一口胡言,懒得理他。
“哎,笑一个嘛,你长得这么好看,老是冷着一张脸多没意思。”贺既明逗他,“解决了陆言波这狗贼,咱们也可以放几天假,你就开心一点啊。”
徐君廷眉头皱的更紧了,贺既明自知失言,闭嘴不再多说。
就在二人正被其他人围观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叫喊声。
“抓贼啊抓贼!”
徐君廷和贺既明同时眼神一紧,将手提袋挂在腰带上,迅速的追了上去。
那个小偷个子很小,速度极快,三两下就把胖胖的老板甩在了身后,得意的冲他吐了吐舌头。
谁料他那一转头没注意,跑着跑着就撞倒了一个人,闷哼着和撞倒的那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小偷摔得屁股生疼,捂着正要站起来,就被一个男人迅速的反剪手桎梏在后,再动弹不得。
徐君廷将小偷死死摁住,让人无法逃脱,而贺既明则去查看那个被撞倒的路人情况。
“没事吧?”贺既明将人扶了起来。
看上去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贺既明也没在意什么,一只手搭在小孩的背上,霎时间感受到一阵冰凉。
北方的冬天干冷,寒风毫不留情,而这小孩居然只是穿了一件袄子,袄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袖口处还打着补丁。
小孩站起身来,转身就离开了。
政府懦弱,底层百姓苦不堪言,这样可怜的小乞丐随处可见。
“来来来,束手就擒了啊,带回警察厅。”贺既明拍了拍手,“君廷,交给我。”
徐君廷刚松手,那小贼竟然死心不改,像只泥鳅一样溜了出去,三两下就挣脱了两个警察,又一次逃脱了。
贺既明大骂一声:“他奶奶的!属蛇的吗!”
小贼溜走的时候,手恰好碰到了徐君廷的腰带处,因为小偷的惯性,下意识的抽了一下,那袋子就落到了他的手上。
徐君廷眼神一紧,立马追了出去。
“哎哟!”小贼一声痛呼,再次倒地。
刚刚那个离开了的小乞丐又一次撞上了小贼,只不过这次小乞丐像是早有准备,下盘极稳,把小贼撞得头冒金星,他只是巍然不动的站在那,口中冒出一圈一圈的白气。
小贼手中的袋子掉在了地上,小乞丐捡起袋子,等着两个警察跑过来。
贺既明一把按住小贼:“你小子挺厉害啊!还能溜!有本事再溜溜?君廷,你去看看你东西有没有摔坏。”
徐君廷走到小乞丐面前,还没等他开口,小乞丐就伸出手把袋子还给了他。
很小的手,手指上长满了冻疮,看上去红一片紫一片的,肿成了五根卖相不好的胡萝卜。
“谢谢。”徐君廷接过袋子,往里看了看,却发现他买的东西不见了。
他下意识的朝小乞丐看去,小乞丐个子矮,还没到他肩膀,一眼望去就是他那乱糟糟的头发,那头发里,藏着他刚买的发夹。
贺既明的话历历在目,徐君廷心头染上了一抹难以言状的复杂情绪。
小乞丐见他拿了袋子还不走,有些奇怪的抬头看他。
这一看,徐君廷就看到了那双小鹿一般的大眼睛,却没有光亮,和这冬日相得映彰。
他不急不缓的取下了牛皮手套,露出了一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
那是用钱雕刻出来的。
徐君廷说:“把手给我。”
小乞丐反倒把手藏在背后不给他看。
他手长,轻而易举的就将手绕到他背后抓到了他的手,并不光滑,甚至很粗糙。
小乞丐还有点抗拒,徐君廷力气大,用了点力不准他挣脱,随即帮他把手套给带上了。
手套里有绒毛,还有他残留的温度,是久违的温暖。
“别动。”徐君廷又说道。
小乞丐长着冻疮的脸本身就有些紫红,谁也没发现他脸颊上那一抹浅浅的红色。
徐君廷精确地拿到了发夹,正要拿出了,却发现小乞丐的头发已经乱的打结,死死地把他的发夹给绑在了头上。
他只得用两只手,一手拿着发夹,一手轻柔的把小乞丐的头发一根一根的给拨直。
小乞丐也不知道这位警官在干什么,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痒,他也不敢动,就那样僵着。
这时贺既明走了过来:“君廷,你干嘛呢?”
刚问完,就看见他这位好友,正费劲的从小乞丐的头上捞着他的刚买的红豆发夹。
贺既明马上就想到了这其中的渊源,哈哈哈的笑出了声。
“真是姻缘!天大的姻缘!”贺既明笑的流泪,手上还拎着刚刚那个小贼,弯下腰来和小乞丐说:“小姑娘,你和这位警官,缘分深着呢。”
“姑娘?”徐君廷停了动作。
贺既明眨了眨眼,他玲珑心思,顿时就明白了徐君廷这句疑问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会以为这是个男孩吧!我说呢!你怎么会凑这么近!”
徐君廷连忙扔下红豆发夹和头发,后退了几步,仔细打量着小乞丐。
个子很小,穿的很薄,眼神有些飘忽,其实细细看那五官,确实清秀,怎么看都是个小姑娘。
他霎时满脸尴尬,朝小乞丐道歉:“对不起,刚刚冒犯了。”
小乞丐抿了抿唇,抬手在自己的头上找到了刚刚警官找的东西,用力一扯,连带着缠绕的头发一起扯了下来,她疼的龇牙,把绕着发夹的头发一根根抽出来扔掉,然后再将发夹递给了这位警官。
徐君廷看着发夹上鲜红的两颗红宝石,在这漫天白色中,耀眼美丽。
“送给你了。”他忽然说道。
留着也没用,既然有缘,那就送给她吧。
小乞丐看着手中的发夹,她的手指稍稍动了动,似乎想要握住,但随后眸中瞬间的光亮又再次消失,摇了摇头。
“我不要。”
贺既明也觉得有些奇怪:“小姑娘,这发夹你拿去卖掉,起码能保你几个月的吃食啊。”
“这礼物警官先生一定是买来送人的,我怎么能卖掉?”小乞丐语气坚持,没有丝毫动摇。
徐君廷看向贺既明:“你先带人回警察厅吧,我送她回家。”
贺既明点了点头,随即押着小贼就要离开。
那小贼却忽然冷笑了一声,说道:“她没家!她就住在东河口那边的老房子那!前两天她爷爷死了,那宅子也被你们这帮汉奸给封了,哪来的家回啊!”
“你给我住口!你个小毛贼懂什么啊!”贺既明怒斥一声,用力将小贼的胳膊往后掰扯,大冷的天,小贼的额头上生生冒出汗来,打湿了头发黏在额头上,更显狼狈。
“君廷,你和这小姑娘有缘,索性就给这个小姑娘谋条生路吧。”
贺既明走后,小乞丐也打算走了。
徐君廷皱眉看着她:“你去哪?”
“警官,这城里到处都是我这样无家可归的乞丐,若是你今日救了我一个人,明日你家就会涌进更多的乞丐,这样对你没有好处,让我走吧。”
她手里还拿着那枚发夹,刚刚还给警官,结果警官没接,又不舍得扔地下砸了,只能一直握着。
小乞丐一个上前就把发夹塞进了徐君廷的大衣口袋,然后转身拔腿就跑。
十几岁的小姑娘还未长开,细胳膊细腿的,哪里跑得过训练有素的警官。
她胳膊被拉住,挣脱了几下都没挣脱开,徐君廷就看她犹如笼中之物,站在那等她放弃挣扎。
“常人施救,救眼前人于水火中,我从未听过,遇上个需要救助的人,还要扯着嗓子大吼一声,这方圆几里还有谁需要救助,来这边排队等着的故事。”
语气平静,但句句驳回了小乞丐刚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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