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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次恐怕要动真格的了,土匪和特务剿得差不多了,如今就是各地‘会道门’折腾得厉害,咱们是无神论者,几千年的封建迷信就在今朝破除。祥林嫂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鲁迅笔下的人物。”
“多可怜啊。中国现在像这样的人有的是。我们要让人们觉醒,让人们明白只有自己才能解放自己,什么神啊鬼的,中国人信了三千年鬼神了,最终却落得穷困落魄!你们‘江相派’虽然替天行道,但今非昔比了,新的时代,人间正道是沧桑!”曾敬武说到激动处,腮帮子通红。
“曾教头说得对。‘江相派’的事我考虑已久了,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我托付曾教头一件事……”祖爷想了想说。
“祖爷请讲!只要不违反党纪国法,我一定照办!”
“呵呵。当然不会违反。不但不违反,还有助于你们办事。”
“什么?”曾敬武眼睛一亮。
祖爷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嗓子:“大头!”
我当时正和二坝头等人在院外放鞭炮,一千头的“大地红”,二坝头将鞭炮在树枝上缠了好几圈才挂好,然后用长香点燃,噼噼啪啪炸响,好生喜庆。
祖爷喊了几嗓子,我才听见,慌忙跑了进来。
“祖爷,您叫我?”
“呵呵,傻大头。”祖爷对我笑了笑说,“去西厢房,灶台旁有个柜子,柜子里有个包袱,你把里面的第一本书拿来。”
“是!”我高兴地去取书了,老大安排事情让小弟做,是小弟无上的荣耀。
不一会儿,我将那本书拿来,仔细一看哪是书啊,是祖爷写的一沓稿子。首页题名:阴阳指迷录。
祖爷接过稿子,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翻阅了几页,然后递给曾敬武。
“这是?”曾敬武疑惑地接过。
祖爷没说话,示意他看看。
曾敬武看了几页,深思凝重起来,忽地拍案而起:“痛快!痛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痛快!”
吓得我一哆嗦。
祖爷死后,全国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破除迷信运动,祖爷的稿子被印刷出来,成了人们破除迷信的首批优秀读物,但署名不是“上官诚明”,而是“佚名”。鉴于祖爷的敏感身份,此书没有使用祖爷的真名。“文革”发动后,此类书籍被杜绝。
我有幸在“文革”期间藏了一本,没有被儿子和女儿拿到公社当“四旧”烧掉。这是祖爷耗尽心血写的警世恒言,迷信算命的人看到这本书,基本都会回归清醒。
祖爷之心,天地可鉴,阴阳两张脸,志存善恶间。这么多年来,祖爷和众多算命先生一样,苦苦追寻着学术之道、做人之道,反复考察各种算命术的准确度、实用度,甚至不止一次地反观自己的命运轨迹,这么多是是非非、生生死死始终印证出一个真理:善恶是命运起伏的根源,算命只是一种表象,背后的因果才是真实。
可怜天下苍生,至死不明此理,油蛉一般寄生在命运的链条上,他们害怕自己命不好,他们已经感觉到自己命不好,可始终找不到改变命运的方法。他们苦苦哀求老天垂怜,他们渴望算命先生指点迷津,他们一生徘徊在命运的囹圄中,无法突破,更不敢突破;他们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在穷苦厄运中胆战心惊地过了一辈子,始终不敢和命运抗衡。
幸运的是,历史上出了个“江相派”,“江相派”出了一个祖爷。这大概是历史给祖爷的使命。大凡能够警醒世人的振聋发聩之作,必定是行内人吐露的心扉,只有对一个行业的猫腻和逻辑摸得滚瓜烂熟,对某一种学问的研究登峰造极,才能承古立今,排山倒海,论证有据,一气呵成。
《阴阳指迷录》里记载了很多关于算命的历史故事,更有祖爷的理论论证。总之,他要让天下百姓明白命运的真谛:算命不可靠,改变命运只能靠自己。我们欣赏一下祖爷的遗作,书中有云:
昔日姜尚偕武王伐纣,大战前命术士占卜,得天地“否”,乃大凶之卦,且卜卦时,天降大雨,冲翻道台香火,皆不祥之兆。群臣皆言此役必败,唯姜尚力排众议,言苍生之力胜过鬼神。终武王大胜。人言姜子牙好弄玄术,可关键时刻,姜尚根本不信算命,而以时局定决策。
唐代大才子吕才,博通阴阳,好玄学五术,谏臣魏徵每遇之必施大礼。然此人却在其《算命篇》中坦言:卜筮者高人禄命,以悦人心,娇言祸福,以规人财……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岂建禄而后吉乎?积恶之家,必有余殃,岂劫杀而后灾乎?
吕才乃史上罕见命理奇才,《旧唐书》至今留有其论命名篇,正是因为他深入算命堡垒,知己知彼,才能反戈一击,将算命术置于死地。
北宋宰相蔡京。此人虽为一代奸相,但在破除迷信上却屡建奇功。一日召集京城多名算命先生来给自己推命,算命先生争先恐后地赞叹蔡京有福有禄、贵不可言!蔡京闻后仰天大笑,而后手指背后一个叫郑小小的人,对算命先生们说:郑小小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他的父亲郑粉与我的父亲是旧交,如今我做了宰相,郑小小依然秉承父业在卖炊饼,各位大贤作何高论?算命先生皆哑而无言。
明朝开朝皇帝朱元璋出身贫苦,一统天下后却日夜睡不得安睡。周易大师刘伯温见状忙问何故,朱元璋说:我为什么能当皇帝?刘伯温答:天命所归。朱元璋又问:那么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肯定也有当皇帝的潜质了?刘伯温马上心领神会,翌日密谕布政司,查寻与朱元璋同八字之人。结果找到了三个人:一僧,一丐,一市侩。朱元璋自此高枕无忧矣!
清代大才子纪晓岚年轻时痴迷算命术,直到有一天他的侄子降生,同一天同一时辰,隔着一扇窗户,他家仆的儿子刘云鹏也降生,纪晓岚看了看这两个娃娃,慨叹:一模一样的八字,命运一样乎?十六年后,他的侄子夭折,刘云鹏却依然健在,寿七十又三。从此纪大学士不再痴迷术数。
中华术数几经更迭,从最初的龟占、星占、梦占、云占,到后来的蓍草占、铜钱占、太玄占、八字占、梅花占、棋占,无一不是叫人把命运系于算命先生身上,人们守着一个神话,守着一份期待,却不知算命先生把做人的大道理都给别人讲了,自己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吃喝嫖赌,这永远是算命者和被算命者的诡异逻辑。人有命吗,有,没有怎么活?人有命吗,没有,一切皆因果!世事匆匆,行善为要……
祖爷走了,留下遗作,留下启迪人心的肺腑之言。
祖爷真的死了吗?至少在黄法蓉的女儿出现前,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我们是亲眼看着祖爷一步步走向刑场的,当时兄弟们哭得稀里哗啦。紧接着堂口的兄弟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被判了五年。
第四节开启尘封的往事
二坝头之死
监狱里也是分帮分派的,不同“会道门”的人各自抱团,刚进去第二天“江相派”的人就和“神武门”的人干起来了。在二坝头的带领下,“木子莲”的十几个兄弟把“神武门”的神棍们打得脑袋开花。后来参与这场殴斗的人全都被关了禁闭,二坝头更是被关了整整一个月。在那个几平方米的小屋里,腿都伸不开,躺也躺不下,二坝头硬生生地熬了一个月。
出来后,二坝头瘦了一大圈,两眼凹陷,精神全无。甚至后来大家集体做工时他也老打瞌睡,任务很难完成,兄弟们只好加快手脚帮他弄。那时监狱规定,每个犯人每天必须装好3000盒火柴。装火柴是当时监狱很流行的一种劳动改造,一箱箱火柴棍和火柴盒最初是分开的,经过犯人打理装盒,才形成完整的商品流通于市。后来一些机密的文件也是由监狱服刑人员印刷,这样才能保证信息的绝密。乃至于改革开放后,国家恢复高考,有一段时期高考的试卷都是从监狱印刷的。
第二年,监狱来了一位老朋友——李启铭。当年李家和张家结怨多年,相互暗算,最后江相派的“仙人手”用黄鳝血做鬼手印,又建议祖爷施“铁注杀人”之法骗过李启铭,最终李启铭掏钱给张二狗家修祠堂,张二狗也被毒药灭口,张李二家两败俱伤。新中国成立后,政府见那个祠堂无人打理、一片尘霾,便计划将那祠堂充公,李启铭却跳出来说:“祠堂虽是张家的,但是我李家花钱修的,你们征用可以,但得拿点钱来。”
后来双方没谈拢,李启铭就偷偷地在祠堂里埋下了“剪子伏”和“黄鼬夹子”,这都是农村用来抓兔子和黄鼬的。几个民兵一不留神,咔嚓几声,脚脖子被夹断了。李启铭一下子成了反革命。
李启铭一进来就认出了二坝头,指着二坝头的鼻子:“你们就是一群骗子!”
“呵呵。说对了。不过也晚了。你不是也进来了吗?”二坝头嘿嘿一笑。
“就该把你们像那个老王八蛋一样,都给毙了!”
“我操你妈!敢骂祖爷!”二坝头一跃而起,抡起拳头打了过去。
狱警走了过来大喝:“干什么?都老实着点!还想关禁闭?”
二坝头顿时软了下来,转过头满脸堆笑:“长官,他骂我。”
“你少嬉皮笑脸,这里没有长官!”狱警严肃地说,然后指了指众人,“都给我听好了,不要在这里找麻烦!”
李启铭真不该一进来就挑衅二坝头,二坝头因为多年的江湖威望加之能打好斗,如今已经是牢房里的老大了。
晚上,狱警休息后。二坝头一声令下,几个牢友一拥而上用被子把李启铭蒙了,狠狠揍了一顿。蒙被子打人是聪明的手法,皮肤表面没伤痕,都是内伤。第二天李启铭哭爹喊娘地报告,也没引起注意。晚上,大家又把李启铭从大通铺上赶下去,让他睡专门撒尿的墙角。就这样折腾了几次,李启铭彻底老实了。
李启铭如果一直这样老实下去,没准过几年就能重返人间。可他终究是个不安分、不服输的人,没出一个月,他趁放风的机会搭上了“神武门”的混子们。“神武门”的人在策划越狱,计划非常周密,不料行动前一天晚上,李启铭莫名其妙地说梦话,被警觉的二坝头听到了。
二坝头偷偷地和我、四坝头商量:“跟着他们一起跑?”
我和四坝头一起摇头:“二哥,咱们都是有期徒刑,服完刑就重新做人了,逃跑是自寻死路。”
二坝头挠挠头:“你们五六年就出去了,我得待十几年呢,等出去,也老了。不如我放手一搏!”
“千万别做傻事,二哥!”我着急地说。
“有了!”一向聪慧的四坝头灵机一动说,“政府不是一直强调戴罪立功吗,二哥,你检举啊,你把他们都点了,大功一件,可以减刑。”
二坝头晃了晃脑袋:“这不符合江湖道义啊。”
“二哥哟,”我和四坝头差点气乐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江湖道义。我们遵循了几十年的道义,最终还不是阶下囚?我们的路走错了,回头是岸,检举他们才是道义,‘神武门’的人无恶不作,一旦越狱成功,必然祸害人间,我们点了他们才是替天行道。”
二坝头沉思片刻,重重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二坝头就申请见监狱管理人员,秘密报告此事。监狱一举摧毁了这个越狱阴谋,“神武门”的几个领头人都被毙了,李启铭也变成了无期徒刑,而二坝头因为重大立功,刑期减到了十年以下。
后来,随着监狱文化建设的发展,我们除了劳动改造,晚上还会组织学习,学习算术、国语、政治常识,学习《八角楼上》。再后来,监狱里竟然给我们放起电影,电影的名字叫《南征北战》,大伙看得热火朝天。后来又看了《白毛女》,大伙看得热泪盈眶。
在监狱里的那几年,对我来讲是人生的一次重大洗礼。我终于明白了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监狱这种东西,在这里我看到的不是恐惧,不是悲伤,而是因果。曾经多少飞扬跋扈的人都被驯得服服帖帖,罪大恶极也罢,一时糊涂也罢,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夜里,透过铁窗,遥望星际,我时常想起祖爷,想起死去的老娘,想起远方的妹子,有时也会想想自己的未来,不知何去何从的未来。我特别不明白祖爷为什么一手将兄弟们送进牢房,甚至偶尔会恨他,恨他撇下兄弟们不管,一个人独赴黄泉。
渐渐地,大家习惯了监狱的生活,也期盼将来出狱后的生活。
1958年我终于刑满出狱,外面已换了人间。全国人民热火朝天地大炼钢铁,公社放豪言:今年赶超英国不成问题!
天哪,我当时心里一震,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英国在哪儿,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赶超它。走在大街上,满街贴的都是豪言壮语,有一首打油诗特有意思:稻谷堆得圆又圆,社员踩着上了天,撕片白云擦擦汗,凑上太阳吸袋烟。
我已经彻底晕了,稻谷能堆上天?云彩擦汗?太阳点烟?我已经感觉到“大跃进”的火热激情了。
祖爷死前把隐藏许久的妻儿托付给我,这个天大的秘密我始终深埋心底。我是祖爷一手带出来的,我见证了“江相派”最后的兴衰岁月,祖爷一生兄弟无数,交友无数,最后只信任我一个。
什么是道,什么是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对待生死托付的事情就要生死相许。我答应祖爷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让祖爷的妻子和儿子永远以一个古董商的形象定格她的丈夫、他的爸爸。那娘儿俩是无辜的,不应该被牵连进江湖的恩恩怨怨。我要照顾他们,更要保护他们。
所以出狱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趟山东,看看他们娘儿俩。可我当时身无分文,在政府的帮扶下,我进入一家公私合营的供销社打杂,第二年春,等我攒够盘缠,又买了一些糖果,终于踏上开往山东的火车。
我无法形容当时见到那个妇人的心情,尤其是当她身边的孩子清脆地喊了她一声“娘”时,我知道这就是祖爷的骨肉,我再也控制不住了,一把将小孩搂在怀里,眼泪翻滚而出。
妇人想不到我痛哭的背后是永远说不出的江相情殇,她依然活在梦里,活在祖爷和我编织的谎言里,她只知道她的丈夫是个商人,1952年害了风寒,没有抢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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