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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猎人叶尔莫莱与磨坊主妻子(1)

作品: 猎人笔记 |作者:俄罗斯伊万·屠格涅夫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3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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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带着猎人叶尔莫莱一起外出“守猎”……也许并不是所有读者都知道什么是“守猎”,先生们,听我道来。

春天,在日落前一刻钟,我们带着猎枪,不带猎犬,到密林里去。我们先在密林边缘附近寻找一块地方,观察好四周,检查好猎枪的雷管,跟同来的伙伴悄悄地互递眼色。一刻钟过去了。太阳落山了,树林里却还明亮;空气清新透明,鸟声唧唧喳喳;青草欢快地闪烁着绿宝石般的亮光……你等待着。树林里渐渐昏暗下来;红色的晚霞慢慢溜到树根和树干上,越升越高,从低矮的、几乎光秃的树枝移到静止不动、正在入睡的树梢……现在树梢也开始变暗了,天空从胭脂色逐渐变成蓝色。树林的气味变浓了,温暖的湿气在微微地散发,吹进来的风在你身边渐渐地停息。鸟儿也渐渐地入睡——不是所有的鸟一下子同时入睡,而是分门别类地相继入睡:苍头燕雀最先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是红胸脯知更鸟,接着就是专吃种子的“燕麦麻雀”。树林越来越昏暗了。树儿正分别地被黑暗包围和吞噬,蓝色的天空羞怯怯地露出第一批星星。鸟儿都睡了,只有红尾巴的小啄木鸟还在昏睡中不时地吹着口哨……一会儿它们也都沉静了。等了一会儿,我们头上又一次响起了黄莺洪亮的声音;柳莺在什么地方凄凉地叫着;夜莺第一次吊起嗓子来。我们等待得心急如焚(但只有猎人们能理解我的心情)。忽然间,万籁俱寂中响起一阵特别的鸟鸣声,传来整齐地拍打翅膀的声响,一只黄鹤姿态优美地低垂着长长的嘴从黑暗的桦树林里飞出来,迎着我们的枪弹。这就是“守猎”。

就这样,我同叶尔莫莱一起出去“守猎”了。可是先生们,请原谅,我还得先把叶尔莫莱向你们做个介绍。

他年纪四十五岁上下,又高又瘦,鼻子细长,额角狭窄,眼睛是灰色的,头发蓬乱,宽嘴唇上总挂着讥笑。此人冬天和夏天都穿着德国式的淡黄色土布长衫,扎着一条宽腰带,穿一条蓝色灯笼裤,戴一顶由多块羊羔皮拼凑缝制的棉帽,这顶礼帽是一个破产地主在高兴时送给他的。他的宽腰带上系着两个布袋,一个在前面,被巧妙地分为两半,分别装着火药和霰弹;一个在后面,用来装野味。至于棉絮,需要时叶尔莫莱可以从自己这顶看来是“取之不尽”的棉帽里取出来。他本来很容易把卖野味得来的钱掏出来买一个子弹盒和火药袋,可是他一次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依然照老办法装弹药。旁人见他巧妙地避免霰弹与火药从布袋里漏出或混合在一起的危险,就觉得很惊奇。他用的是单筒猎枪,装的是燧石扳机,而且开火时猎枪习惯“残酷地”往后退,因此叶尔莫莱的右脸总是比左脸肿。用这支猎枪打中鸟,这是机灵的猎手都无法设想的,可是他就能打得中。他有只很好的猎犬,取名瓦列特卡,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叶尔莫莱从不喂它。此人有一套理论:“我想喂狗,但狗是聪明的动物,自己会找到食物。”的确如此,瓦列特卡虽然过分干瘦,甚至连冷漠的过路人见到了也会感到吃惊,但它还是活着,而且活得很久,甚至在十分穷困的情况下也没有一去不回,也从未表示想离开自己的主人。曾经有一次,这只狗在青年时候被爱情引诱,出走过两天,但不久它那股傻气就消失了。瓦列特卡最显著的特征是它对待世上的一切无比的冷漠……如果不是讲狗,我就要用“绝望”这个词了。它平常坐在那里,把自己的短尾巴蜷曲在自己的身体下面,皱着脸,不时地哆嗦几下,却从不微笑。众所周知,狗具有微笑的天赋,而且笑得非常可爱。

这只狗的外貌极其难看,凡是闲着手不干事的仆人,都不会放过恶毒讥笑它的机会。可是对所有这些讥笑甚至打击,瓦列特卡都以惊人的冷淡和麻木忍受着。它特别讨厨师的喜欢,但当它露出不只是狗才具有的弱点时,即被厨房里温暖的香气所引诱而把自己饥饿的嘴脸伸进半开的厨房门时,厨师就立刻放下工作,带着喊叫和咒骂追赶它。打猎时它不知疲倦,嗅觉敏锐。如果偶然追到一只受伤的野兔,它就十分高兴,藏在绿树底下的阴凉里吃完那只兔子,连一根骨头也不剩。它吃的时候,有礼貌地远离叶尔莫莱,怕主人用一切已知的和未知的方言骂它。

叶尔莫莱归我邻村一个老式地主所有。老式的地主们不爱“野鹤”,坚持吃家禽。也许在不平常的情况下,比如在生日、命名日或选举的日子,老式地主们的厨子才会着手用这种长嘴的野鸟做菜肴。但是厨子自己也不大知道怎么做,不由得要犯俄罗斯人固有的毛病,头脑发热,于是在这些“野味”上面加些莫名其妙的作料,使大部分客人带着好奇心和注意力观看这些端上来的美味佳肴,却不敢动口品尝。主人命令叶尔莫莱每月一次供给厨房两只鹧鸪和两只野鸡,但允许他随便住在哪里和如何生活。人们都拒绝他,把他看成不适宜做任何工作的“废人”,像我们的奥廖尔那里说的那样。火药和霰弹自然不供给他,这里遵循的正是他不喂给狗食物那样的原则。叶尔莫莱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无忧无虑,像鸟那样,相当爱唠叨,外表上意志涣散,行动笨拙;他极爱喝酒,待不惯一个地方,走路时刷刷的步子很快,身子左右摇摆,正因为刷刷的步子很快,身子左右摇摆,一昼夜能不费力地走五十俄里。他有各种各样的离奇遭遇:他常在沼泽地、树林里、树上、屋顶上、桥底下过夜,不止一次被禁闭在阁楼、地窖和柴草房里,时常失去猎枪、猎犬或者最必需的衣物,还时常被人长时间地毒打——可是过了一些时候,他总是穿着衣服,背着猎枪,带着猎犬,走回来了。虽然他几乎经常处在良好的心境中,但不能说他快乐。总之,他看起来是个怪人。叶尔莫莱喜欢同好人唠嗑,特别是在端着酒杯的时候,但也不会持续多久。常常这样,他突然起身就要走。“你到哪里见鬼去?天已经黑了。”“我去恰蒲里诺村。”“你干吗非要走十俄里路去恰蒲里诺村呢?”“到农民萨甫龙那里过夜。”“就住这里过夜吧。”“不,不能在这里。”说着,他就带着瓦列特卡在黑暗中穿过灌木丛和水洼,走了。可是农民萨甫龙恐怕不会放他进自己的院子,也许还要挡住他的脖子往外推,一边说:“你不要来打扰正派人。”可是谁也比不上叶尔莫莱在以下几方面的高超技能:在春汛的水里钓鱼,用双手捕龙虾,凭嗅觉找野物,引诱鹌鹑,驯养鹞鹰,唱着《魔笛》和《杜鹃飞迁》[1]捕捉夜莺……可是不会训练猎犬,他耐性不够。他也有妻子,他一礼拜只回家看妻子一次。他的妻子住在东倒西歪的破碎茅屋里,艰难度日,吃饱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总之,她过得很苦。叶尔莫莱这个无忧无虑、心地善良的人,对待妻子却残忍、粗暴,在家里总是一副威严可怕的样子。他可怜的妻子不知道怎样去奉承他,只要他眼珠一瞪,他妻子便哆嗦,用最后的一戈比买酒给他。当他神气十足、四肢摊开在火炕上开始酣睡时,妻子小心翼翼而又关怀备至地把自己那件羊皮袄盖在他身上。我也不止一次发觉他无意中流露出的那种冷酷和凶暴,我不喜欢他咬死那只被打下的飞鸟时的面部表情。可是叶尔莫莱从不留在家里超过一天。可是他在自家以外的地方就又变成了“叶尔摩尔卡”[2],方圆一百俄里内,别人都这样叫他,他自己有时也这样叫自己。最末等的仆人也觉得自己比这个流浪汉优越——也许正因此对他相当友好,一些农民起初都喜欢追捕他,像追捕田里的一只兔子一样,但后来又看在上帝的分上放了他,当知道他是个怪人以后,也就干脆不去动他了,还给他点面包吃,同他交谈……于是我雇用了这个猎人,一起来到伊斯塔河岸大的桦树林里“守猎”了。俄国许多河流,像伏尔加河那样,岸的一边是山,另一边是草场,伊斯塔河也是这样。这条小河蜿蜒曲折,河道奇特异常,犹如一条蛇在爬行,直的河段没有超过半俄里长的,而且从某一段河岸陡峭的山丘往下眺望,十俄里路以内,大小堤坝和池塘、一个个磨坊和菜园都历历在目,它们有爆竹柳的林带环绕,被密密麻麻的绿色果园环抱。伊斯塔河里的鱼多得不得了,尤其是胖头鱼,乡下人大热天从灌木丛的树荫下出来用手就可以捞到。小山鹤沿着岩石的河岸呼啸着来回飞翔;岩岸上到处有清澈、寒冷的泉水。成群的野鸭游到大小池塘的中央,谨慎地环顾左右;鹭鸶竖立在树荫里、河湾里、悬崖峭壁下……我们“守猎”约一小时,打死了一对黄鹤,希望在日出以前再试试我们的运气(在黎明前也可以“守猎”),便决定住到离我们最近的磨坊里过夜。我们走出树林,下了山冈。伊斯塔河翻滚着深蓝色的波浪。夜色变浓了,潮气逼人。我们敲了一下大门。狗在院里叫开了。里面传来了一个沙哑的、睡意蒙眬的声音:“谁呀?”“是打猎的,让我们进去住一夜。”里面没有回答。“我们给钱。”“我去告诉主人……这些该死的……你们不得好死!”我们听见这个打工的进屋去了。他很快就回到大门旁边,说:“不。主人不让你们进来。”“为什么不让呢?”“就是因为你们是猎人,他怕你们把磨坊烧了。你们身上带的是弹药呀。”“这真是胡说!”“前年我们一所磨坊就烧掉了。几个鱼肉贩子在这里过夜,就这样着了火。”“那怎么办,老兄?总不能让我们在外面过夜吧!”“那是你们的事了。”……他走开了,靴子发出噔噔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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