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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天火光中, 裴澜目眦欲裂,看见那断壁残垣下的裴止, 一整条横木压着他的左腿, 灼热的木屑伴随着高温刺入皮肉,裴止已经昏了过去。
裴澜脱下外袍,奋力拧成绳子, 随后垫在木头底下, 掀开那断梁,然后打横将裴止抱了起来。
火焰燎起他散落的墨发, 裤摆, 一寸寸, 一缕缕。
裴澜拢着眉头, 紧紧抱着怀里脆弱的少年, 一步步, 坚定的朝外走去。
“别怕,四哥带你回家。”
他在心底默念了一声。
随后,整个人便失去意识和力气, 朝前滚去, 和裴止一起翻滚出了殿外廊阶。
匆匆赶到的德清帝瞧见这一幕, 心脏皱缩, 浑厚的声音震彻长夜:“来人!快来救太子和七皇子!”
“宣太医!”
“裴郎!”阮菱失声尖叫了一声, 拿手肘攀爬着, 一寸寸朝他爬过去。
裴止左腿裂了一个血口子, 上边的皮肤已经被烧成焦黑的炭色。裴澜俊朗白皙的脸满是黑色的灰,后背一片被灼烧的烫伤。
阮菱颤抖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抚上裴澜的脸, 眼泪断了线一般大颗大颗砸落, 哽咽的不成样子:“夫君……”
酸涩的眼泪流淌过裴澜的脸,化成一条条黑色的印子。他指尖动了动,缓缓掀开眼皮,入眼处便是哭的惨兮兮的娇妻。
裴澜唇翼微不可闻的嗡了声:“菱儿,别怕。”
纮玉在一旁盯着,见裴澜醒了,大喜汇报:“陛下,太子醒了!他醒了!”
圣人连连走了过去,见裴澜奄奄一息躺在太子妃的怀里,削瘦的面庞也是一酸。他转头又看向裴止,袖下的拳头攥得紧了又紧。
裴止,你若是敢死……
裴澜费力的抬了抬手,却终究是失力垂了下去。他很想替阮菱擦擦眼泪,最后也只是轻轻喘息着,试图狠道:“不许哭。”
阮菱急忙抬手擦眼泪,哽咽的说话断断续续:“我……不哭,不……哭,你别动。”
喧嚣声和战乱声终于在此刻沉寂了下来,天地间唯余长定殿熊熊燃烧的大火,不知疲倦的燃烧着。
很快,纮玉带着人来,他侧着身子:“还请娘娘起身,殿下和七皇子伤势严重,需要立即抬走救治!”
阮菱应声站了起来。
院子里满是士兵,突然有人一声大喊:“鬼鬼祟祟,你做什么的?”
阮菱心弦颤动,顿时朝后看去。她心神震颤,那双陡然睁大的美眸里倒映着一只遽然出鞘的冷箭。
她想也不想便扑到裴澜身前,恐惧得紧紧闭上了眼,眼角处划过一抹热泪。
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裴澜的反应较她更快,他紧抿唇,脑门青筋尽爆,随后拼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阮菱。
“嗖”的一声,一声闷哼,伴随着皮肉被割裂的闷响,裴澜吐了好大一口血。
殷红伴着浓黑的血污,迅速席卷青石板面。
阮菱爬起来,看见他后背上笔直的插着一支弓箭。
不远处,侍卫们大喊抓到了贼人,兰溪放下袖箭,突然大笑,笑得癫狂:“哈哈哈,娘娘,奴婢做到了,奴婢做到了!贱人从此不会好过,不会好过的!”
侍卫一记长剑,猛地贯穿了兰溪腹腔。她陡然睁大了眼,恨毒的看着阮菱,随后轰然砸地。
“夫君!你别吓我!”阮菱大口喘着粗气,身子梗得僵在一起,睁圆了眼眸看着流血的裴澜,眼底大撼,随后身子控制不住的痉挛了两下,一同栽了过去。
圣人脸色越来越凝重:“救人!快救人!”
天边渐渐露出了鸭蛋青的白边,太阳冉冉升起。
八月十九就在这样的巨变中过去了。
八月二十,早朝,宣政殿。
众大臣统统匍匐跪在地上,谁能想到,他们只是睡了一觉,就赶上了几十年不遇的政变呢。
那些素日与周家交好的官员更是抖如筛糠,无地自处。
起的高了,才摔得厉害。圣人原来是在演戏啊!
病了数月的圣人重新坐回龙椅,明黄龙袍,高悬的金冠珠帘下,那张脸端整持重,俊眉之下的双眼幽泓深邃。
苏公公撑起圣绢,高声念道:“八月十九,逆贼周氏一族伙同废后发动政变,以朕之兵,逼朕之宫,以上十恶不赦,更有百种罪名罄竹难书,朕心甚哀。着以周氏九族之灭,以平战死将士英魂,钦哉!”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苏公公紧接着又拿起一道圣绢:“奉天承运,圣人诏曰。八月十九宫变,太子裴澜,七皇子裴止,英武忠君,关键时刻以血肉之躯护楚朝清明,朕心甚慰。吾年事已高,不日退位,储君裴澜,幼为太子,处事沉稳,亦多年主理国事,乃人中龙才,特立尔为皇帝;七皇子裴止救驾有功,封为荣亲王;太子左将顾忍为抚远大将军;大理寺卿谢延入中书秉政,立为丞相,钦哉!”
百臣跪地高呼:“吾皇圣明,吾皇万岁!”
——
长定殿被大火烧毁,阮菱和裴澜的寝殿暂时安置到东边的肃辉堂。
这日,阮菱端着汤药走进内殿,太子正趴在榻上,背后被灼烧的皮肤已经在渐渐结痂,硬块下边冒着一圈淡淡的粉色新肉。
“裴郎。”阮菱轻轻唤了声。
太子缓缓抬眼,见她挺着大肚子还亲自端着药碗,眉心渐渐拢起:“孤不是叫你不要再做这些事儿?”
阮菱低哼了声,端着药碗坐到他身边:“裴郎现在怕是分不清谁是大王。”
太子错愕的睨了她眼,弧度柔和而又美好侧颜,肌肤白皙的直晃人眼,是他许久都没见的小女儿情态。
他无奈笑笑:“你是,你是大王。”
阮菱那双柔软的杏眸这才漾出一丝笑容,唇边依旧不依不饶:“这样大的事儿,你都要瞒着我?民间都是夫妻一体,要同心同德,同气连枝,你可是有把我当做你的妻子?”
太子握着她的手:“就是怕你多想,才不敢告诉你。你怀着麟儿,还要日夜为这件大事儿担忧,孤不忍。”
阮菱又哼了声,把药递了过去。
太子喝了口,旋即问:“阿止如何了?”
阮菱摇头:“我上午去看过,还是昏迷不醒。”
提到裴止,阮菱心间便发酸的厉害,不可抑制的难过:“太医说,阿止的左腿算是废掉了。筋膜断裂,骨头坏死,周遭的肉全都剜去了,就算长出了新肉,也再走不了。”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太子捏了捏她的掌心:“每个人都有他的选择。你不能替阿止做选择,孤也不能。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就别哭了,嗯?”
阮菱点点头,她轻音道:“裴郎快把药喝了吧。”
太子淡淡道:“喝不了。”
对面的男人挑着眉,狭长的凤眸潋滟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有一瞬间,阮菱觉得仿佛回到了年关,宋意晚纵火将她困在大殿,太子拼死将她救出去,险些没了一条命的时候。
那时候她出于愧疚和感激侍奉汤药,太子也是淡淡一句,喝不了。
一股甜中泛着酸的感受慢慢自五脏肺腑蔓延。
阮菱眼睛有点酸,鼻尖红彤彤的,小手一下子就攀附上他的肩膀,掀开那松垮的领口,里边赫然是一片烧伤的疤痕。
太子不懂她想什么了,大掌攥住她的手,反问:“怎么了?”
“没事儿。”阮菱吸了吸鼻子,声音很小。
“裴郎。”阮菱又突然道。
太子道:“我在。”
阮菱把碗放在一旁,撒娇一样,娇软的身躯就贴了上去,声音糯糯的:“菱菱要和裴郎相守一辈子,永永远远都不分开。”
突然投怀送抱的软玉温香让裴澜舒服的眯起了眼,他大掌轻轻在她臀部拍了一下,声音暧昧而又促狭道:“怎么,想孤了?”
“不正经。”阮菱嗔了一句,跟他相处了那么久,自然知道他那句话背后的含义。
这男人,果然什么时候都一个样。阮菱心中那点温存柔软的心思顿时荡然无存。
“孤也守着菱菱,一辈子都守着。”
头顶上突然落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阮菱惊讶的抬起头,却发现太子垂着眼睫,鸦羽似的睫毛遮住了神情。
她抿唇笑了笑,不用想也知道他有些不自然。
那厢,太子颇为懊恼的攥紧了拳头,这情话怎么说起来,就那么卷舌头?
谢言礼那一句句小五到底是怎么叫的……
两人正依偎着,外面清音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瞥见自家娘娘趴在殿下身边的暧昧动作,她顿时羞红了脸,垂下头:“娘,娘娘。”
阮菱见有人来,飞快的坐直身子,莹白的脸颊也涌上了一抹云霞。她轻咳了声:“何事?”
清音道:“娘娘,今儿早朝新提拔那些官员的命妇都入宫了,要面见娘娘。”
见阮菱面有疑惑,清音顿时补道:“此番平定政变全靠圣人与殿下,圣人在前朝嘉奖了提拔了这些官员,这些官员自然上赶着想露脸。殿下还病着,那些命妇便齐齐找上了娘娘。”
阮菱眼底有些不开心。药还没喝完呢。
“去吧。”身侧太子突然道:“菱菱以后成了国母,这样应酬的事儿更少不了,就算提前适应一下。”
阮菱认命的点头,轻音道:“那我去去就回来。 ”
太子微笑颔首。
阮菱轻呼了一口气,随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接过清音的手,款款朝殿外走去。
太子睨着,晨光落在她姣好纤细的身段上,背影雍容端肃,从前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已经出落的更落落大方了,更像是一位可以站在他身边的皇后。
太子看着看着,面容露出一丝微笑,可突然他脊背僵了僵,神色遽变,他闷哼了一声,弯身吐了好大一口血。
“殿下!”
门外正从太医院回来的纮玉见到这一幕,惊得大步掠了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太子缓缓睁眼。
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瞥了眼守在身边的纮玉,冷声问:“在这里做什么?”
纮玉满脸惊心,嘴边欲言又止:“殿下……”
不待他继续说,太子忽然皱了皱眉,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纮玉递上帕子,太子又咳了一阵。
雪白的帕子上殷红的血迹湿了大半边,触目惊心。
太子望了望那帕子,一时间怔出了神,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纮玉声音痛苦,干脆如实交代:“殿下,太医说您为太子妃娘娘挡的袖箭上有烈毒,名唤短命魂,世间无人能解。”
说完,纮玉一个七尺的汉子,眼角愣是湿润的一塌糊涂。
太子睫毛颤了颤,略低下头。渐渐的,殷红的血珠一滴,两滴落在帕子上,溅起的血渍砰然爆炸碎裂。
“殿下!您流鼻血了!”纮玉又递上了帕子,颤声道。
太子眉心皱了皱,声音沙哑的厉害:“太医有没有说,孤还能活多久?”
纮玉哭的悲切:“不到十日。”
“不到十日啊。”太子喃喃道,眼睛红的滴血。
脑海里突然一幕幕回想着,玉软花柔的小姑娘说要和他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他亦答应了她,一辈子都守在她身边。
这样啊。
太子面上波澜不惊,可丝衾底下攥紧的拳头都颤了。
他看不到孩儿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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